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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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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我的笑容也已经凝固在脸上了。
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这张脸现在必然是象个划破了的面口袋似的,塌下去一块,却没有半点血痕渗出来,有说不出来的诡异可怕。
良久,宇文护嘎声道:“你……你的脸原来真的是假的麽?”什麽真的假的,难道他被吓傻了不成。
我心中却是痛悔不已,这张脸已经用了好几年了,从来没露出过破绽,没想到竟然毁在今日。
反正已经瞒不住了,倒不如痛快些。横竖只是一张脸而已,撕开来说不定能做个了结。众目睽睽之下,我缓缓向脸上抹去……突然,一只手斜下里伸过来架住了我,正是宇文泰。他眼中带著种奇异的神色,我居然看不懂。
“现在这样就很好,反正大家也都习惯了,又何苦再露出张陌生面孔来叫兄弟们生分了呢!”他口中淡淡说道,一听就是个蹩脚的理由。难道是怕我真正的容貌更比现在这副丑陋吗?只是我都不怕,他怕什麽?
耸耸肩,由得他去好了。
他终於勉强将目光从我身上移开,转向众将,脸上神情无比凝重,沈声道:“看来高欢已经忍不住了,发兵长安只怕就近在眼前……”众人噤若寒蝉,心头俱都是沈重无比。
雨果真停了下来。天空却仍然不见半缕阳光透下来,沈沈的隐隐透出些血色,黄昏已近。
侯璟一声闷哼打破了这死一般的沈寂,“高欢如若真的来了,大不了与他决一死战!大魏虽然兵马众多,但要拿下长安,也没有那麽容易!这一颗大好人头,他有本事就拿了去……”
我听得直皱眉,冷眼看去,他身旁几人闻言果然俱都露出了一副悲壮的神色来。此刻风也萧萧水也寒,这帮壮士也做好了不复返的准备了!还真是应题应景。原来这盖世的英雄都长了骡子脑袋。别人大刀挥来,都是要拧著脖子去顶的。
但这於我,却是不无好处。
宇文泰见我只是冷笑不语,便柔声道:“先生可有什麽好法子退敌麽?”但目光闪避,竟然还是不能够正视我。
我换上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笑道:“法子自然是有的。不但能保长安无事,还能大大地给高欢一点儿苦头吃吃……”倏地停口,不再向下说去。
良久,众人只是面面相觑,居然无人接口。真是一群榆木疙瘩脑袋!我也觉得无趣,口中喃喃道:“人家有一粒珍珠,你空口去求,自然要吃个闭门羹……”转身便走,也不去理会身後那些气急败坏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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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我仍然是无法入睡。面具自然是已经修补好了,当年给我这东西那人还夸夸其谈说什麽百毒不侵、水火不忌的,原来这麽轻易就可以弄破了的,我真该叫小妹克扣他俸禄才是。
索性翻身起床,出去走走。茫然间,居然不由自主地来到了护城河边。
长安的护城河,自然和洛都的大相径庭。没有杨柳岸,只有风月依旧。寻了片草地坐下,仰望夜空中星月相逢,心里千头万绪,一时间竟然一片空白。
好不容易得到了平静悠闲的几年时光,如今却又重堕彀中,真不知何时才是个尽头?高欢,宇文泰,往日恩恩怨怨,我已经不愿再记得,为何你们还要如此执著呢?
其实,我们都知道自己心底想要的是什麽,不是麽?你们真正执著的是权势,而我,不过是登龙之路上的一级台阶、一颗棋子。所谓情爱,不过是个苍白无力的蹩脚借口而已。
心灰意懒。也罢,你想要的,我全都给你。只为还我一个逍遥身,一颗自在心。
夜风中传来一阵激越凄冷的笛声,如倾如诉。曲至高亢处,直欲教人断肠。我蓦地四下里张望,只见身後一个青衫人影,正横笛吹得入神。夜露深重,他的青衫濡湿了一大片,看来已经伫立良久了。只是我只顾自己出神,竟然没有发现。
笛声嘎然而止。他收起笛子,对我展颜一笑道:“我以前有位故人,最爱在护城河边散心,每次心中不畅时,都要在河边坐上一会儿,听我吹奏一曲。现在物似人非,我还是……”语气又是感伤又是唏嘘。
我心里没由来地一紧,於是暧昧一笑把所有的情绪都掩藏起来,打断他道:“既然故人已逝,不知将军现在又是为了谁风露立中宵呢?”
他凝目看著我,口中一字一句道:“为你。你可知我为何不想要揭开你的真面目?”
我哑然失笑,心中一阵乱跳。想要低下头不去看他,但他眼中神情委实太过灼热,自己竟然无法转开目光。
好像终於下定了决心般,他咬牙道:“只因为这张脸一旦揭开,如果真的是我那故人,他一旦绝袂而去,我决计无法挽留……”
真是天大的笑话!我抑制不住地大笑,“将军拥兵数十万,麾下猛将不计其数。别说要留下一个人来,就算要一个人的命,都简直是易如反掌……”
他就这麽一直面无表情地,静静地望著我,看得我再也笑不出来时,这才黯然长叹道:“我纵然麾下百万之师,他若是要走,我也是不敢拦的。只因为当时千错万错的人是我。我只求他能再给我机会,我便是拚了性命,也要……”
我心如鹿撞,垂下头去勉强笑道:“覆水难收,言出难留。就象花开花落,阴晴阳缺一般无法改变。但将军这番心意,那故人若是知晓,必定也会心存感激的……”
他断然截口道:“我的心意,有你知道便已经足够。许多事情,别人看来也许回天乏力,我却偏要逆天而行。”眼中居然又是温柔又是霸道,紧紧纠缠著我的视线。
我愣在当地,不知说什麽才好。他一直以来就是这样。他想要的东西,几乎没有什麽是得不到的。只是,任你如何英雄盖世,可能跨越生死的鸿沟麽?那个人的死,早已解脱了我对你曾经的执著。你我之间,从洛都淫雨霏霏的那天开始,从我向河中纵身一跃的那一刻开始,已经注定了从此咫尺天涯、形如陌路。
一想到那人,心中片刻之间便回归了平静。我转过身子不去看他充满希望的眼睛,淡然道:“将军不想要我解长安之困了麽?”
他闻言立刻神情一正,眼中恢复清明。我心里暗笑,毕竟,方才那一刻的意乱情迷、深情款款也不过是做来看看的,谈及“功业”,无论什麽也是要弃如敝履的。
“如果功成之後将军能放我自由,任我高飞,我自然倾力相助。”我当然明白,宇文泰是聪明人,自然会答应这个条件。但不知为何,下意识里隐隐约约的居然抱了一线希望,盼著他不要答应。
他眼中光芒暴涨,脸色阴晴难测,良久也不作声。背过身去,似是在负手沈思。“若真能如你所言,我就如你所愿便是。”他声音平仄,听不出半点端倪来。由於背对著我,也无法看出他脸上表情。
我心里一松,吁出一口长气来。看来不用多久就又能回复到先前的那种平静生活中去了!开心之余,也不免有一丝绝望:方才还要说什麽逆天而行?原来只要筹码够分量,放手也只不过是件容易的事情。
叹息声中,他已经转过身来,脸上仿佛目光闪动,神情诡异。只是我已经无心再去深究了。宇文泰虽然野心勃勃,手段辛辣,但毕竟不是个言而无信的人,是麽?
天际星光暗淡,乌云蔽月,隐隐有杀气毕现。我情不自禁地打了寒颤,似乎背後总有双熟悉的、怨毒的眼睛在什麽地方窥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