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第 16 -17 章 ...
-
第十六章──第十七章
不惊不慌不乱。黑路走的多了,感觉跟回家没什麽两样,虽然一次比一次走的时间要长,感觉要累……但是,我一定要回去。尽管为了什麽回去,我并不确切地知道。
神志渐渐回到身上了!依稀能够看见前方的明亮。我却有些迟疑,根据以前的经验,那明亮的地方总会有双眼睛在痴痴地等著。见到我,便会露出惊喜、怨怼又担忧的神色来。多麽矫情的场面!实在不愿再见到。
侧耳细听,遥远地仿佛听见了那光明处传来的些许声音……是蝉鸣。除此之外,万籁无声。我沈睡之前分明还是春寒凛冽,怎的一觉醒来便有蝉鸣?难道是我这一睡已过去几月了吗?
缓缓睁开眼睛,果然如我所愿,房中悄无一人。想撑著身子坐起来,谁知手臂竟然绵软无力,险些掉下床去!*在床沿上喘口气,等待胸膛中乱作一团的气息慢慢平稳下来。
身子虽一时无法动弹,眼睛却还转动自如,上下左右打量周围的环境。突然,目光掠过床前的铜镜,一张面孔印入眼帘:颇型憔悴,脸色苍白的接近铁青……
茫然中,记忆一点点地回复,一幕幕场景走马灯似的在眼前重演……心里却是一片死寂。铜镜中人不知不觉中在微微含笑,那苍白得没一点生气的面孔瞬间变了!变得诡异无比,不知是喜是怒。於是,我脸上笑意更深。
突然,铜镜中倏地出现了另一张脸!我的笑容有些凝固了。
那双眼睛在镜中悲伤地看著我。令我瞬间有种幻觉,受伤的那个是他而不是我。呵呵,有趣的很,明明在下面的人是我,他难过什麽?况且,这不正是他想要的麽?
我推开他,立在窗边平静道:“你要的是什麽我很清楚。我付得起也已经付过了,不知你可还满意?”
他脸色骤然惨白,颤声道:“你...你那晚是为了尔朱川的那些人...才......”
我耸耸肩,心中奇怪,为什麽人总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和心,反而希望听一些没有意义的谎言呢。从前的我是这样,现在却又轮到他。
瞧著他颤抖的嘴唇,我不禁有些快意,浅浅笑道:“你既然知道拿这件事来威胁我,又怎会不知我那麽做是为了什麽?你想要我说出来,我就说出来便了......那晚,我不过只是拿你当他的替身罢了......”
话音未落,一个耳光掴在我脸上,我踉跄著後退几步,跌坐在地上。口角咸腥,想来是淌血了。心中却充满了某种疯狂的报复的兴奋,不由仰天长笑!
他狠狠地瞪著我,瞳孔开始紧缩,歇斯底里地吼道:“你胡说!你只是一直恨我当年在洛都那样对你!才故意这麽说......”
我越发笑得直不起腰来,也不管大笑之下胸中又是钻心的刺痛,口中断断续续道:“你...你为何不肯承认......只因为你...原本以为吃定了我......是不是?当日说至死不相见的人是你,今日既然有相逢,你我也不过是陌路人罢了!”
他的脸色越来越阴沈,由红转青,由青转白……呛的一声拔剑出鞘,长剑如雪,指著我的鼻尖!
我斜眼乜向那长剑,剑气森森,杀气腾腾。被别人抢去的玩具即便再抢回来,也已经打上了别人的烙印,还不如毁去吧!他自小便有这种类似於洁癖的奇怪个性,果然不出我所料……於是,我昂然挺起胸膛,对著眼前的长剑缓缓闭上了眼睛。
剑尖是锋利的,冰冷的,那种轻轻抵在下颌上的感觉,就象背叛的情人的眼波,将一股寒流传递到全身,令四肢都不禁起了轻微的战粟。多麽熟悉的场景,我戏谑地想,历史总是一遍又一遍地重演。只不过人的心境都已经大不相同了。上一次他用剑抵著我时,我是心甘情愿想要死在他剑下;而今日,却是一种要摧毁他心爱玩具的残酷心态……
门上突然传来了一阵鸡啄般的轻叩。如果不是紧急的事,底下人料来也不会在这麽个节骨眼上来扰。他蹙了蹙眉,长剑却纹丝不动,依然轻挑在我下颌,扬声道:“有事便报来!”
门外人恭声道:“将军,柔然国派使者前来晋见,眼下已在议事厅等候多时。求见将军和天……独孤公子。”我心中一宽,总算在最後一刻等到人来了!
他面色微变,略一思索便让门外人退下。长剑缓缓收起,横在身前,目光凝注良久。转眼对我温柔一笑道:“如愿,差点又上了你的当。你是故意要我气得发疯逼我对你动手,是麽?”他语声又说不出的儒雅,我听在耳中却阵阵发寒。
他抬指轻弹间,只听“叮”的一声金属脆响,银光一闪,窗台上的一个花瓶跌了下来,摔个粉碎。他手中的长剑却只剩下半截断剑。我心中一震。
他嘴角露出了一丝高深莫测的微笑,悠悠道:“如愿,有朋自远方来,理当倒履相迎。你自然明白该怎麽做。如若说错了话,办错了事,我虽然不舍得打杀了你,但难免不会迁怒於他人……”
他还没说完,我的心便已经沈了下去。经此一役後,长安与洛都已经势均力敌,柔然的态度就突然变得举足重轻。柔然无论与哪一方结成了联盟,另一方恐怕就寝食难安了。只是,我该怎麽做,才能保住尔朱川那些无辜的人呢?宇文泰心机深沈,不知道他到底看破了多少?本已经死灰一样的心又怒火燃烧,你既然执意如此,我便拼个鱼死网破好了!
他冷冷地再看我一眼,不知是否错觉,那阴霾遍布的眼中竟然有些隐隐的痛楚,一闪即瞬。随即唤人为我更衣便拂袖而去。
忘记了起身,正坐在地上发呆,看沙漏静静地点点流动,暗叹时间真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没有什麽能逃过它的磨砺,只不过有些物事千磨百炼後愈发真纯,有些却面目全非。宇文泰,方才那丧心病狂的人当真是当年那个桃花林中的宇文泰麽?
门前忽地“当啷”一声巨响打断了我的思绪。只见一个人怔怔地立在那里,任掉在地上的盆中水打湿了他的鞋面,目光一瞬不瞬的,凝注在我面上。
风神隽秀的,他也算是个美人了,却总是一副征仲不定的表情,教人忍不住心生戏谑,想小小的欺负一下。我向他眨了眨眼睛,笑道:“我的脸上又长出花儿来了麽?”
他这才如梦初醒,迅速移开视线,呐呐道:“你昏迷的这几个月中,我以为好不容易已经习惯了这张脸。没想到,你睁开眼睛後这张脸竟然又完全不同了,还是那麽叫人心中烦躁……”咬牙切齿的,看来心中委实烦恼不轻。
我心中有些不解,抬头一看,正望入一双酷肖却温柔清澈得多的眼中。唉,宇文护,这个老说些莫名其妙话的骡子美人。
我勉强一笑,挣扎著站了起来,接过他手中的锦袍。
“天宝,你难道便一点也看不出来麽?大哥这麽做其实是有苦衷的……虽然痛苦,但是恨与爱一样也是一种人对人的执念,或许比爱更强烈。爱如果已经消逝了,那麽就只有恨能继续将你们牵绊在一起。” 他声音虽然有些迟疑,口气却甚为坚定。
我不置可否地换著衣服,任他替我将衣带系好。忽然对他展颜一笑,道:“在你心中我还是天宝麽?”
他稍一征仲,苦涩地笑道:“在我心中,你永远都是天宝,那个春风搂的无赖小厮。独孤如愿要背负太多的过去,天宝不需要。”
我全身一震,心底一阵抽痛,凝目望著他,那眼睛里是深如海水般的关切、担忧和无悔……似曾相识的眼神。一别经年,却常在漫漫长夜中梦回。象一个巨大的漩涡,散发出强大的磁力,吸引我向那里*近……
倏地回过神来,这才惊觉自己竟然有一瞬间的心动,我尴尬地将那系了良久也未系好的衣带从他手中抽了出来,回过身去不敢再正视他越来越狂热的眼睛。
##########################################################
议事厅。拒绝了宇文护的搀扶,我勉力走了进去。这短短的距离突然变得杳若天涯。每一步似乎都耗尽了四肢的全部力量。
懒懒地*坐在宇文泰下首的椅上,斜眼瞥向对面那柔然使者。当日长安一役中震断帅旗的那一箭天下尽知,那个狡猾的家夥自然会明白我的意思。因此,此次派出的人应当是他心腹才对。
目光漫不经意地在那长身恭然立在一旁的柔然使者身上一转,突然顿住,心头激动不能自已。这张脸,分明就是……他既然来了,我的胜算又多了几分。
那使者却对我视若不见,对宇文泰躬身一礼道:“特奉我主柔然帝阿那环之命,向宇文将军致意。将军神威,几月前大破魏司马高欢大军,主上不胜心向往之……”
宇文泰目光灼灼,突然打断他道:“柔然与魏乃缔盟之邦,大魏落败,柔然帝为何反而遣使向我道贺?”
他问的突兀,那使者却好像早有准备,微笑道:“将军定然知道国之为国,必然重制衡之道。高欢近年来野心膨胀,其他番邦小国难以为抗。如了无牵制,有朝一日必然一发不可收拾。大魏虽与我国联姻,但君子不立危墙下……”
我在一旁听得直摇头,说白了,就是受不得高欢狂妄,想给他点颜色瞧瞧,又碍於情面不好动手,有人动了手自然就喜出望外。这麽简单的道理偏偏要讲得酸溜溜、文绉绉的,简直是脱了裤子放屁……象他那样的人,居然也会如此掉书包,真是教人暗中笑破了肚子。
突然感到有道杀人的目光投在我脸上,我立刻收敛了笑容,是了,是该轮到我了。於是,我轻咳一声,正色道:“贵国陛下的意思可是欲与我结成联盟,共抗高欢。只是……”故意拖长了语调,沈吟不语。
宇文泰果然动容道:“只是什麽?难道有什麽障碍不成?”
那使者神秘地一笑,示意宇文泰屏退左右。趋前几步,悄声道:“将军虽负义军之名,但到底与天子分庭抗礼,难副‘忠义’二字。将军既然惊才绝豔,有经世之能,难道从未想过手执大宝登龙之路麽?”
宇文泰身子一震,惊疑不定地望著他。他就这麽一动不动地坦然相向,眼底一片挚诚。我在一旁紧紧咬住嘴唇,只有这样才能勉强抑制住直欲脱口而出的大笑声。这人,想不到竟连眼睛也是会说谎的。
趁著宇文泰悠然神往之际,他又是暗地偷偷地瞪了我一眼,我更是极力忍著笑,直至忍得面目肌肉僵硬生痛。
“那又当如何?”宇文泰终於上钩了。我意味深长地一笑,向那使者使了个眼色,意为一切都在你掌握之中。
那使者却微微一笑,缓缓伸出食指,朝我一指道:“只要他跟我走,多则半年,少则三月,必教将军如愿以偿。”我的笑容又凝固了,这家夥终究还是要拖我下水。
宇文泰的脸色大变,目光突地锐如刀锋般在我们面上转来转去,良久终於了然笑道:“既是如此,如愿跟从大人走一趟便了……”他眼睛在我面上一扫,又迅速移开,接著道:“反正如愿对我方才说过的话一定会铭记於心,便是死也会回来覆命的。”那居高临下的眼神犹如猎人看待陷阱中的猎物般。
我含笑不语,神情不动,心里却沈重无比。黑濑,何曾想到,我们居然会沦落到今天这种针锋相对的田地!
室内暗流汹涌,各怀心思。真是一别经年,物似人非。当年烟雨蒙蒙的洛都初逢时,意气相投,肝胆相照。我们几人一同徜徉小桥流水的亭楼台阁间,那种惺惺相惜的感觉,曾记否?曾记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