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裂》葵田

11、第 12 -13 章

　　第十二章─第十三章
　　一阵剧痛传来，原来手臂也已经脱臼。虽然痛的满头冷汗，心里却有种想笑的冲动。这麽恶俗的场面终於让我给碰上了，而且主角赫然正是自己，真该浮一大白！

　　那黑衣人果然如我意料中那样说道：“宇文泰，你若引颈就戮，我就放了他，不然……”剑就横在颈前，我甚至能够感到剑身上锋利的剑气已经划破了皮肤。

　　宇文泰目光有些发赤，咬著牙将剑远远掷开，惨然笑道：“高欢想要的是我的命，不是他的。你尽可以拿走我项上人头回去覆命。但你若在杀我後再伤他，我手下八卫便是天涯海角也要击杀你，至死方休！”他声音低沈，却比坚定。赤著手迎著那黑衣人的剑尖，缓缓向我走来，眼中却满是澄彻的笑意，好似霎那间展开了一片蔚蓝的天空……

　　我再也笑不出来了，迷失在那片澄彻的目光中。此刻，我仿佛又回到了那熟悉的落英缤纷的桃花林中。两个小小的身影在追逐、嬉戏、相依……

　　混混沌沌中，那片澄彻越来越近，直欲到眼前。我苦笑。你明明知道，你明明知道的啊！无论你曾经如何对我，我都不愿你受到半点伤害，这一点永远也不会改变。况且这一颗心，欠一个人的已经够了，万不能再欠下第二个人的．．．．．．

　　凄厉地喊出一声：“黑濑！”对他粲然一笑，我闭上了眼睛，向引颈那剑刃上抹去！身後那黑衣人许是骤然遇变，一时间惊得呆了，竟然做不出什麽反应来。

　　耳边突然响起一声闷哼，我却没有如意料般坠入黑暗中，陡然睁开眼睛，不觉一呆！宇文泰不知何时已经抢到身边，右手血肉模糊，紧紧握住了剑身！胸膛不住地起伏，目！欲裂，显然是心中惊恐万分。鲜血滴滴，直淌在我的颈项上。

　　就在这电光石火间，他皱眉低叱一声，右手运力一挣，竟然硬生生地用肉掌将那柄血剑从黑衣人手中夺了过来！左手早已圈住了我腰，向後掠去．．．．．．

　　我正要长吁出一口气时，只见那黑衣人一抖斗篷，数点寒光迅急如流星般飞来，如影随形直向我逼来！紧接著便向河中跃去，消失在飞溅的水花中．．．．．．

　　好狡猾的人，好毒辣的手！这一招朝廷大内的“乌云压顶，流星赶月”使得出神入化！当年角逐武状元时我就没能避过，吃过它的亏。更何况现在功力不足三成。看来．．．．．．．

　　正在苦笑间，忽然胸前被人轻轻一掌震开几丈。宇文泰身形倏地跃起，避开几点寒光，又随著这一掌之势，一个“分光捉影”，手中又攫住了几点！当年只因为我曾经伤在这些梨花针下，他便一直苦练破法，没想到这些年来居然也没有停止。

　　一时间，心头也不知是苦是甜。目光转处，他忽然身子一颤，缓缓向後倒去！我挣扎著扶住他倒下的身子。仔细查看之下，只见他胸前赫然插著根银针！他颓然一笑，喃喃道：“关心则乱．．．．．．我当日为了如愿练这一招时就该想到，只要在他身边，我又怎能全神贯注地施展开来呢．．．．．．”声音却渐渐低沈，目光却渐渐涣散。

　　我心头痛的几乎要滴出血来，紧紧抱住他身子，在他耳边不顾一切地狂呼：“黑濑，黑濑！不要离开，我不许．．．．．．”骤然惊觉，这便是心底一直压抑著的声音麽？这许多年来在那麽惨痛的经历後，我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全部忘记了。谁知那不堪回首的过往一旦被揭开，竟是狂涌上心头，一发不可收拾！

　　也许是听到了什麽，他涣散的眼神突然亮起一簇小小的火花，口中吃力道：“你终於肯承认了麽，如愿……”似乎是想对我笑笑，一口气提不上来，竟然晕了过去。

　　我心如火燎，将他负在背上，艰难地往回走去……

　　不知不觉中东方渐渐泛白，居然是一夜无眠。

　　我立在铜镜前，神情郑重地穿戴著那已久违了的铠甲，眼角余光却忍不住飘向那还在昏迷中的人。昨夜已经急召了大夫诊治，言道伤势虽然没有看来那麽严重，但伤到了胸前经络大穴，日後不能受半点风寒，否则会有性命之虞。

　　我心中惨淡。为什麽我总是会给身边的人带来灾祸呢？想到从前那个傻瓜，心头又是雷击一般，痛得喘不过气来。眼下，又轮到了宇文泰……也许，尽快了结这里的事，远远离去才是上策。我不愿再多想，再向塌上静卧的人深深望了一眼便昂然向城楼走去。

　　城门外已是擂鼓声震天，看来今日不可避免的又是一场血战了！

　　只是今日，魏军吃一堑长一智，必定不会再使用云梯攻城，重蹈覆辙了。久久不见他们动静，就连城楼上的将士们也沈不住气了，向我这边望来，似有征询之意。我报之一笑，心中已经一片了然。取出宇文泰的令牌，唤过个副将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他虽然一脸疑惑，但还是去办了。

　　远处响起了喊杀声，一簇簇箭雨向城墙上飞来。正是大魏赫赫有名的倒簇连环箭，射程极远，传说有穿金裂石之力。一时间，城上乱了手脚，竟然无力回击。在箭雨的掩护下，数十队步兵鱼贯涌来，脚步沈沈，似乎抬了什麽沈重的东西。

　　我定睛一看，原来是长长的檑木，长得居然石头击不著。高欢的手下果然厉害，也算知己知彼了，居然晓得我长安箭簇匮乏。所以，特地选用长长的檑木，人就可以远远避开，教我们无法用石头击中。

　　只是，你有张良计，焉知我没有过墙梯呢？一点小手段，不值一晒。我头也未抬，朝身後挥了挥手。

　　檑木已经重重地撞在了城门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这一声声象是狠狠敲在了李虎的心上，他怒吼一声，从弓箭手手中夺过弓箭，箭箭不虚发，扬手处总有人应声倒下。我叹了口气，有几斤笨力气而已，一个一个切菜砍瓜似的，撼动得了什麽！

　　他正发狠间，突然一愣，那许多长长的檑木上不知何时已盘满了一条条的蛇！正！！地吐著信子向抱著檑木的魏国士兵们游去。惨叫声，惊叫声，咒骂声，檑木轰然落地声……

　　李虎面上一片喜色，望向我的目光居然一片敬佩。我只是微微一笑，远眺西面，只见尘烟滚滚，正迅速地向长安城逼来。就在这时，探子来报：“高欢大军到了！”声音颤抖，惊惧无比。李虎，这可怜的孩子闻言又是脸色巨变。

　　我忍不住噗哧一笑道：“你在演变脸吗？我不记得曾经教过你这个呀．．．．．．”伸手在他肩上轻拍，以示安慰。他惊疑参半地瞧著我，却慢慢镇定下来了。

　　高欢的大军东西排成几十里长的横阵，如簸箕一样迅速向前推进。初识他时，便知道他并非池中物，只是没想到在行军打仗中竟是个奇才。这一次，我也是背水一战。只望我对高欢的认识、了解和估计都没有错。否则，一子错则全盘输，不成功便成仁了！

　　眼看高欢大军就要逼近长安城，突然一队骑兵突然在西侧杀出，领头之人正是宇文护！

　　高欢的部下仓促应战。稍一撕杀，宇文护手一挥，喊道：“撤！”人马立即向西侧的山岗上驰去。葛荣的一部分骑兵一追赶，立即被将领唤了回去。是不想中了义军的诱敌之计麽？我冷笑。

　　山岗後，尘土滚滚，似有大军埋伏。李虎焦急地抓住了我的手道：“咱们的大军到底埋伏在哪里？护将军方才明摆著就是要诱敌深入埋伏圈嘛！高欢如果跟著去，咱们定然全军覆没；可是现在高欢不跟著去，不中埋伏，长安城又该如何是好？”

　　我微微一笑，慢条斯理道：“高欢深谋远虑，料定我们没有多少兵力，竟然想用一小队人马来玩骗招，意图牵制他们，必定坚信这乃疑兵之计。定然更加骄狂，竭尽全力与急攻先锋营会合，然後合力夺取长安！”

　　李虎更加摸不著头脑，气恼道：“那长安不就更危如累卵了麽，亏你还笑的出来！”别过脸去，不愿再看我一眼。

　　我暗中叹了口气，这孩子真是英勇有余，心计不足。於是无奈地接著道：“兵法之中，虚虚实实，贵在知己知彼，攻其不备．．．．．．”我话未说完，他眼睛倏地的亮了，接口道：“难道，那山岗下尘土飞扬处，果然就是咱们的大军在埋伏？两军会合时总是会出现短暂的混乱，咱们便是要趁那时里应外合，打他个手忙脚乱？”

　　真是孺子可教！我含笑点头表示嘉许：“你既然明白了，还不快传令下去，整兵列队！”李虎轰然领命而去。

　　我回过头来，紧紧注视著大军的行进。心中默念，千万不能错过了高欢大军与急速先锋营两军会合时那短暂的混乱。但是只盼侯璟他们不要跟随高欢太紧，引起他的警觉。

　　这一役，不但对长安，对整个天下的割据鼎立之势也都是非同一般！

　　百万人马漫向长安城下。呼声惊天动地。高欢大军从城北对长安城展开了强攻。就在此时，後方又升腾起尘烟。侯璟率领数十万骑兵突然出现在地平线，并如同狂风一般骤然间便来到面前，杀进高欢的大军之中。

　　就在侯璟、宇文护率大军冲击敌阵的时候，我冷冷地笑了笑，向前挥了挥手。於是，城门洞开，李虎率城中数万将士冲杀出去！前方的急速先锋营猝不及防，连连退去，与高欢後来率领来的士兵拥挤在一起。骑兵践踏著步兵．．．．．．

　　一片恐慌的脸。

　　我眯著眼远远望去，高欢，你又在哪里？在那刀海枪林中苦苦挣扎的帅旗下，一人仍然在强悍地砍杀著。他身边密密匝匝的士兵拥挤著，互相践踏著，令苍天改变了颜色。

　　我心底暗叹道，高欢，你又何必再做困兽之斗呢！

　　长叹声中，我取过一张弓，弯腰捡了支魏军射到城楼上来的倒簇箭，手扬处，长箭脱手朝著那面大大的帅旗笔直飞去！尖锐的破空声已经穿透了那帅旗，将它狠狠地钉在地上！

　　高欢大军远望帅旗落下，人心更是一片惶惶，甚至有人抛下武器闭目受死。

　　远处那振臂冲杀的人影突然静止不动了，仿佛向著这边远眺过来。我心中一跳，似乎感到他那酸痛又愤恨的目光投在自己脸上！

　　在这喊杀声震天的漫天血光中，只见他缓缓将剑高高举过头顶直指向城楼。剑光反映著夕阳的余晖，就像一道怨毒的目光。仿佛在说：你便是逃到天边，也飞不出我的掌握！你我之间，早就注定了纠缠至死，不死不休！

　　我黯然失神。心里明白，他想要知道的，必定都已经有了答案。

　　身後传来一声冷笑，“这不就是你想要的麽！何必现在还要来惺惺作态？”

　　我放下弓箭，头也未回，平静道：“你要杀我就动手。昨晚既然没有得手，现在也还来得及。死在你手里，未尝不是件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