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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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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头痛得厉害,后脑勺挨的那一下还真不是盖的。不过有感觉,应该代表人还没挂,所以说干特警这行,不但身手头脑要好,最重要的,还得靠个运气。不过感觉回来了,人却不舒服得很,全身热得想剥皮,而周围一波波的热风,还在鼓着劲朝自己穿着皮茄克和防弹衣的身体上猛吹。博物馆的空调,莫非也疯了不成,和那些突然袭进来的那批人一样的疯了……
周围似乎热闹得很,隐隐约约的撞击,在蜂鸣的耳膜里回荡出铁匠铺里铸铜砸铁般的奏鸣。没有枪声,只有模糊混乱的喧嚣。
还没有结束吗……博物馆里突发的袭击……
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但沉重的大脑和酸得几乎麻痹的四肢,又让展琳一时辨别不出来究竟哪个地方不对。
“噗!”背上突然被一样重物狠狠砸到,手神经条件反射般一颤,推开背上重物朝边上一滚的刹那,展琳整个人彻底清醒了过来。
睁开眼的瞬间,她一时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刺眼的光,不是来源于博物馆顶部美丽的吸顶灯,而是正午烤得人浑身冒烟的的阳光。身下柔软的感觉,不是博物馆里为迎合展出重新铺设的绒毯,而是一望无际被阳光晒得发白的沙海。四周热浪般的风更不是博物馆空调疯狂下的杰作了,沙漠里的风,卷着尘土在密密麻麻晃动的黑色身影间肆虐,翻卷,舞出一片混乱中带着浓重血腥味的迷雾……
血腥?
愣神间,一道黑影流星般从远处朝着她的方向呼啸而来,出于本能,展琳举起佩挂在身上的82式9毫米冲锋枪,朝前用力一格。
黑影在枪托上撞出一声闷响,随即跌落到地上,在沙砾间兀自打着转。几滴微温的东西在撞击的霎那飞溅到她的脸上,随手将它们抹去的同时,她看到了那个在地上已经停逐渐停止转动了的东西。
那是一颗头颅。
非洲人的长相,一双眼睛因愤怒或者激动而暴凸于眼眶之外,嘴大张着,一声怒吼似乎随时随地会从那两排惨白的牙齿间宣泄而出。
地上雪白的沙砾很快印出一片艳红,被那些不断从这头颅下泉涌而出的鲜血。
不算太短的工作经验告诉自己,这绝不是道具。所以,才真实让展琳从最初的懵懂状态脱离出来,瞬间,感受到了一丝冰冷的恶寒。
不是道具,那周围咆哮撕杀成一片的披着铠甲血迹斑斑的身影,是真实的了?
不是道具,那周围长矛穿透身体,挥刀劈下一条手臂的场景,是真实的了?
不是道具,那周围古代两河流域间宏大混乱的战争场面,都是真实的了?!
真实的现实,还是真实的梦?
一只断手突兀从斜后方飞出,撞在展琳的肩膀上。手中紧握的刀在展琳挥手抵挡的时候,不动声色在她手背舔出一道痕迹。
粗劣的青铜刀身摩擦出不规则的伤口,鲜血飞快爬满整个手背,刺痛和麻痒的感觉让她清醒而悲哀地意识到,这一切,绝对不是梦。
从都市到荒漠,从博物馆的枪战到古战场的撕杀,大梦一醒间眼前竟然发生了这样天翻地覆的变化……来不及消化这周遭的一切,捏着手里的抢,展琳睁着空洞而混乱的眼茫然四顾着,爬起身,行走在那一片硝烟与腥风蒸腾的古战场内。
耳边充斥着异国语言凌乱交织而成的震耳欲聋的呐喊,籍着自小到大对各国语言异于常人的喜好和钻研,她依稀从那片呐喊中分辨出这样一个字:
杀!!
*** ***
什么是战场。
战场,又为什么会被称作沙场。
漫天席卷的尘沙,漫天耀眼的绚烂。早已分不出了,这铺天盖地的红雾,究竟是落日染红了沙砾,还是沙砾混和着鲜血染红了天。
沙场……
呼吸变得异常浑浊。
刚才闪身避过的瞬间,眼看着身前那被自己用来作掩护的魁梧身躯给斧手硬生生劈成两半,展琳开始感到自己的胃,剧烈地收缩起来。
杀人和被人追杀,在选择了特警这一职业之后,是种不可避免的经历。可这经历只局限于面对歹徒时,那种有选择的杀戮。
而眼前面对的是战场,真正的、冷兵器时代血肉相搏的战场。至少上万个人在自己身边厮杀,每个人都有随时随地将她杀死的危险和可能。而对此,除了选择迈开双腿尽自己最快的速度往肉眼暂时还辨别不出的战场外围狂奔,她还真的是一筹莫展。
从没有面临过这样的局面。
虽然血液里某种因子开始迅速沸腾起来,展琳甚至觉得,自己在躲避那些疯狂的不分敌我的攻击时,那身手那动作异于平常的敏捷。但拽着机枪保险栓的手,始终僵持着拉不下去,她很清楚一旦拉开保险栓的后果,对于周围这些用刀枪斧棒撕杀得通红了双眼的人来说,将无异于一场屠杀。释放子弹瞬间占据人大脑的惟有杀戮的快感,这常识她明白。
再次祈祷眼前的一切只是场梦,一场真实到让人觉得可怕的梦。
混战的势力现在在展琳眼里逐渐清晰成两支队伍,一支颇为眼熟,虽然装扮和资料画卷中描绘得不太一样,但那几乎是标志性的假发和白色方巾,还是让她一眼辨认出了古埃及人在坟墓中所绘的惯有打扮。
另一支却辨别不出,因为很难说得清那种式样的铠甲究竟属于两河流域的哪个国家,唯有长相上,能看出其具备着中东人显著的特征。
显然这场战争对于埃及人来说是不利的,人数上或者气势上都是。
兵法上有一种叫打乱敌方的阵脚,眼前几乎可说是作着垂死抵抗的埃及兵,队伍中早已不见了所谓的阵脚。混乱,除了混乱还是混乱。几名坐在马背上和骆驼背上将领打扮的人所做的努力显见是徒劳的,队伍早散成一团沙,被那支穿着粗糙沉重铠甲,辨不出国籍的队伍呈网罗状,悄然围困。
而糟糕的是,展琳渐渐意识到自己所处的位置,恰恰很不巧地是被包围着的一方。
进无路退无门,只能小心而不动声色地混在洪水般杀红了眼的人流中,朝着某个可能性的突破口往外挤。
耳膜时不时撞进几声低吼,几秒钟后,大脑里才过滤出了那些词的正确意思——‘突围’。
突然整支被打散的一阵骚动。在领头一名黑甲男子的高喊声中,展琳发现身周那些陷于穷途疲于应付敌军疯狂攻击的埃及兵,原本混沌失神的眸子里骤然间晶亮起来了。无数的声音在兴奋地喊着些什么,对着西南方一道高高的,在漫天尘沙中逐渐显现出一线环状躯体的沙丘方向。
她看到一片密集的黑色身影在那道沙丘上出现。
飘扬的,是逆风烈烈狂舞的幡旗,旗上以金线绣着只巨大的雄鹰,黄昏落日的余辉下,那抖开的翅膀透过沙雾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辩不清周围人口中呼喊的究竟是些什么,所以她不知道出现在沙丘上的到底都是些什么人,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些原本委顿的士兵重新迸发出了转战沙场时应有的豪气和振奋,一种令本处于压倒性优势的那支军队,所措手不及的振奋。
“冲!!”展琳听到离自己不远处那名高大骑士口中发出的呐喊,虽然在下达这样一道指令之后,他即刻被背后一支利箭射穿了咽喉。但这并没有破坏四周埃及兵已经被重新点燃的斗志。朝着沙丘黑压压潮水般冲下的人影方向放手奋力一搏,他们用自己的身体和手中的武器,在敌方越来越紧密的包围中,慢慢冲出一条血路。亦像一张网,一个旋涡,拖着展琳也朝着那个方向,身不由己一点点靠近。
“嗤!”就在展琳跟跄于地面纵横密布的尸体间,借着边上人高大的身躯作掩护躲闪着往前进时,一把散着森森寒气的利刃,在距离她几公分远的距离,突然间无声无息袭了过来!
逼近的瞬间,展琳甚至可以感觉到自己眉心正对着那柄利刃的地方,隐隐一阵发麻。霍地闪身,险险避开的一刹,耳旁‘噗’地一声闷响,随之而来,是身后人中剑后迅速飞溅到她脸上的血液。
血是滚烫的,她的手是无温的。抬头,便看到一双冰冷的眸子,嵌在一张美丽得几乎混淆了性别的脸庞上,森然而警惕地望着她。
“θτριψστνωφτρ!”片刻的迟疑,当接触到展琳蓦然间投向他的目光之后,那执剑对准她的年轻男子眼里闪过一丝叵测。嘴里飞快吐出一串话,在她的大脑还在分析那串听上去又像法语又像拉丁语的古埃及文时,手中欣长的剑身陡地一转。
红雾飞散,顷刻间,身旁一名挥刀横劈向她的士兵身首异处。
与此同时,她看到数名埃及兵似乎条件反射般迅速聚拢于那名男子身边,异样紧张的目光警惕着她,亦警惕着四周。
而周围依旧是混乱的血拼,不仔细,根本不会留意到战场这一角所发生的小小动作。
“拿着。”展琳的目光还停留在身旁的尸体上,那男子再度开口。这次总算听懂了,虽然那声音冷漠而刚硬,就如同他将手里沾满了敌人鲜血的长剑塞入她手中时,一样的踞傲和无理。
然后他抬起头朝身后扬声喊了句什么。
当展琳回过神,一手执剑一手抓着自己的轻机枪遁着那嘹亮清朗的呐喊声望去时,眼内却只来得及印下,那漆黑色长发旋散没入刀光剑影中时,一抹矫捷的背影。
她忽然有些想笑,在这光怪陆离的血腥世界里,不合时宜地想笑。然后她觉得由苏醒的一刻开始起就混乱得有些发热的大脑,现在终于冷静下来了。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虽然这话的出处早已忘记,但想来,应该就是那名男子将武器赠于自己的理由。
只有一方是敌总好过腹背受敌,即使那一方敌人,在战争中已经占据了主导地位。那么现在,是不是应该为刚刚结交的盟友做一些什么了。
“哔——!”飞沙漫天的半空中突然响起一阵嘹亮的鹰啼。伴随从沙丘上滚滚而下的马蹄声,周围形势再次发生了一次突变。
战场上随时随地发生着让人意想不到的不可能。
一切是顺理成章的。沙丘上出现的大批援军令原本陷于绝境的埃及兵重新点燃了斗志,现在不论从人数还是气势上,埃及人都略胜一筹。然,最大的问题出现了。战场里的埃及兵依旧被敌方包围,突击不出去,外头的援军一时片刻也攻进不来,甚至,从他们的攻势来看,还颇为踌躇和忌惮。
他们在顾忌着什么?
展琳不知道,也没时间去分析出来。她觉得自己身体某一种细胞在蠢蠢欲动,透过她握着枪的指,向她表达着些什么。
包围圈正朝着前方缩拢。敌军似乎试图将所有的力量凝固在一起,集中在那个包围圈上,就连原本在周围攻击着的敌人也渐渐不见了,展琳身后的众埃及军甚至被排除在了包围圈外。凝聚的势力,逐渐演变成一把矛,同包围圈内形成的那股试图打破包围突击到外头的矛头相反,它在极力朝内顶着,对着内部某个点。
她看到了包围圈内那个被矛头瞄准的中心点,集中了所有貌似将领的军人,也包括,那名赠剑给她的男子。
他身边几名军官似乎在对他吼着些什么,阳光照射着他们满是油腥的脸,越显狰狞和愤怒。而他却仿佛充耳未闻,一味力排众人挥刀朝矛头的顶点前行,那众乱独清醒的目光,一眨不眨注视着前方那些为了阻挡敌军攻进中心点,而前仆后继用自己血肉之躯阻挡在刀光剑影下的士兵身上。
手指末梢的神经在轻轻跳跃,如果再不给自己一个理由,或许她的理智会说服不了反射神经那想做些什么的冲动。
“噗!”一支流箭射深深扎入展琳的胸膛,在她被一具半途冲来的无头尸体滞住了步伐的一瞬。几乎是透过厚实的防弹衣感受到那尖锐的冲击刺向自己身体的刹那,她的手挥出了。
反转,轻易削去了那名试图偷袭自己的士兵的脑袋,而他的头颅直到落地还在不可置信地瞪着她,似乎在质疑着,明明弓箭已经射穿了那个红发女子的胸膛,为什么她苍白而光洁的额头上,却连一丝一毫代表痛苦和吃惊的涟漪都没有出现。
拔下扎在胸膛的箭挥手刺穿又一名袭击者咽喉的同时,展琳听到自己手中的机枪声,在隐忍和按捺了许久之后,终于突破抑制所喷射而出的咆哮。虽然,在扣动扳机的霎那她就后悔了。
第一次意识到机枪的声音是那样嘹亮,嘹亮到整个喧嚣混乱的战场都因这突兀的声音而静止。也是头一次除了电影外,见到机枪杀人是那样的贪婪。当最前排试图攻入包围圈内的敌军被一梭子子弹射得金属铠甲上孔洞密布后,战场上那些杀红了眼的士兵,竟都不约而同停手了。
静止的画面持续了整整三秒钟。
直到展琳用尽最大的力量模仿周围埃及人一直在呐喊着的一句话时,那些僵立不动的埃及士兵这才大梦初醒般挥动手中的武器,在惊呆了的敌军阵营里,迅速破出一个缺口。于是展琳脑子里的古埃及词汇中又多添了一个新词——冲!
再坚固的大坝一旦破出一个缺口,浩荡的洪水瞬间便能将其冲垮,同理,战场上的阵形也是一样。里应外合,那原本坚固厚实的包围圈在埃及军两面夹击下沙土般不堪一击,转眼,四下疏散。
很难想象一场声势浩大的战争就那样轻易结束了,敌军撤退的速度,就和他们围攻的速度一样干脆迅捷。扳回胜局的士兵想趁胜追击,却被喝止了。出声喝止的人,是那个赠剑给展琳,有着一头飘逸长发的年轻男子。
因为长相太过俊美,以至让展琳忽略了此人身上的某种气魄。一种开出口,便能令那些士兵纵使心有不满,却连本已追出去的士兵,都非常顺从地退了回来的气魄。
手中的刀上沾满了血和肉,他站在那些将士的中间,望着迅速撤离的敌军,亦时不时用那幽黑森冷的目光,静静打量被四周士兵用敬佩又有些恐惧的目光注视着的展琳。那些赶来增援的部队的将官在战争结束的第一时间,便下马飞奔到他面前跪下,显见,他有着怎样显赫的身价。可想而知,刚才敌军围困住他们孤注一掷的目标,必然是他了。
然后,展琳看到他将刀轻轻丢给一旁的士兵,朝着她的方向慢慢走来。
一旁有人试图拦住他,展琳认得出来,正是刚才在包围圈中暴突着青筋耿着脖子冲他大吼的中年将官。但没什么用,用目光朝那人淡淡扫了一眼,也没见他开口,那将官欲言又止地挣扎了片刻,还是让了开来。
展琳又开始想笑了,显而易见,她的行为虽然说是帮了他们,但她陌生的身份和身上可怕的对他们来说未知的武器,必然让她成了他们暗中的隐患。
唯有那年轻男子对她的态度始终未变,从险些杀了她,到赠她剑,再到此刻目睹了她手上武器的威力之后。
始终那么静静的,静得让人觉得过于高傲,亦令人感觉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安。
“你怎么会在这里。”开口,不严厉的声音,倒也显得相当干净和好听。因为说话的速度并不快,仔细辨认一下,展琳很快也就弄明白了他话的意思。
可是怎么回答,却成了一个问题。直愣愣看着他眼睛思考了半天,展琳才在脑袋里可怜的词汇中拼凑出一组比较完整的句子:“不知道……”
那人眉头轻轻一蹙。看着她的眸,再看了看她手中的武器:“ρτμφτνωφτρ。”
“什……么?”这回听不懂了,一头雾水地看着他,展琳忽然觉得有些郁闷。
那人再次深深看了她一眼。半晌,抬手指指她手中的机枪,然后竖了下拇指:“ρτμφτνωφτρ。”
明白了,原来是赞她手里的武器好。
“哪国人。”
再次听到一句能听得懂的话,让展琳稍稍拾回一点信心:“中国。”尝试用上阿拉伯语,对于埃及人来说,应该能够听懂吧。
可是她错了,这次,一头雾水的是他。因为她看到那男子美丽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费解,然后,是一串长长的,念经般的语言。
展琳的心在叹息……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你要去哪里。”也许是终于明白了她在语言上的障碍,那男子踌躇了片刻,随即用比较简单的话,一字一句慢慢问她。
听是听懂了,回答仍旧是个问题,想了半天,然后考虑到这里是沙漠,那有城镇的地方必然是绿洲了,于是道:“绿洲。”
“绿洲……”那男子眉梢轻轻一挑,随后抬手朝展琳身后的方向指了指,对她说了一串听不懂的话后,回头,对身后等候着的士兵说了几句什么。
立刻有一名士兵牵着匹战马朝展琳走来。直到她面前,将马绳交到她手中。
展琳有些疑惑地看了看马,再看看他。
“你帮了我们,应得的,走吧。”似乎有些不耐于她的迟钝,他摆摆手,转过身径自离去。
漫天飞扬的尘土因战场中士兵的离去而渐渐平息下来,天色已经暗了,没有风沙遮掩的夜空,竟是水镜般光洁得纤尘不染。
人都走光了,敌军,或者数目庞大的埃及军队。偌大的战场中只有无数横陈的尸体和挥散不去的血腥,昭示着曾经有一场大规模战争,就在不久之前刚刚发生。
而此刻,怕是除了回荡在这空旷寂寥的平原上那些散不去的冤魂和展琳外,别无它物了。
牵着马,她沿着那年轻男子临走给她指明的方向慢慢走着,而脑子里来来回回的只有这么一句话:这到底是不是在做梦?到底是不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