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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蜜糖只有你 ...

  •   蜜糖只有你

      你陪我走过你的梦境,
      且告诉我光何时归返。
      ──聂鲁达

      风很大,大的将整个天空吹得特别蓝,冬日里的阳光散的支离破碎,天气真是冷。
      老爸帮我买火车票的时候我正在和安静发短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临近过年移动的业务量猛增导致了信号不畅,我站在火车站外陡直的台阶下方,连续发了几次,手机都提醒信息发送失败。
      估计安静等急了,直接打了电话过来,风风火火的声音炸进耳膜,“蜜糖,叔叔给你买什么时候的车票啊?你抓紧的,我这给你摆了局子,咱今晚玩通宵!”
      我探身看了看售票口排着的漫漫长队,无奈地告诉安静,“你就别咋呼了,能不能买到票还不一定呢,现在放寒假,人忒多。”
      安静就在那边叹气,“我人都叫好了呢……张梁还特地跟公司请了假,今晚他请。”
      张梁是安静的男友,校友,他比安静高一级,两人在去年寒假勾搭上,那时张梁已经在一家公司实习了,做着一份干活不拿工钱的白差,寒假前去学校找老师谈论毕业论文的事情时,与安静在图书馆遇上。安静并没有像她名字那样安然温静,她做事向来斩截直接,敢爱敢恨亦敢爆粗口,所以她在看上张梁以后立即主动出击,没费多少力气,与这个准社会人打成一片。
      当然,关于他们两个的事情,都是安静告诉我的,我们是邻居,中小学的同班同学,自出生以来二十二年的战友及闺蜜,我们彼此分享秘密,属于女生间的,微发一样的细小心思,以及蜜糖一样的,美好情事。

      哦,对了,我叫唐觅,倒过来念,就是蜜糖。
      但是最近我的生活,却一点也不蜜糖。
      能让一个二十二岁的女孩子黯然神伤的,除了爱情,还是爱情。
      就是在前天,和我相恋了三年的男友顾扬帆在我们经常厮混的奶茶店跟我说,“蜜糖,我们分手吧。”
      当时我们的面前各自放着一杯惯喝的茉香奶茶,盛在雪白的马克杯里,正散发着浓郁香味,一切都是这样自然且熟悉,并没有任何分手前的预兆。眼前的男人,他的侧脸被窗外冬日阳光暖暖的照着,脸部线条柔软如昔。
      我低下头,扶了扶杯沿,烫的,指尖轻缩了一下。心也好像随之,被轻轻地烫了一回。
      顾扬帆的声音低低的,说的很慢,却很流畅,看得出来做了精心准备,“蜜糖,你知道,我现在实习的医院,院长是张宁宁的舅舅。”
      很多话是不用说得很直白的,有时候不捅破那层纸反倒对双方都很好,起码不用在最后还要给彼此留个歇斯底里的丑形恶状,所以我没有和顾扬帆说,“那么恭喜你可以进入梦寐以求的一院,然后顺利做上主治医师威风凛凛地耍着手术刀,也恭喜你终于没有抵制住诱惑,投入到张宁宁春天般温暖的怀抱中,顺便继承了一个官二代丈夫所能拥有的全部好处。”
      我没有和顾扬帆说这些话,我没有安静那样直接甚至尖刻,何况这个桥段太过乏味,古往今来故事里戏文里不知道翻来覆去把玩过多少遍了,我没有能力再来个创新,便索性全部接受它。
      只是我不明白的是,对人对事一向分得很明晰的顾扬帆,为什么在分手的时候,还要黏糊糊地叫我一声“蜜糖”,理智如他,应该像所有铁心要形同陌路的人一般,来个干脆利落,叫我唐觅才是。蜜糖蜜糖,没有爱情,还哪里来蜜与糖?

      还没待我和安静客套两句说别麻烦你家张梁了的时候,却见老爸举着一张车票,兴冲冲地往我身边走来,“呶,小觅,爸爸运气好,刚好有个人过去问想要退票,我一问就是下一班到安静那里的,就转了过来。”
      那边安静听到声音,立刻又被激起了活力,嚷着,“蜜糖,你拿好票,别弄错时间啊,到了我去接你。”
      她兴致勃勃地交待了好几分钟才罢休,挂电话前还不忘嘱咐我一句,“别想那烂人了,来我这,咱们姐妹好好玩玩。”
      知道我和顾扬帆分手的事情后,安静是反应最大的一个,她在电话那头足足骂了对方十分钟不止,却依然不解气,狠狠道,“蜜糖你放心,顾扬帆那软饭男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迟早也会被张宁宁用腻掉,然后恶狠狠抛弃……到时候咱带着家伙一起去卸了他两条胳膊,看他还拿屁手术刀!”
      安静大学以后由于居于北方,行事作风愈发豪放起来,说话也沾着北地方言,总一副“咱”的大姐大气势,但是不可否认,她的一番慷慨陈词真的在那个失恋的晚上治愈了我,起码我没有哭肿了眼睛哭湿了枕头,甚至最后还被她逗笑了起来,我答应她去她在的那个城市看望她,顺便散心——这一颗被小情小爱灼伤了的心,是需要被拿出来,仔细打理晾晒一番的。
      尽管安静安慰了我,但我还是没忍住在电话里毒舌她一句,“你就咒顾扬帆吧……你自己呢,还不是即将顾扬帆!”
      安静怔了一下,咬牙切齿,“蜜糖,我恨你!”
      然后我们抱着电话大笑成一团,却谁也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我攥着老爸排队等来的票,背着一只大包,携一颗被失恋阴影笼罩的心,在老爸的耳提面命中登上火车。
      因为是寒假开始的时候,所以火车上学生很多,我的对面坐着一对学生情侣,似乎是因为候车的时间太长,女生显得有些疲倦,将头轻轻地靠在男生的肩膀休憩。
      男生端坐着,一动不动,像一尊石雕,过了一会儿,我无意间低头,看见男生小心翼翼地将女孩子未戴手套的手,放进自己羽绒服的口袋里。
      他的眼神无限柔软,将原本十分有棱角的脸,都衬得柔和轻缓起来。
      我依旧低着头,不再看他们。
      因为他们会很轻易地让我想起自己和顾扬帆的旧日时光。

      每一对学生情侣大概都会有过这样的甜蜜记忆,蜗居于安静的象牙塔里,一起吃饭读书泡图书馆,在自习教室宽敞明亮的落地窗前读一段手里的小说;一起看学校放映的廉价电影,男生会自动变身成心细如发的样子,提前准备好话梅饮料爆米花;春天学校长廊上樱花盛开的时候,一起牵着手走过那条幽远静谧的路径,看无数花瓣像雪花一样,轻轻地落到了流光深处。
      这些在一起的记忆,应该就是爱情的样子吧。
      廖一梅说,所有的爱情都是悲哀的,可是尽管悲哀,依然是我们知道的最美好的事物。
      所以,我并不十分怨恨顾扬帆——毕竟,我们的的确确共同拥有过那样美好的事物。
      斜对面的座位上坐着两男一女,都是三十多岁的样子,眼角眉梢都是入世后的精明气,三个人玩的很high,从生活琐事聊到工作安排再到国际时事,吵闹而喧哗,最后,他们打起了扑克。
      我觉得闷,第一次坐火车,因为担心四个小时的车程不好打发,还特地带了书解闷,却没想到随手在书架抽的一本竟然是胡兰成的《今生今世》。

      当初的人事又扑面而来,大学四年,我读文学,顾扬帆读医,我总是说他们医学生以解剖为乐事真是没有一点情趣,哪像我们人文,都是同书香墨香打交道。我不仅说了,还真的去开了一串书单让顾扬帆去增强人文素养,说,“不然以后你怎么同一个读中文的老婆交流啊?我可不想每天听你说细胞说病毒……”
      然后顾扬帆真的去看了,他拿着这本《今生今世》随手翻一页,读给我听,他有副好嗓子,温润清雅,表情也认真,一派君子相,我痴迷于他的这副好面皮,趴在图书馆的檀木桌上舍不得移开眼睛,只分辨得到他读的内容大体是,大难来临的时候,胡兰成要逃去乡下避难,绝世孤傲的才女张爱玲,竟然对他说,你日后可改名为张牵或是张招,天涯海角我在牵你招你。
      顾扬帆读到这里停了下来,他的唇角勾起一抹笑纹,盯着我看,“蜜糖,如果是我易名的话,是不是该叫做‘唐牵’或者‘唐招’?”
      他虽然嘴角蕴着笑,可是表情却极认真,我呆呆地对着他出神,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上去,只觉得口拙,“怎么?顾扬帆,你要离开我啊?”
      顾扬帆把书页阖上,头偏过来对我笑,那样和煦,像是温暖的春阳,“嗯?怎么会?”
      “嘁,我不信……所有人都知道,张宁宁在追求你。”
      “可是,”他微眯着眼,顿了一下,却不说了。
      “可是什么?”
      “可是蜜糖只有你啊……”
      登时,我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伏在案上,对着那本书的扉页,不说话。
      “今生今世”,我真是爱极了它的书名,并执着的以为,在那样的时刻,我对面这个笑得很好看的男人,是真心实意地想着,要和我过完今生今世的吧。
      我翻着书,曾经无比熟悉的白纸黑字此时却这样陌生,书里面夹着好几张书签,白色的硬质纸,上面有简笔漫画,画着搞笑版的西游,Q版的银魂,还有我最爱的恶魔执事,这些都是顾扬帆给我画的,他不仅画解剖图画得好,还画得这样巧思的漫画,怪不得娇小姐张宁宁那么喜欢他。
      对着这些书签发了一会呆,我闭上眼睛,陷入浅眠。

      但是顾扬帆的脸 ,还是这样猝不及防地入了梦来。
      我梦见我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样子,在学校那幢仿哥特式建筑风格的图书馆前,我遇见顾扬帆。
      那时候我大一,刚从高中升学,正是一心向玩的阶段,那天我刚从轮滑社抽身出来,匆匆赶去图书馆参加一个喜欢的作家的讲座,彼时脚下踩着轮滑鞋,手里拎个装着球鞋的袋子,准备到图书馆门前换鞋。
      因为赶时间,所以并没有分清眼前的人是谁,就急急挥手,“同学,麻烦帮个忙,扶我下,换鞋!”
      那个被我不由分说半拉半拽过来的人,就是顾扬帆。
      所以安静说,果然是做了二十几年的闺蜜,连邂逅男人的地方都不约而同与图书馆有关。
      被我勾肩搭背的顾扬帆对我的要求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但是他顺着我手臂的拉力,笔直地站到了我的身边,早春的天气,他穿着一件蓝白的细纹格子衬衫,烟灰色的针织马甲,轻蹙着眉,表情有些严肃。
      真是个又学院气又文艺气的英俊美少年。
      美少年没有拒绝我,他沉默地站在图书馆门前那修长的束柱前,背后是精致又雄伟的尖塔,此时这幢一直以来被我鄙视华而不实的图书馆衬得顾扬帆如同一个从童话里走出来的小王子。
      我扶着他,突然有些紧张起来,心里像是放进了一头小鹿,突突地乱撞着。
      那次换鞋,我足足换了十分钟。
      然后我们一前一后进了图书馆,讲座已经开始了,我目送他进了我隔壁的一间报告厅……原本相当期待的讲座已经不能吸引我,台上和颜悦色的花美男作家此时在我看来不过是一个发际线渐渐升高的准大叔,我熬不住,偷偷从会场溜出来,跑到隔壁报告厅外的签到处,装作不经意地瞥一眼最后签到的那个名字。
      顾扬帆。

      被一阵响铃吵醒的我有些戚戚然,怔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要去大衣口袋里摸出手机,思绪却还是停留在梦境里,初见时顾扬帆那有些清冷有些严肃的脸。
      来电是一个陌生号码,我想了一下,接了过来。
      “喂,蜜糖?”
      是一个男声,陌生的。
      看我没有反应,他“哎?”了一下,在电话里笑起来,说,“安静只告诉我你是蜜糖。”
      原来是安静的朋友,我了然,“你好。”
      他声音里有清晰可辨的笑意,“你到哪啦?今晚吃饭位置很难订,安静要在饭店那里占着位置,张梁家里有些事要晚点过去,所以我来车站接你。”他顿了一下,似乎想让我放心,说,“我姓简,简严,张梁的发小,安静和我也是哥们……”
      我抱着电话,看看已经夜幕初临了,透过火车的车窗,看见天空有零碎的星子。
      斜对面的三个人已经停止打扑克,在就着火车上提供的热水泡大碗面。
      这时,我突然意识到,这火车并没有在开动!
      倏地,心猛然一沉,叫出了口,“啊!怎么办?火车不动了……”我看了看手表,离安静交待我的抵达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
      我竟然睡了那么久,却只做了那么一个短悍的梦。
      简严还是笑,声音很大,朗朗的,“没事,火车晚点是正常事情……你别着急啊,火车停了估计是因为要给别的车让道。”
      果然,对面的那个男生告诉我,“现在在让道,等一等罢。”
      我安下心来,听见简严说,“嗳,蜜糖你饿不饿,安静说你喜欢嗜甜,我给你买了麦当劳的派和热巧,别急啊,一出站就可以吃了。”
      他一直在让我不要急,其实我一点也没有着急,没有了顾扬帆,时间过得快还是慢,都无所谓,我不再赶时间。
      但是我还是跟他说,“谢谢你。”

      我很真诚的道谢,因为这样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在这个寒冷的冬天夜晚,像一个惊喜一般的,给我准备了我最爱的派和热巧。在我饥肠辘辘的时候。
      简严语气轻松,“谢什么您那!都是朋友么不是?不要那么见外……你一出站就可以看见我了,我戴着小红帽,好找!”
      我被斜对面座那三份大碗面的油汤味熏得有些气闷,但是听到他的话还是忍不住扑哧笑出来,我想象不出来一个大男生戴着顶小红帽的样子,笑着回他,“我也很好找,我戴着红围巾。”
      他那边有很烈的风声,“哈,你终于笑了。”

      火车终于到站,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我非常疲惫,站在这个陌生城市的火车站台,冬天干冷的风走了我身体里所有的热度。
      很容易就看见了简严,当真戴着一顶鲜艳的红帽子,绒线的,与我的红围巾搭成姊妹淘。
      “嗨,”他径直向我走来,在滚滚人流中一眼认出我,“呶,还热着呢,先吃点。”他把手里的麦当劳递给我。
      是一个高高瘦瘦的大男生,眼睛大且有神,皮肤很白,笑眯眯的,笑起来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他穿着黑色大衣,紧身裤,马丁靴,偏偏戴着顶红帽子,这样一个小潮人儿。
      我接过食物,不想说话,只是跟在简严后面,逆着风走。
      我想,我还在谵妄之中,我还没有从车上那个有顾扬帆的梦境里醒过来。
      真该死,我还是想着他。
      想念一个人,跟你身处何处,身边有哪些人,多少人,是没有任何关系的。想念,是一个极安静的,极内在的动作。
      简严是开车来的,黄色的甲壳虫,像是一个大玩具,但是跟他真是很配,有点不羁有些游戏人间感觉。
      我坐在副驾驶座上,吃甜腻的香芋派,听简严说,“嗨,开心点,不就是失个恋嘛,谁没失恋过啊!”
      这个安静,果然是把我出卖了,我盯着他忿忿,“你这个样子,还失恋过?”
      “当然,二十几年了,谁没爱错一两个人的时候?”他说的很随意,“你看安静和张梁,两人现在这么好,最后还不是一样要分手!”
      倏地,我一惊,手不自觉地抖了抖,有些不敢置信地转过身去看他,他却还是一脸微笑的表情,露出雪白的虎牙,说,“安静偷偷去考了托福谁不知道啊……只有她自己不知道别人知道吧。张梁其实心里清楚着呢,没有揭穿是因为到底还是有些情分在的。”
      他斜斜地看我一眼,继续道,“但是这感情到最后总是要回归到现实上来的不是么,张梁家的条件与安静家差太多,儿女情长,再长也长不过柴米油盐。”
      我彻底僵住,无声无息地听旁边这个男子用这样一副冷静而无谓的语气在叙述着安静的秘密。
      安静是爱张梁没错,但是还没有爱到可以为了他舍弃梦想舍弃前程舍弃过往的优质生活的地步,她爱他,但是她更爱那个有些虚渺的未来。
      她和顾扬帆很像,都是很实际的那一类人。

      简严看我不说话,笑着把话题扯开,“哎,蜜糖你知道吗?起初安静跟我说,要把你介绍给我。”
      “那你怎么说?”
      “我说好呀,刚好我现在是空窗期。”
      我把热巧圈在手心里暖手,仍旧觉得心有余悸。
      “但是,”简严说着,车子转了个弯,终于远离了有些荒僻的郊外,奔向热闹繁华的市中心,“但是看到你,我觉得我回去可以和安静交差说,说我收回我之前的话。”
      我很惊讶,“为什么?”
      他想了一下,回答的一本正经,“因为……你很难哄哎……你想啊,一个女孩子,如果有人在冷风里等了她三个小时,还体贴地给她买吃的,讲笑话逗她开心,这样她都不会开心,你说,是不是很难哄?”
      我回答,“是的,她脸上写满了生人勿扰。”
      他做悲痛状,脸上扭出夸张的表情来,“我伤心啦……”
      我被他的鬼脸逗的捧腹,贴着椅背使劲地笑,然后被嘴里的一口热巧呛到,拼命地咳,咳着咳着就咳出了眼泪,渐渐地淌了一脸。
      我和顾扬帆第一次正式约会的时候,他足足等了我半天,就在那间分手的奶茶店门口,我被院里老师很突然地叫去完成学生会一个活动的策划案,上面催稿催的急,辅导员只能压榨底下的学生,偏偏顾扬帆手机一直打不通,等我心急火燎地完成策划赶到那个小店的时候,远远地只看见顾扬帆安安静静地站在店门口那一株法国梧桐树下,已经是晚上,小店明亮的灯火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拉成了一条线,轻轻地将我捆绑束缚起来。
      他听完我的解释,只淡淡说,“没事,蜜糖,其实我也没有等多久。”
      他又说,“不带手机是不想被别的事情打扰。”
      他说完我就愣了,一颗心好像被打磨成末,缓缓地融化在马克杯里,和着茶香奶香,轻飘飘地氤氲在空气里。
      那是顾扬帆第一次叫我蜜糖,在他等了我五个小时之后。他没有任何不耐或责备的眼神,也不露疲倦,只是说,其实我也没有等多久。
      所以,这样的顾扬帆,注定将我惯坏成一个难哄的女孩子,不开心了,就会不开心很久。

      终于我见到安静,在一群人中间,俨然一副御姐气质,我也看到了她的张梁,第一次见面,我对她招了招手,说,“你好,梁山伯先生。”
      然后,我看到张梁的脸上,有一闪而逝的复杂表情。
      是的,这是一个细节,而女子向来迷恋于微小的细节。
      当初与张梁恋爱的时候,安静兴冲冲地告诉我,“他第一次和我说话的时候,说,‘我是张梁,弓长张,梁山伯的梁……蜜糖,我喜欢这一个梁山伯的梁,我喜欢这个梁山伯……他有一双深情的眼睛。”
      我被安静口中的那个“深情”两字呛到,觉得太酸,便毫不留情地回她,“还深情?说不定那只是他近视的效果而已。”
      这次,我真正见到了安静的恋人,安静没有爱屋及乌地胡乱夸张,他的确有一双美目,除了深情之外,还显出一些其他的东西来,比如了然的无奈,凶猛的克制,无望的爱意。
      我知道安静的那个秘密,他也知道,所以我有些同情他。

      安静故意将我安排在她和简严中间,她的另一边坐着她的梁山伯先生,很快食物上来,果然丰盛,安静对我笑,指了指那份大盆的牛蛙煲,小声告诉我,“知道你爱吃这个,找了好多家才找到这里来,都是厨师现杀的牛蛙。”
      简严将我的杯子拿了去,问,“蜜糖,你喝什么?果汁还是啤酒?”
      我指了指他手边的啤酒,这时安静又揶揄我,“怎么样?简严人很好的,又会玩,和他在一起,比顾扬帆有意思多了。”
      可不是?简严果真是会折腾的主儿,不知道他从哪里搞来了一瓶花雕,然后跟店里要来小炉子和酒精,又要了姜片,燃了小火在一边细细地烧,要温了喝。
      那酒的味道渐渐浓烈起来,又带着姜的刺鼻味道,我一阵头晕,沉声回安静道,“再会玩的人也没有用……呶,你不还是照样要离开梁山伯先生。”
      安静对我翻白眼,“那不一样,我和张梁是相爱的……而顾扬帆......”安静顿了一下,盯住我看了好久,“他可是甩了你。”
      “你出国去,不还是要和张梁分开?”
      她露出一种“和你沟通简直就是对牛弹琴”的表情,望望我,转去招呼其他朋友。
      这时,简严凑过来问我,“要不要尝尝?”他指着那一小锅花雕问我。
      我摇头,觉得两个脸颊都被热气熏得很烫,还没喝已经醉了,“不用不用,你自己来就好。”
      这时,不知道在座谁提议起来要干杯,于是一桌人端着酒杯站起来,却一时想不起来说些什么祝酒词。
      简严耸肩,“索性,大家一人一句说。我开头,敬我那——死去的梦想。”
      我在他下一个,有些反应不能,讷讷地说一句,“敬离开的人。”
      安静嫣然一笑,这个笑容是对着我展开的,她说,“敬我们的托福状元。”
      我觉得悚然,这个安静,她明明自己背着张梁去考了托福,现在竟然还敢公然这样提起来,她这是在......拆自己的台么?
      安静看着我,继续说,“亲爱的,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的托福成绩,是我们的省近几年来最高的。”
      我端着那杯冷冰冰的啤酒,觉得头愈发晕眩,渐渐有些看不清楚安静的脸,意识混沌之中,只听到她模模糊糊在说,“蜜糖,你真棒,只是随便陪人去考着玩,就考出个状元出来。”

      安静就是我陪着去考试的那个人,当初她很忧虑,给我打电话说压力好大,不想去考托福了。我知道她的家庭压力,知道她家给她未来的规划,加上我那时有大把空闲时间,于是安慰她,没事,我陪你一起考。
      却不想,考出了那样的成绩来。
      我爸爸在送我上火车时跟我说,小觅,你仔细考虑一下,如果还想继续读书,和安静一起出国去也是很好的。
      我听到耳边有简严夸张的声音,“哇塞,蜜糖,原来你那么大神!”
      我也听到下一个祝酒词,来自安静小姐的梁山伯先生,他说,“敬我的爱人,出国顺利,前程似锦。”
      他的嗓音低低的,有些沙,很有磁性。
      但是在我看来,却好像是千年寒潭里最冰冷的一块石头,硬质,生冷,切齿的寒意。
      安静真的变得很安静了,与其说是安静,倒不如说是如释重负,终于一切尘埃落定了,她不用处于被动的地位,不必再掖着藏着小心翼翼,现在一切水落石出,反而松了口气。
      她平静地看着她的爱人,这个深情的梁山伯先生,然后她笑了笑,扯了我的手就往外走。

      外面依旧风声好大,我们的大衣被掀起裙角,在风中猎猎作响。不断有来往的车飞速驶过,我有些惘然,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安静不知道要把我领向何方。
      “哎,”我问她,“你是故意的吧?”
      “什么?”她转过身对我笑,还眨了眨眼睛“什么故意?”
      “让我来接你回去,让张梁请客,然后在祝酒词的时候提起托福考试。”
      她想了一下,点头,但是又立即摇头,“是,蜜糖,我只能请你来帮我,我没有勇气独自对他坦白,虽然我们彼此心知肚明。”
      “关于托福,蜜糖,关于你的那部分,我不是故意的……”
      “为什么?”
      “你爸爸一直想让你出国深造,而他清楚,你那么喜欢顾扬帆,你不会出去……”风把安静的长发吹得飞散起来,她的声音却很清晰地传到我的耳朵里,“蜜糖,我妈妈和我说,你家早就商量好让你和我一起出去了,在你大三的时候就已经打点妥当,你又考了那么高的托福……妈妈说,你父母特地去找过顾扬帆。我在一院做主任的小姨告诉我,顾扬帆并没有争取一院那唯一一个录取名额……呃,准确来说,是他自己主动放弃的。”
      安静说着,伸过手来替我擦眼泪,“蜜糖,别哭,知道你委屈……不要哭,如果真的放弃那么难的话,那你就不要放弃他吧。”
      “因为,顾扬帆他,似乎都没有放弃你啊……妈妈说,那个男孩子脾气好,却犟,和你爸妈说,既然蜜糖要出国三年,我就等她三年好了……你爸妈不让他和你说明白,他们找过他,他就真的没有说。”她静静滴说着,似乎有些犹豫,“其实蜜糖,我之前倒是希望。我们能一起出去。”

      我又哭又笑,拉着安静的手,“那你还介绍简严给我?”
      “是他看到你的照片,觉得你和别人不一样,想要认识你。”安静叹了口气,“我太清楚你的心了,都在顾扬帆那里呢。”
      她又说,“蜜糖,如果你不想走,就不要走……你和顾扬帆羁绊深,我走了没什么。”她露出一个有些自嘲的笑,“我和张梁,试探太多,又入世太深,彼此都很疲倦。爱情,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安静拿出我的手机,翻出了顾扬帆的号码,那个联系人的姓名,我一直都没有改过——蜜糖只有你。
      我的今生今世里,只有一个你,顾扬帆。
      当电话里传来那个熟悉的男声时,我忍不住抱着安静大声哭出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漆黑的夜空里,开始飘起漫漫雪花,轻盈,皎洁,落上我的眼角眉梢,落进无数岁月的流光缱绻里。
      我听到我爱着的男人,在电话里,轻轻唤住我,“嗨,蜜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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