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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坟地守夜之四•真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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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田田这里心理活动得甚是激烈,都忘了跟褚老爷互动了,于是郁檀替她接着发问:“既如此,黄道士那里不是已经功德圆满了吗?你死后便可以照常投胎转世了,为何还要囚着这副灵魂?人家上辈子就算欠了你天大一笔钱,这几十年也早该还清了吧?”
暮田田一愣,心道:檀哥哥是怎么知道黄道士那边已经功德圆满了的?
转念一想,应该是因为他是潞南人吧。既是潞南人,自然知道后龙山上的黄大仙早就“驾鹤仙去”,如今只要稍微一联想推理,就能想到他是已经把事情做完了。
褚老爷听了郁檀这个问题,似乎颇有几分不好意思,忸怩了好一会儿才答了出来:“不敢欺瞒大人,这实在是……您说若一个人能长生不老,那不是比衰老病死再去投胎好得多?这个……小人自知该死、该死,着实该死!”
暮田田和郁檀一听,不由相视苦笑。说来也是,正常心理啊,这世上多数人都是贪得无厌的,得到了就会还想要更多,有几人能做到见好就收、适可而止?
褚老爷交待完之后,生怕黑白无常还要怪他,死后让他把刀山火海油锅炮烙都受上一遍,赶紧争取同情分。他趴在地上,伸手取下头上的帽子,顿时露出一头秃了一半稀稀拉拉的白发:“两位大人请看,小人这不是遭报应了吗?从前日开始,不知如何,小人一觉醒来就发现头发变成这样了;到昨日更不得了,全身乏力,就是拄着拐杖也走不动了;及至刚才,二位也听见了,小人这声音啊,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暮田田和郁檀当然都明白了。这是因为那副魂魄正在抽丝般地从石像中离开,每走掉一魂或一魄,这石像上的法力就减弱一分,褚老爷的身体就要衰老掉一部分。等那三魂七魄全部走完,他也就彻底恢复到八十多岁的常态了。
现在一切都已经水落石出,这个褚老爷贪心不足,晚年迟到了四十多年,已经够便宜他的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一般人是慢慢衰老,故而有一个漫长的过程,足以让自己一点一点调整心态,逐渐看开,到了八十多岁,当是早已看淡生死,像他这样一蹴而就地变老的,心理上所承受的冲击想来当是非常人所能想象了。可这又能怪谁?不都是他自作自受?
暮田田当下严正告诫了他一番,便将他打发走了,待他苍老的哀啼消失在沉沉夜幕之中,她便又拿起刻刀,在那石像上改了几个字。
大事已了,也犯不着再折腾黑白无常那俩小子了,明天就让他们来把剩下的所有魂魄全带走吧,也好让那人快点去投胎,郁记银号的掌柜夫妇年纪都不小了,再拖下去不但生孩子有危险,养孩子也不容易呀。
改好符咒之后,暮田田拍拍手,招呼凌风:“凌风,来搭把手,咱们把这坟墓再填回去吧,总不能老这么敞着,到时候再吓着了人。”
凌风便答应着过来帮忙,暮田田推开郁檀不让他掺和的时候,忽然想起一个未解的疑问:“檀哥哥,我是看得见黑白无常的,可你……难道你也见过黑白无常?你学黑无常的语气怎能那般维妙维肖,还知道他和白无常互称‘黑黑’‘白白’?”
郁檀默默地看了暮田田一会儿,忽然苍凉一笑:“我若说我的确见过他们,算不算一件咄咄怪事?”
暮田田噎了噎,忽然觉得自己明白了。
他曾经身受重伤,伤重到武功尽失的地步,那么或许当时情形之惨,已远远不止功力被废,他甚或已经将至黄泉,连黑白无常都来了。
可他后来是怎么活下来的呢?
他的妻子……
如果他的妻子真的已经不在人世,他这条命,是否就是他的妻子拼却自己的性命才换回来的?
暮田田想着想着,苦苦一笑,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她不想去听他的妻子有多么伟大,也不想知道他们曾经如何伉俪情深,更不想听到他对自己娓娓哀诉对妻子的刻骨相思。
活儿干完之后,暮田田转身向郁檀和凌风告辞:“檀哥哥,凌风,有劳你们这三日夜夜来此受累了。今日事毕,这便请回去吧。”
郁檀似有不舍:“田田,你也辛苦了,不若明日还来我家里,我再做一桌便饭,算是犒劳咱们自己,如何?”
暮田田想了想,笑了一下:“再说吧。我现下也不知道明日究竟能不能出来,如果可以,我会让沉渊带个口信过去;若他过午还没去,那就是不行了。”
她这话说完,觉得郁檀似乎有些失落,却也没有多作强求。
她便对他俩招招手,遁地回府。
檀哥哥,我知道你大约很孤单寂寞,我知道你是真的将我当成了知己。
可是这件事,还是不要再继续下去了。
暮田田回到自己房中,倒在床上就蒙头大睡。
或许是前两天在坟地真的没睡好,她这一觉直睡到日上三竿才悠悠醒转。
起了床招呼贴身婢女送水进来洗漱,这丫头端着盆走来,有些支支吾吾的:“大少奶奶,二、二少爷像是有什么要紧事,已经来问过几次您起没起床了。”
大约是睡多了,暮田田脑子有些发木,迟疑了一会儿才说:“哦,那你这就去请他过来吧。”
沈寂涯大约真是等得急了,招之即到,暮田田还在洗脸,他便隔着屏风问:“嫂嫂,我这几日练功,似乎遇上了过不去的坎儿,想去找郁公子请教。你可有什么话带给他?”
暮田田一怔,手中湿漉漉的毛巾悬在半空,顿时沥沥拉拉滴开了水。
她想了想,说:“寂涯,你若不是太急,能不能明天再去?”
事先已经说过,如果今天过去跟他一起吃饭,才让沈寂涯去的。
沈寂涯有些不解,却还是答应了:“哦。”
听见他的脚步转往门口移去,暮田田又把他叫住:“寂涯!”
脚步声顿止。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以后……你再要找他,都以自己的名义就好,莫再提我,行吗?”
沈寂涯默然片刻,低低地“嗯”了一声,便走出去了。
暮田田站在水盆前又发了会儿呆,恍然听见屋外传来小囡咿咿呀呀的声音,沈寂涯的话音里便带上了笑意:“小囡乖,来,叔叔抱!”
紧跟着响起的是沈沧岭的声音,隐隐透着几分不悦:“你嫂嫂起来了吗?”
“像是刚起,正在屏风后洗漱,我没见着人。”
“嗯,你去吧,小囡给我。——小囡来,爹爹抱!”
暮田田匆匆擦了把脸,便挽着头发迎出去:“我昨晚睡得沉,早些时候醒不来。小囡吃过几次了?”
沈沧岭把冲着暮田田一直蹬腿挥手的小囡放到她怀里:“奶娘刚喂过一次,看她也不肯睡,精神得紧,就说带来找你。小囡,你刚才说要什么来着?”
小囡应声冲暮田田努力地张嘴:“娘……娘亲……”
暮田田张口结舌。
她愣愣地瞪着怀里粉嘟嘟一团的女儿,眼泪忽然就模糊了视线:“小囡会、会叫我了?”
沈沧岭望着这娘俩,满脸怜爱的笑:“可不是?咱们小囡定是神童,这才刚满半岁就会说话了!”
他轻柔地在小囡嫩嫩的小鼻子上刮了刮:“只是仍需用功,昨日教了一天,怎么都叫不会这声‘爹爹’。”
暮田田抬头看着沈沧岭,感动潮涌而来,翻天覆地。
这么小的孩子,也不知他用了多少功夫与耐心,才教会她叫出这一声“娘”。
明明这孩子与他并无瓜葛,他却对她视同亲生,尽心尽力到如此地步,说到底他讨好的不过是自己;而自己才是这孩子的亲生母亲,却贪玩任性,疏于职责,只顾着去同一个不可能的人纠缠,到头来冷落了自己的骨肉。
想来沈沧岭必是日日指着自己的画像教孩子叫娘,而他笔下的自己,活色生香,花容月貌与真人并无二致……
暮田田心头忽然浮起一点点飘渺的印象,恍恍惚惚记得自己离家走失的那段日子里,他曾亲手画下自己的模样,调集起沈家的全部人脉,广发给江湖上的兄弟,请大家代为寻找。
他画那些画的时候,根本就没有真人在眼前当模特,他只照着自己心里的模样,就画得那么惟妙惟肖,气韵流转,仿佛只要唤她一声,她就会从纸上飘然走出,颦笑点点就在呼吸之间。
不知他将她的模样画了多少遍,再一幅一幅地分发出去……
黑白无常的那声“姑爷”……
会不会是真的呢?会不会自己原来喜欢的那个人,根本就是他,根本就是自己的丈夫?
暮田田定定地望着沈沧岭,他的面庞一瞬模糊,又一瞬清朗。小囡好奇地举起小胖手在她脸上擦了又擦,仍然一声接一声奶里奶气地唤:“娘,娘……”
沈沧岭也深深地看着她,满脸掩不住的欣喜与动容。他试探着伸手,将她母女二人都揽到自己怀里去。
这一次,暮田田没有抗拒,只是静静地抱着小囡,偎依在他胸前。
他的怀抱,也是一样温暖,他的心跳,也是一样沉稳有力……
等等!也是一样?
暮田田哑然失笑。这个“也”字从何而来?又是与谁一样?
难道是檀哥哥?
可是檀哥哥……何曾拥我入怀?
她闭上眼睛,默默地流着眼泪微笑,幸福地任女儿香喷喷的小手温温软软地在脸上擦拭。其实自己已然拥有整个世界,昨晚才笑叹那褚某人贪得无厌,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暮田田腾出一只手,揽住了沈沧岭的腰。
那一刹,听见他的胸膛里突突突急敲了几下。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
不如怜取眼前人。
从现在开始,放下所有那些想得起想不起的,放下那些美丽却虚幻的奢望,努力做一个好妻子好母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