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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那个女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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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灯光消失,大厅里陷入一片黑暗。正当大家一头雾水的时候,一束光线投在了一面
墙上……这不是电影吗?而且是郁小姐主演的!
整整半个小时,所有人都呆立不动,目不转睛地看着。等到灯光再次亮起时,大家都没有回
过神来。
演得实在是太好了!
“真是杰作!”有人惊呼道。
这声音像是夏日的惊雷,它迅速划过天际,却激起了所有人的热情。雷鸣般的掌声随即爆
发。即便是那些墨守陈规的老头子也激动起来了。
他们涌向那个女人,祝贺她又一部杰作诞生。可她呢?像个皇后似的,吝啬地翘起嘴角。看
来,她对这样的场面已经司空见惯了。
待人们安静下来,舞会开始了。不过乐曲有点奇怪,既不是华尔兹也不是圆舞曲。但它富有
节奏,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扭动。
起先,没什么跳。但马上,冷清被打破了。几个年轻人迅速地带领起了舞池的狂热。
这是爵士舞,国外刚刚开始流行。据说,郁清蓉在青岛拍戏的时候迷上了它。许世荃无疑是
在讨她的欢心。
然而,他的良苦用心是白费的。郁清蓉板着脸坐在椅子上,既不邀请别人,也不接受别人的
邀请。好几个花花公子是碰了一鼻子灰回来的。
“我有些累,不想跳。”她就是这么回答的。
过了一会儿,她离开了,顺手带走了一瓶葡萄酒。
今晚的月亮,是轮满月,通体苍白,上面的环行山隐约可见,美丽中的瑕疵仿佛有一种难以
抗拒的诱惑。
世上美丽的东西似乎都不完美,明月有暗影,春花有败蕾,更何况……人呢?
垂下眼睛,看着玻璃杯里的宝石红,抿了一口。
这儿真好,干干净净,冷冷清清,宛如另一个世界;郁清蓉想多呆一会儿,哪怕是几分钟也
好。没有人来纠缠,没有人来打搅,就这么安安静静的……
“你在这儿啊!我可找了你半天了!”突然的喧闹,刺激着她的神经,宁静随之离开。仿佛
是枪响之后,腾飞的鸟儿,消失殆尽。
“哦,卓太太。”她淡淡地打了声招呼。脸上没笑。
“怎么?你不舒服?”来人看她脸色难看,便问。
“没有,”她喝了口酒。
“那你怎么不跳舞?这爵士舞跳起来可带劲了!你在青岛的时候不是忙里偷闲地学过一阵
吗?”
“跳不好,免得丢人。”
“不好也该跳跳,那个乐队可是许世荃特意从香港请来的。花了不少钱呢!你看,他多费
心,多体贴啊!”
“你有烟吗?”郁清蓉问,根本没在听她的话。
“有,有。”胖女人答道,伸手去翻自己小巧的皮包,与此同时又故意扭了下自己的肩膀。
上面有一串他丈夫专门从巴黎带来的宝石项链。
她把烟递过去,并帮忙点上。
紫蓝色的烟雾一缕缕地飘荡于郁清蓉的身边,让她的脸愈加的苍白,迷人。卓太太看着她,
心中的妒忌犹如一锅煮沸的开水,随时都有溢出的可能。
如果,这是一幅画,卓太太绝不会吝啬对她的赞美之词;可她偏偏是个人,活生生的人,受
着万人的追捧和注目。享受着女人所有的幸福和快乐。这怎么不叫她——这个同类的嫉妒呢?
她是个尤物,或者也可以叫作……贱货。
“刚刚那个小伙子真漂亮啊!”胖女人也有模有样地抽起来,不过两只粗肥的手指实在是煞
风景。
“哪个?”郁清蓉的手撑着沙发,眼睛无聊地看着腾起的烟雾。
“就是那个穿长衫的,脸挺白的……”
“怎么?你看上他了?”她转过头,看着那张年过四十的脸,问。
“你说什么呀?”卓太太像个少女似的红起脸来:“我怎么会……”
“怎么不会?”她笑起来,把嘴凑到了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那老女人的脸红得是一塌糊涂,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你在胡说什么啊?喝醉了吧!”
看着她的窘态,电影明星突然变得容光焕发起来:“我没醉,真没醉。谁喝了葡萄酒会醉
啊?”
卓太太的脸现在红得跟块烧红的木炭。眼睛里也闪着不可思议的光。她支支吾吾地承认了她
和一位“有志青年”的恋爱。一开始,她还说得磕磕巴巴的,但到了后来,也不知道是怎么搞
的,越说越通顺流利。特别是在讲述情人样貌的时候,简直是竭尽夸大之能事。而且,她还有个
习惯,老爱说着说着就停下来,等待着听者的加入。可是,令人失望的是,面前的这个女人似乎
对此很不热衷。她老是微蹙着眉头,盯着手上的香烟,看着它慢慢燃烧。
渐渐增高的烟蒂,最后落在地上,成了粉碎。
突然,那个唠哩唠叨的声音戛然而止。一切变的寂静了。
“哎!清蓉,你看……”
“怎么了?”
“你看,那个人来了。”卓太太眼神一指。
她望了过去,目光漠然。
“咄,咄,咄,你看他的脸,多好看。就是穿得寒酸了一些。如果……如果给他做一套时髦
的西装,最好是那种有坎肩的,上面再挂上一条表链,领带……你说……会不会……”
“那你的杨先生可就完了。”她冷冷地打断了胖子的呓语。
话来得太突然,让卓太太打了个冷战,不是因为她的话,而是语气——太冰冷了,仿佛是从
一条毒蛇的嘴里说出来的。她甚至都听到了信蠕动的声音。
“不会的,不会的,他对我来说是唯一的。这样的爱情,尝试一次就够了。”
“那你和你先生呢?不是爱情?”郁清蓉弹掉了烟蒂:“听说你们也是自由恋爱。”
“对,而且是轰轰烈烈!”卓太太愤愤地说,香烟已在她的脚下。
“轰轰……烈烈……”郁清蓉歪着头,看着天,沉吟道。随后嗤笑了一声:“可是现
在……”
“别说了,别说了,”卓太太满眼含泪,她手扶着前额,喃喃地说:“我不后悔,一点也不
后悔……我一生最大的错误就是太相信爱情了,一旦爱了,就不可收拾。到头来,全是自己吃
亏。”
突然,她猛地抓住了面前的那双玉手:“你呀,嫁给许芝荃吧!他爱你都快发疯了,男人能
爱一个女人爱到这种程度,你何必还要折磨他呢?何必呢?”
郁清蓉看着她,心里感到奇怪……怎么说着说着就拐到自己这边来了?
“婚约不是都定了,还要我怎么样?”
说完,她莫明地笑起来。声音异常放荡。
“嘘!嘘!小点声,看来你真是喝醉了。”卓太太被她吓坏了:“哎!哎!那个先生来了,
他姓什么来着……”
毓恒从暗处,月光刚好照在他的脸上;这时,郁清蓉听到耳边有人在低叫:
“啊!我的天啊!”
她扭过脸,看着那个年纪一大把,却仍怀着少女情怀的卓太太。此时,她的脸已被□□给占
领了,放荡又如饥似渴的光正从那双被眉笔画得过分的眼睛里释射出来。
简直像只发情的母猫。
而那个年轻人呢?一见到她们就很惶恐……的确很惶恐。甚至,他都想拔腿就跑了!
“嗳!罗先生!”卓太太嗲声嗲气地喊了一声。
毓恒停住了脚步,愣愣地看着她们。这引得电影明星的开怀大笑。
场面愈加难堪了。
“来,来,来,”卓太太一叠声地招着手,说:“坐这儿吧,坐下来,难道站着不累吗?”
小伙子愣愣地走到一张靠背椅旁,正在犹豫之际,却被人硬往下拽了一把。
他坐下来了。
卓太太毫无顾及地打量这毓恒,把对方都看怕了。
“罗先生这次来s市是为了什么?”她红艳的嘴唇动了动。
“教书。”
“教书?!”卓太太的笑占了半张脸:“了不起,了不起啊!罗先生!我国正是教育贫乏的
时候,您能这样义无反顾地投身于教育事业,这真是……”
“不,不,”毓恒急忙打住:“我教书只是为了赚钱养家。”
“怎么?您成家了?”卓太太的脸色可不好。
“没有,我父亲的身体不好……”
“真是个孝子!看您的模样就知道了,多善良!”
郁小姐微微一笑,仿佛抓住了个嘲笑人的机会:“是啊!善良的人都是傻瓜!”
卓太太脸色一正,严肃地说:“你的嘴别太刻薄了。”
说完,她站起身,一扭一扭地离开了。
“她看上你了,”耳边传来了一个冷傲的声音。
毓恒转过脸时,她正有模有样地喝着酒,病态的脸颊上有着两团不相称的红晕,她有点醉。
“郁小姐,别开玩笑。”他反倒有点不好意思。
“我可没开玩笑,方才,她在这儿……我旁边,一个劲地夸赞你,还打算给你买套西装
呢……”
“别这么说话,刚刚那位太太说得对,你的嘴太刻薄了,何必老这么挖苦人呢?装成这个样
子,你难道不累吗?”
这些话完全是脱口而出,但刚一开口,他就后悔了。
郁清蓉愣住了,从未有人敢这么跟她说话。醉意在她的眼中消失了片刻。可马上,一声冷笑
让它们汇成了一层雾。
“你好像很了解我啊……”她走到阳台边上。
毓恒的目光跟着她,话有点吞吐。
“我……我只是……”
“只是什么?!”她狂怒地打断他,“你和认识才多久?几分钟!几分钟而已!难道你认为
在这么短短的几分钟就能了解一个人吗?!”
没人答话,一切都交给了静默。
“对……对不起……”她又开口了,一支手掩着脸。可沉思了一会儿,放肆的灵魂又在她的
体内复活了。
“刚刚,我看你挺害怕的,好像想逃走……”
“我没想到你会在这儿。”
“没想到我在这儿?那按照你的意思,如果单单卓太太在这里,你就不害怕喽?”
“也怕,但……”
“但是什么?”
“怕她没有怕你这么厉害。”
“怕我?”她有点不相信。但嘴角带着笑意,她喜欢别人怕她。
“对,怕你。”毓恒的脸色惨白。
看着他这幅模样,郁清蓉想笑,可又笑不出来。
“怕……”她转过身,低头看着底下的喷泉。“所有的人都怕我,怕我这张嘴。你刚刚说我
这是装的。对,我就是装的,怎么样?”
转头,刚在她唇边闪烁出的嘲弄,却马上被一种复杂的情感占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