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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37 幸得砥柱细作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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隽遥陪着燕惜羽在床上躺了大约一个时辰后,便将燕惜羽从睡梦中轻柔地唤醒。此时房里已经点上了烛灯,而侍婢们也送来了两人份的晚膳。隽遥担心燕惜羽伤势未愈,进不得荤腥,所以端上来的均是些清淡的素菜。不过每一盘也都色泽鲜艳,香气四溢,勾动着周围人的食欲。
隽遥挑了一些菜码放在瓷碗里,然后端到了燕惜羽的床前,又用汤匙送到了他的嘴边。燕惜羽苏醒之后,一直是低眉顺眼地靠坐在床头。等到隽遥的汤匙递到他眼皮底下之后,燕惜羽盯着里面的饭菜出神地看了一会儿,然后慢慢伸出手来,握住了匙柄。
隽遥先是一愣,但旋即就明白了燕惜羽的意图。他轻轻放开了汤匙,凝视着燕惜羽将饭菜往自己的嘴里送。虽然不过才两三寸的距离,可是燕惜羽受伤的手腕抖得像个行将就木的老者一般。还没等汤匙碰到嘴唇,里面的饭菜就已经掉落了大半。
就在燕惜羽想要张开嘴咬住汤匙的时候,强撑了这一会儿的手指终于不听指挥地无力松弛,汤匙以及里面剩余的饭菜就这么无声地散落在锦被上。燕惜羽看着满目的散菜碎饭,还有那把沾粘着米粒的汤匙,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并将瘫放在锦被上的手紧握成拳,连带着手臂也微微颤抖了起来,甚至手腕上的伤口迸裂,溢出了鲜血也毫无痛觉。
目睹了整个经过后,隽遥死死地抿住了嘴唇,不敢在他的面前出声。因为他实在是想不出,还有什么话可以用来安慰此刻的燕惜羽。
猛然间,隽遥站起身来,把手里的瓷碗又放回到桌上,接着把被饭菜弄脏的锦被一下子丢弃于地,然后又从木柜中取出一床干净的被子盖在燕惜羽的身上,并低下身子轻轻说了声:“阿羽,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回来。”然后便急急转身出了房门。
等到隽遥再次出现在燕惜羽房中的时候,他的手里多了一方敦实的红木几案。不过那个几案的四条腿短得出奇,和支撑着的宽大桌面看着极不相称。几案的每条腿上都带着簇新的切口,一看就能知晓,这是被人刚砍断的。
隽遥比划着将几案搁到了床上,正好让燕惜羽的身子从桌面下通过,桌沿抵到了燕惜羽的胸前。然后他把原先摆放在桌上的饭菜全部挪到了那方几案上,将盛放着饭菜的那个瓷碗摆到了最前面。布置妥当后,他坐到了燕惜羽的身边,伸手左手揽住了燕惜羽的肩头,而右手则探向了几案上。
取过侍婢备下的另一把汤勺放进瓷碗里,隽遥握住燕惜羽的拳头,把他引向了那把汤匙。当燕惜羽的手背碰到匙柄的时候,他禁不住缩了一下。但是隽遥的右手像是枷锁一般,牢牢将他的拳头固定在那个位置。
此时,就听得隽遥在燕惜羽的耳边轻声低语道:“别着急,我们慢慢来,这一桌子的饭菜,总能有一口你能吃进嘴里。若是还不行,那我就叫人再送一桌子进来。无论如何,我们今天试到你成功为止,好吗?”
燕惜羽腾然侧首,两人的鼻尖几乎就要碰在一处。看到隽遥流露出的坚信和鼓励,燕惜羽竟被他的眼神所诱惑,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张开蜷缩的手指,燕惜羽用足力气,握住了匙柄,将里面的饭菜往自己跟前送。
一次掉了,两次洒了,三次晃了……,等到原先满满的瓷碗里变得几乎空无一物时,隽遥先是拿过抹布,将燕惜羽洒落的饭菜全部擦拭干净,然后取过筷子,将原本为他准备的米饭拨出了一半到燕惜羽的碗里,随即又夹了很多的菜放进去。
燕惜羽的视线随着隽遥忙碌的手掌而转动,脑海中忍不住想着些纷乱杂章的东西。
隽遥的手指仍是那么的白皙纤长,就和自己当初在“春情欢”里见到的一样,一样的形状美好,一样的赏心悦目。然而这双原本应该用来弄箫写字的手,现下却在干着下人才干的粗活儿。不为其他,只求让自己顺气,只求让自己重拾生活的信心,只求让自己不会觉得,他燕惜羽是个废人——仅此而已!
想到这些,燕惜羽像是承受不住得闭上了眼睛。他不想看见那人眼中的担忧,不想看见那人隐藏的心痛,不想看见那双忙碌的素手。
隽遥收拾妥当,发现燕惜羽竟是阖上了双眼,连忙问道:“怎么了,是不是累了,还是手腕疼地厉害?要不你先歇息一会儿,我让下人送些热的饭菜过来,你再接着试,好吗?”
听到这些话,燕惜羽睁开了紧阖的双眸,然后盯着隽遥看了好一会儿。直到隽遥错以为他自己身上的衣衫是不是有哪里不妥的时候,才听到燕惜羽轻轻开口道:“公子,你能帮帮我吗?”
只这一句轻声的请求,便使得隽遥的双眼射出了闪亮的光辉,脸上的神情也蕴含着欢喜的色彩:“当然可以。阿羽,只要是你要求的,我都会尽力去满足你。”
说着隽遥又坐回到了燕惜羽的身后,伸手握住了燕惜羽的手腕。从隽遥火热的掌心中透出来的热量像是股无行的真力,从曾经被人绝情切断的经脉处注入,并且随着血液的流动散布到了燕惜羽的四肢百骸。就连毛细血管分布最为稀少的耳朵,都感觉到了力量的存在,令得燕惜羽的耳垂微微发烫起来。
虽然,自己握着的不过是燕惜羽裹满棉布的手腕,但隽遥却从心里感应到,自己得到的正是燕惜羽全部的信任和依赖。这样的认知让他从内心最深处溢出了一种满足和喜悦混杂的情感。此时此刻,隽遥更是肯定了燕惜羽对于自己而言有多么得重要。哪怕他只是将自己当成是溺水前握住的救命稻草,哪怕日后自己被人说成是趁虚而入,哪怕到头来这只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隽遥也觉得甘之如饴。
这一顿普通但又特殊的晚餐,隽遥和燕惜羽花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吃完。等到侍婢将碗筷撤走之时,鸿正教内两大长老——葛依和庞旋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
隽遥得知通报后,看了看正在闭目养神的燕惜羽,悄悄走出房间。
葛依和庞旋均是前朝老臣,对齐国又都忠心耿耿,所以他们很高兴身为文家王朝最后一个皇族子弟——“瑞王”文仲群的亲外孙隽遥,能回来主持教务。只是,当他们得知,隽遥带回来一个半死不活的人,而且还亲自前去照料他的生活起居时,两人心中不由暗暗起了担心。
隽遥扫了扫门口静候多时的两位年逾花甲的长老,面无表情地带头来到了书房内。
葛依和庞旋进屋行礼之后,隽遥便淡淡问道:“两位长老你们的年纪也不小了,这般夜深露重的,不知二位为何还不安歇?”
葛依悄悄和庞旋对视了一眼,然后半是垂首道:“教主,属下和庞长老有事想请教教主。”
“说!”
隽遥接任“鸿正教”的教主之位不过才两天,但是教里不少人都已经知道,这位新任教主对人一直是冷冷的,说好听些就是喜怒不现于色,实际上则是淡漠无情。因为在隽遥的心里一直认为,除了其母文婉华有资格看到他的和颜悦色外,他所有的笑容和温柔都只留给了燕惜羽。
葛依从隽遥一成不变的脸上探不出他的情绪来,便张口问道:“属下听闻教主带回来一位公子,而且就安置在教主的房内。不知此人是何身份?还望教主明示。免得以后有教众不识分寸,开罪了那位公子,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而且教主乃是千金之躯,在教中的地位至高无上,实在是不适合去做些照料他人的粗贱活儿。若是那位公子需要人伺候,那属下这就去找两位机灵的小厮听他调用,不知教主意下如何?”
“哼!”隽遥的一声冷笑在鼻孔中转了几圈后,慢慢腾腾地吐了出来,听得房中俩人的心都跟着忽悠了一下,“两位长老都是看着隽遥长大的,这份关怀之情隽遥在此就心领了。只是,隽遥业已成年,更何况现如今又身为教主,要做什么事我自有打算,不劳两位费心。不过既然你们问起了,那我就先把话撂在前头,我房中那人对我而言非常重要,所以若是有人得罪了他,一律按以下犯上论罪。”
葛依和庞旋一听,皆是暗自皱起了眉头。难道说真是外甥像舅?隽遥现在的样子就是活脱脱当年的文啸梨。只是文啸梨长相不如隽遥俊美,所以此刻的隽遥看上去没有那股子狠厉劲儿。可是,从他眼里透出的警告意味却让在场的两人都觉得不寒而栗。
“夜深了,我要回房休息了。两位长老若没别的事,也请回去吧。教中事务繁忙,两位又是教里的中流砥柱,所以希望两位长老多多保重身体才是。”隽遥心中记挂着燕惜羽,不愿在此耽搁,说完话后就想要先行离去。
“请教主稍等,属下还有一事想与教主商量。”庞旋向旁边跨出一步,挡在了隽遥身前,“请问教主,何时会调林双龙长老回教?”
“林双龙?”庞旋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听错了,他发现隽遥提到这人时,声音似乎又冷上了三分,“林长老在‘风衍山庄’待得好好的,又深得伯赏闻玗和连庭秋的信任,此时调他回来岂非可惜?说不定日后他还有建功立业的机会。”
“教主,属下不这么认为。”庞旋一想到林双龙这次帮着隽遥潜出山庄,很可能会就此暴露了身份,连忙道出自己的看法,“林长老在外刺探敌情多年,且年事已高,可算得上是为本教牺牲良多,实该让他回来休息休息了。而且目前教中良才不济,实在是需要林长老这样位高权重的人回来,帮着教主主持大局,所以还望教主早些调回林长老,以免他因为这次的事件而露出破绽,被别人发现了他的真正身份。”
“庞长老,你过虑了!”隽遥对着表露出恭谦态度的庞旋逼近一步,然后说道,“既然林长老是个老江湖,那么他绝不会因为我假死这样的区区小事而暴了身份。再说了,我相信我还是有能力掌控‘鸿正教’的,不须劳动林长老了,所以此事不必再议!”
“教主……”庞旋还想再辩,却被隽遥的一句话给赌了回来:“怎么,庞长老难道想要违抗本教主的命令吗?”
庞旋闻言连忙躬身道:“属下不敢,属下逾越了!”
隽遥看了看再次抱拳赔礼的庞旋,一甩袖子转身出了书房。
葛依和庞旋两人留在房中面面相俱。葛依皱眉想了想道:“教主如此不喜欢见到老林,莫不是是他们在‘风衍山庄’的时候,结下了梁子?”
“应该不会。虽然当初教主的身份只是郡主的儿子,但老林一向行事谨慎,而且他还知道教主的底细,又怎会无辜得罪他?”
“这个,很难说。”葛依摇摇头,“教主从小就寡言少语,对人冷淡,他的心思很少能有人猜到。再加上这些年的遭遇,他的脾气更是变得难以琢磨。怕只怕老林做了些不对他心思的事,所以他才死活不让老林回来。”
“老葛,我总觉得,请他回来做教主这件事,似乎是我们所做过的最大的错事!”
风衍山庄太乙楼内
当得知小武被抓进“炽火楼”的那一刻起,周泰的心里就跟块明镜似的,自己身份的曝露只是时间问题。“鸿正教”人才凋零,已经找不出什么硬骨头,真汉子。当初借着山庄内一些人因聚赌被逐的机会,周泰将小武弄进了山庄厨房当杂役。可惜不肖一个月,周泰便看出了这人是经不住什么风浪,担不得什么大任的。
其实,若不是连庭秋死守着燕惜羽不愿离去,而隽遥又坚持要把人带走,周泰也不会在万般无奈之下让他去送假消息。再加上车冉拷问的手段又是出了名的狠绝。所以当伯赏闻玗和连庭秋派人把他找进“太乙楼”时,周泰并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慌张,反倒是放下了忐忑不安的情绪,行得坦坦荡荡,站得挺如松柏。
“周管事!周叔!怎么是你?为什么会是你?”伯赏闻玗凤眼圆睁,盯着眼前这位头发全白,但却依然老当益壮的长者,恨不得当场冲上前去,试试他脸上可是带着人皮面具,那个背叛山庄的“周泰”可是他人假扮的。
当车冉说出另一个内奸名字的时候,伯赏闻玗差点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陪着外祖父征战沙场,随后又随着外祖父辞官归隐,心甘情愿在山庄屈居内庄总管之职,从小对自己宠护有佳的周泰竟是“鸿正教”派来的奸细!
周泰望着自己从小看到大的伯赏闻玗,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当年齐国朝中奸臣当道,大部分官员就只知道中饱私囊,以至于民不聊生,烽烟四起。后来“凛威侯”殷济起兵造反,所到之处均势如破竹,只四个月便打到了京城百里之外。齐国的文臣武将中能与之抗衡的就只有“端王”文仲群。
文仲群知道殷济如此善战,靠得便是他当时的两位拜把兄弟,也就是后来被“元帝”殷济封为“开国大将军”的伯赏景甯以及“兵马总都督”的范孺。于是乎,文仲群便派人潜到了这两人的身边,伺机而动。可惜的是,没过多久,文仲群就被奸佞小人诬陷,被迫交出了兵权。还没等文仲群重掌虎符,齐国便破国了,而文仲群本人也被杀入王府的叛兵砍掉了头颅。
周泰原名林双龙,即是瑞王派到伯赏景甯身边的细作。瑞王死后,他便和瑞王府的那些人失去了联系。直到他陪着伯赏景甯回到原本是“瑞王府”的“风衍山庄”后,葛依和庞旋才又重新找到了他,让他加入了“鸿正教”,成为了教中的一位长老。
凭心而论,在和瑞王府断了来往的那些年中,周泰为伯赏景甯的坦荡胸襟和高风亮节所折服,一颗心便渐渐开始向着伯赏家。但周泰又是个惦念旧情之人,他心中时常记挂着当初自己被文仲群从虎口中救下的再生之恩。所以当葛依和庞旋来找他入教,辅佐文啸梨的时候,周泰便应允了下来。不过因为他身在内庄,一直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这令得周泰一直心存愧疚之情。
这一次隽遥阴差阳错入了山庄,尔后众人又推荐他成为新教主,周泰自是义不容辞地帮他离开山庄。世上之事可谓是无巧不成书,就在这段日子里,连庭秋得了“黑麒麟”回来,因为文啸梨疏忽教务,所以“鸿正教”向来缺少起事的银两,对这个“倾国宝库”当然是虎视眈眈,垂涎已久。于是隽遥就下令让周泰设法潜入“太乙楼”,偷出“黑麒麟”,并由他一并带出“风衍山庄”。
只不过当初他们说好要栽赃嫁货人的并不是燕惜羽,而是生性莽撞的鈡泗。却不料,天不随人愿。事态后来的发展,就是从燕惜羽独自走到那个荒僻处开始,便失去了应有的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