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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25 轻舟向西水向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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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庭秋带着燕惜羽进了一间没人住的空厢房,然后转身紧闭上了房门。燕惜羽也不急于催促,只是安静地看着连庭秋走到自己面前,然后紧紧抿了抿嘴唇,又轻轻叹了口气,这才幽幽开口道:“惜羽,我知道今天若是我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你一定不会再信我,所以我会把全部的事实和盘托出。”
连庭秋又细细打量了一番站在自己面前的燕惜羽。峰眉,亮眸,挺鼻,柔唇,清秀的五官上还带着些许儿时的痕迹。他难得如此极近地观察燕惜羽,竟不免有些收不回自己的眼光。此时的连庭秋既希望在他说出身世后,燕惜羽能认回他这个哥哥;又害怕弟弟知道家里的惨剧后,脸上将露出痛苦的神色,同时还会被仇恨困住一贯善良的温情。
“惜羽,我之所以会对你比旁人好些,是因为,你是我失散已久的弟弟。”连庭秋缓缓道出了隐藏于内心二十年之久的往事。然后便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睛地看着燕惜羽。果不其然,燕惜羽听完诉说,脸上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惊诧。
“你,你是说,我是你同父异母的弟弟?”虽然燕惜羽想过千万种的可能,但真是没有估计到这世上竟会有如此凑巧之事。只是,燕惜羽知道,就算连庭秋没有认错人,他口中的那个范东霖也早已命丧黄泉。而自己,只不过是个霸据着这个身体的赝品罢了。
“是。惜羽,不,应该叫你东霖才对。我们真的是一家人,你的身体里流着和我一样的血。”连庭秋忍不住伸手抚了抚燕惜羽及腰的青丝,体会着入手的微凉顺滑,“我知道,我们分开的时候你不过才两岁,一定记不得我这个哥哥和家里的突变。其实我原本打算就这么静静地守在你身边,希望每天都能看见你真实的笑容。可谁曾料想竟然出了杨千维这样的岔子。现在所有的事你都知道了,你会不会恼我隐瞒了如此久?”
“当然不会。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我……”燕惜羽突然觉得自己舌头打结,思绪混乱。以前在“春情欢”里练就的应对功夫都变得毫无用武之地。面对连庭秋灼灼的目光,燕惜羽难以忍心说出范东霖已死的事实。
而且如果曝露了他的借尸还魂,那众人十之八九会把他当成鬼怪,等待他的下场也就可想而知。虽然燕惜羽曾经经历过死亡,但是当初的他,伤及心神,痛入肺腑,可以说是生无可恋。然而现今的他却已心有牵挂,贪恋温暖,舍不得所有关怀自己的人以及自己关怀的人。所以燕惜羽此刻决不愿被别人“降妖除魔”。
可是如果就这么认了连庭秋,自己也一样是欺骗了一个真心呵护自己的朋友,即便他只是把自己当成了弟弟。这左右为难的境地夹得燕惜羽进退维谷,只能长叹世事无常,造化弄人。难道这就是他重生的代价?不是伤害他人,就是牺牲自己!
“东霖,你别这样。你一时接受不了,我也不会怪你。”连庭秋皱眉看着神情骤变,满目为难的燕惜羽,心疼地将他搂到了自己的怀里。
当他触碰到燕惜羽略显冰冷的肌肤时,忍不住把手臂越收越紧,“东霖,东霖,你还记得我以前和你说过的话吗?我别无他求,只是想你过得快乐!如果你觉得很难承受这样的事实,那就当我什么也没说过。我仍是连庭秋,你还是燕惜羽,那些官场的恩怨是非和我们毫无瓜葛。”
感觉到怀里的身体轻颤了一下,连庭秋很后悔自己为什么轻易就打破了燕惜羽平静的生活。旋即,紧靠在自己胸膛上的人挣开了他的怀抱,然后后退了几步,以最为坚定的语气说道:
“连总管,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解释。只是,有一点我一定要当面和你澄清,我绝不是你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即便这个身体的特征和你弟弟的都一致,可是……”燕惜羽顿了一顿,指着自己的心窝,接着道,“可是,这身体里的人——不姓范。世上虽说有各式各样的人,但也存在相似相近的。所以,连总管,我希望你莫再错把鱼目当珍珠。”
“东……,惜羽,你怎么这么说?”连庭秋急急靠了上去,“我承认这件事对你而言委实过于突然,会令你手足无措。但是我告诉你这些,并不是想要求你什么,也不会让你担负任何的责任。我只是希望你知道,这世上有人真心待你之人,而且能够安心留在山庄。如果可以,将你的信任交托给我。”
燕惜羽见连庭秋走近,禁不住又退了两步。瞬间,连庭秋幽山清水般的眉宇间流露出了受伤的裂痕。那淡淡的忧郁,缕缕的担心如会聚于天际的乌云,遮挡住了从窗□□进的冬日,使得燕惜羽内心最软弱的角落揪结到了一处。
只是,燕惜羽非常明白,如果今天他心软的话,那么日后等连庭秋发现自己正真的身世,一定会伤得更重。与其将来追悔莫及,那燕惜羽宁愿现在就做个薄情寡意之人 。
所以他冷下了心肠,对连庭秋的愁色视而不见:“连总管,我能理解,你这么久以来都没见过令弟,一定会思念成狂。所以一旦发现我这有着几分相似之人,就觉得自己的心愿得偿,一厢情愿地把对令弟的关爱倾注在我的身上。可惜,惜羽注定没有这个福分,无缘承纳你的昆仲之意。希望连总管原谅惜羽的不识好歹。还有,倘若连总管下次还想再玩认亲游戏的话,恳请连总管另聘高明。惜羽实在没什么兴致参与其中。”
连庭秋从没想过对人温驯友善的燕惜羽竟会说出这番话来,不由顿时瞠目结舌。而燕惜羽绵里藏针的那几句更是刺得他周身发凉,面无人色。如果说,连庭秋对燕惜羽的那份热情像是日积月累的高墙,那燕惜羽的冷漠就好似硕大无比的铁锤,一下子便打得他土崩瓦解,碎砾满地。
燕惜羽恭恭敬敬地对着浑身落寞的连庭秋躬身施礼后,强装平静地离开了那间厢房。出门后,燕惜羽就看见伯赏闻玗身形笔挺地站立于庭院内。午后温暖的阳光照得树枝和屋檐上的积雪晶莹发亮,只是燕惜羽能清楚地感受到,萦绕在伯赏闻玗四周的气息比庭院的冰雪还要低上许多。
燕惜羽猜测以伯赏闻玗的功力极有可能听见了他和连庭秋的对话,所以燕惜羽走到了他的身后,抱拳一拱,接着就打算离开。可当他经过伯赏闻玗身边的时候,就听见一个压抑着多种情绪的声音响起:“他是真的很关心你!”
燕惜羽停下了脚步,轻轻道:“所以我才不能骗他!”说完,他便走出了“依霜阁”。
站在望不到围墙的内庄,燕惜羽突然发现自己不知该何去何从。无论如何,“畅轩阁”他不是回不去了。即使连庭秋可以原谅他今日的冷漠,他也不愿连庭秋再次痛苦地面对自己。
无奈中,燕惜羽在庄内漫无目的地乱走,等他发现的时候不觉已经来到了“涧水阁”的院门口。看着闭紧的大门,燕惜羽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低下头轻轻苦笑了一下,转身就要离开。
就在燕惜羽刚要举步之际,身后的木门“吱轧”一声被人打开了。紧接着,清亮的呼声夹带着几分的惊喜传了出来:“惜羽,怎么是你?”
燕惜羽闻言慢慢转身,露出一贯的笑容道:“惜羽见过公子。”
“既然都到了门口了,怎么不进来坐坐?”隽遥快步走了出来,却在靠近燕惜羽身边的时候微微蹙了蹙远山青黛。
“公子,惜羽只是偶然路过此处。没什么事不敢打搅公子。如果公子不介意的话,那惜羽就先告辞了。”
“你等等,阿羽。你最近,过得好吗?”隽遥的口吻似乎透着些担忧。
“好。惜羽现在可算是锦衣玉食,过得很如意。”
隽遥凝望着不敢与自己对视的燕惜羽,如叹息般地说了一句:“阿羽,我曾说过,与其让你用那些个谎话来搪塞于我,我宁愿你什么也别说!我希望你能一直记着这句话。”
燕惜羽猛然抬头,看着清俊秀丽的隽遥,一时间竟觉得自己热意上涌,口中不由自主地问道:“公子,我,能进去坐坐吗?”
满意地一点头,隽遥荡开了能令太多人都为之迷醉的笑容,轻言柔语道:“我这里的大门随时都为你敞开。”
入得房间,隽遥递给燕惜羽一杯温热的菊花茶,让他暖手。然后又取过燕惜羽赠送的青竹洞箫,莞尔道:“这管洞箫果真是如你所说,音质清纯,实属上品。阿羽,你现在可有闲情雅兴,听我奏曲?”
燕惜羽看了看隽遥手里那管竹箫,轻轻颔首道:“那就偏劳公子了。”
悠扬清远的箫声在隽遥的唇间连续地逸出,如美艳女子的无骨春笋轻轻抚慰着燕惜羽波动起伏的心绪,柔柔疏缓着他紧崩细勒的思弦。
逐渐因为箫声而宁静下来的燕惜羽觉得自己的眼前似乎模糊得很,虽然隽遥真真切切地坐在自己的对面,可燕惜羽却发现闪现出的全都是连庭秋对自己关爱的眼神,全心的照料。每当自己有所思求,连庭秋总能及时地发现,并且不等自己开口,他就已经安排妥当。可是今天自己却迫不得已用尖刻的言辞伤了那人。估计往后那人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对待自己了……
等到燕惜羽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身处何地之际,窗外业已变黑,屋里不知何时已经点上了蜡烛,看沙漏竟是已过了一个多时辰。这期间燕惜羽觉得隐约的箫声一直在耳边萦绕,好像从未间断过。再看隽遥,他的十指和双唇都微微红肿,燕惜羽豁然惊觉,隽遥真的是毫无歇息地吹奏了一个多时辰。
怀着万般的歉意和内疚,燕惜羽忙抽出隽遥手里的竹箫,帮他揉捏因为长时间按着萧管而略显发肿的指尖:“公子,真是抱歉,惜羽刚才走神了。可公子你,你怎么就不停下呢?”
燕惜羽不知该怎么说才好,他只是觉得在“春情欢”里,隽遥就对自己就优于旁人,而自打两人出了京城,这样的感觉就愈加强烈。突然间燕惜羽似乎想到了什么,便停下了手来,满怀疑惑地问了一句:“公子,你莫不是在惜羽入‘春情欢’之前就认识惜羽?”
“呃?”隽遥不明就里地看着燕惜羽,“阿羽,你说什么呢?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楼里啊,怎么你不记得了吗?”
“哦,没有就好,没有就好!”燕惜羽有些庆幸地松开了隽遥的手指,喃喃自语道。
“阿羽,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下午我遇上你的时候就发现你精神恍惚了!如果你有什么为难之事想要说出来的话,我很乐意洗耳恭听。虽然我帮不上你什么忙,但起码不用把愁绪憋闷在心里,你会觉得舒服些。”
燕惜羽垂眸笑了笑后,微微摇头:“公子,惜羽现在已经没事了。这还得归功于公子的萧声。惜羽所有的郁结之气都被公子清明空灵的箫声给驱散了。”
隽遥闻言无声地长嘘了口气,然后放松且欣慰地道:“阿羽,如果这样就能替你排忧解难的话,你任何时候都可以来找我。”
当燕惜羽在内庄信步而行之时,伯赏闻玗轻声进入了那间无人居住的厢房。连庭秋有些失魂落魄地站在房中,听见动静才转过身来,冲着伯赏闻玗苦涩一叹:“闻玗,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不然,惜羽他为何会如此待我?”
伯赏闻玗走上前去,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庭秋,他原本只是个布衣百姓,一生都过着平淡的日子。你现在突然告诉他,他不仅是名门之后,而且还背负着家仇冤屈,这叫他如何能沉稳冷静得了?心急慌乱之下,自是口不择言,下意识地就想撇开这层关系。以我看来,惜羽不会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可能过段日子,他会慢慢想明白你对他的心意,认回你这个哥哥。”
“希望如此!”连庭秋知道这种事不能急于一时,只得无奈点头认同。
此刻门外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两人对视了一眼后同时闭上了嘴。不一会,有人轻敲房门,伯赏闻玗亲自上前打开了房门。
炽火楼楼主车冉站在房门外,呈上了一个细竹管道:“庄主,刚收到‘黑影’的飞鸽传书。”
伯赏闻玗接过竹管后,车冉便躬身告退了。伯赏闻玗展开了竹管内的薄绢,上面写着几行稀奇古怪的记号。
伯赏闻玗仔细读完薄绢之后,轻轻蹙眉道:“没想到那个‘墨麒麟’竟然重出江湖。你怎么看?”
连庭秋沉思了片刻道:“当年你祖父辞去‘兵马大元帅’的时候曾经答应过元帝,即便身处江湖也定会框扶珉国的社稷百年之久。再加上,你和皇家颇有渊源,于情于理,这件事你都不该袖手旁观。”
伯赏闻玗轻松一笑:“我也是这么认为。只是担心你对朝廷仍有怨恨,所以……”
“别傻了,仇恨是把双刃剑,伤了敌人的同时更会伤了自己。我那么聪明,怎会去做那样的蠢事?况且,我答应过我父亲的事,也一定会做到。三则,这个‘黑麒麟’关系到前朝大内总管太监尚德遗留下来的‘倾国宝藏’,若是让狼子野心之人得了去,再燃战火,到时候吃苦的还是老百姓。”
“嗯,看来这个年是没可能轻松过了。”伯赏闻玗无奈摇头,“既然‘黑麒麟’在苍城出现,那我今天就出发赶去那里,也免得让旁人得了先机。”
“闻玗,我想,这件事还是让我去处理吧!”
“怎么?你不会是想躲着惜羽吧?”伯赏闻玗清楚连庭秋的个性。虽然他说过不会报复皇家,但是遇上这样和朝廷有牵连的事,连庭秋一向是本着能躲就躲的原则。这么些年来他连京城也不曾踏足,如今却一反常态地自动请缨,可见今天燕惜羽给他的打击不小。
连庭秋无声淡笑,可惜比哭好看不了多少:“不是我想躲他,我是怕他会躲着我。倘若惜羽不想看见我,你让他上哪里去住?总不能逼得他离开山庄吧。既如此,还不如我离开几天,好让他静一静,也能缓和一下我们之间的气氛。”
伯赏闻玗知道现在让他们分开一段日子,应该是万全之策,也就不再相劝:“好吧,那你就辛苦一趟吧。不过庭秋,有句话我想问你,既然今天惜羽说得如此斩钉截铁,有没有可能真的就是你认错了人?”
连庭秋神情一僵,然后轻声自语道:“但愿不是。否则我怕我自己,已经不能以平常心来对待他了。”
不知何故,伯赏闻玗在听到这句话后,升腾出了不祥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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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的亲们的留言,我想就惜羽对小连的做法说上几句:
惜羽不是小连的弟弟,即使身体是,但内在完完全全不是。一个人支配其整个人生的是他的思想,是他的意识,而身体不过是个载体罢了。不能说放在一个香水瓶里的自来水就是香水。既然灵魂变了,惜羽又为什么要去接受那具身体原来的身份?接受只是因他的身份而产生的情感?为什么要心甘情愿去当个替身?
不能因为小连对惜羽好,就要让惜羽受之无愧地去接受那份“兄弟之情”,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个人物就太自私了。见到有好处就上,见到有危险就躲。我想,如果我把小连设定成对惜羽杀之而后快的仇人的话,是不是就没有亲建议惜羽去承认这个身份了呢?
而且惜羽上辈子就是被最信任的人所欺骗。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小连对他那么好,他又怎么能忍心去欺骗小连?
所以,我才设定让惜羽断然拒绝了小连。那些比较冷酷的话,只是为了让小连知难而退罢了,不是真的想伤害小连。即使现在伤了,也是快刀斩乱麻,好过以后伤得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