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一觉扬州梦》呦呦鹿鸣

7、（七）

　　嗒！有血滴落的声音，那么轻的声音却如晨钟暮鼓撞在我的心上。
　　阿纯怔怔地望着我，那纤弱的红色身影如同断线的风筝直直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墙角。温暖的血溅到我脸上。
　　一切惊变都发生在莫云笙那突如其来的折转，我望向地上谢蔓的尸首，蓦觉悲凉。我似乎赢了一场必输的赌局，却连自己也不明白什么才是我的底牌。
　　莫云笙背立窗前，剑锋的血缓缓坠落，不是我的，却似乎更让我心痛。
　　“师父……”阿纯低低唤着我，那迷蒙的瞳里彷如一瞬被阳光照彻，明媚而充满期冀。
　　“师父，可不可以抱一抱阿纯？”她侧头问我，局促而小心翼翼，如同初见那羸弱的女孩，又似三年来无数次的凝睇。
　　我颔首，将她拥入怀中，用衣袖擦拭着她的面颊。
　　“我……咳咳……”她低低地咳嗽，空气中弥散开血沫。
　　“还是骗不到啊……师父与莫叔叔都是那么聪明的人……真好，师父没有相信阿纯。”
　　她轻轻笑着，那笑容有如透明，而泪却连绵自她眼角滑落。我曾教她，杀手一生有血无泪，这一刻又如何能责备她。扑簌的泪自我干涸的眸中坠落，无休无止。
　　“可是，阿纯亦多想被信任。一面欺骗着，却又一面想被信任。真是很傻……师父，阿纯可以求你一件事么？”她望着我，目光澄澈空明。
　　“师父，请你杀了阿纯。亲自动手，就是现在。”她附在我耳畔低声道，断断续续几乎无以为继，“师父，你知道的，阿纯失手了。”
　　我悚然一惊，电光火石间，她指间青碧的银针直直向我扑来。在来得及思考之前，我蕴力于掌心，浑厚的内力于瞬间震断了她已然微弱的心脉。那单薄的少女依旧在我怀中，指针的手却已无力垂下。
　　我将脸贴在她干净苍白的脸上，轻轻笑道：“阿纯，师父终于可以相信你了。”
　　往事如走马观花般自我眼前一一浮现，我蓦然知晓那蓝衣的女子为何宁愿死在我剑下。与其怀着猜忌在漫长的一生中葬送自己唯一的温暖，这引为表象的死亡会代替一切辩驳消弭所有隔阂。
　　莫云笙仗剑立在门边，神情空濛，我终究无法分辨。
　　我到底回到了“十二楼”，那江南秀丽园林中每一步都暗藏杀机，于我却熟悉得如故土。
　　执掌生杀的小楼孤绝地立于万顷碧水之上，我一步一步，“风离”在腰间震动，几欲脱缚而出。
　　碧水之上，黑裳女子静静伫立，仿若千百年间皆是如此，凌驾于众人生死。
　　“苏虞，我等了你十年，让你可以真正踏上这个位置。这一点上，我自负比你的师父更为成功。”她轻然道，黑纱之后的眸中黯淡无光，似乎那真只是个病弱枯槁的女子。
　　“是么？”我轻轻一哂，“也许无论如何你都认为自己才是对的，因为你是评断者。这么说来，萧楼，你的自以为是似乎太过了？”
　　“华纯既然为你亲手所杀，我也认可你的身份，现在同我争辩毫无意义。”
　　“你这算是报复么？”我不愿理会她，自顾自问道，“你千方百计塞给我阿纯作徒弟，让我可以偿还你么？也许真如你所言，只有同你那班孤独到无可救药才能站在这里。可惜，你也害怕孤独，教出越凝那种傻徒弟很不容易吧，可惜却因我而死。”
　　我自剑鞘中抽出“风离”，那清冷的光华映着冷寂碧水，华光流转。
　　“我师父教会我的，比你会的一切都来得重要……这世上，也许不会有人可以让你全然信任。但总会有人，可以让你不吝生死。若你明白，亦不会迫得越凝宁愿一死。而让你自己，一世都只能在这里孤独到死。”
　　剑光陡然亮起，带着无回的剑意迫开千重碧水，湮没无踪，那锐利的一剑将永沉碧渊。
　　“自今日起，苏虞和身边一切都与‘十二楼’全无瓜葛，这是你十年前便欠莫云笙的承诺。”
　　我将剑鞘弃掷于地，转身而去。
　　“等等，苏虞，你忘了你身上的毒么？”她声音清冷，寒得入骨。
　　我一怔，回头时亦不禁带上嘲意。我极力压下心中汹涌的浪潮，一字一句缓缓道：“你知道的，所有师父都爱护短。我的毒从来都是师父服下，二十年了，我甚至是在离开楼的那一刻，才知道……我竟然从未中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