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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山城之乱世倾伶(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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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雨声急,哗哗的雨声扑到叶面上,像唰了一层油。天狐道欣居住的山城极少有人打搅,只有鸟的歌声,花的香味,树的青翠,还有这雨的淅沥声。道欣不喜欢与人过多接触,平时也只住在幽深的洞穴中,洞穴内仅摆放了一张石床,和一张石桌、一盏油灯,道欣正坐在石床上,摆弄手中的青龙宝剑。平时丁生一定会准备好食物奉给恩公,今天例外,丁生去了城里,说是打了一些猎物要去卖。
坐在床上擦了半天剑的道欣,没来由地感到心烦:“说是贩卖猎物,却走了这么多天……连点食物都不丢下……”
他抱剑平躺在床上,想起丁生,皱着眉头嘀咕:“不过是个16岁的孩子,却总像个爱唠叨的妇人,现在走了耳根子倒是清静不少。”他辗转反侧半天,又坐起。
“他去的是汴梁吗?”他扬起头若有所思,洞口上挂有一串雨溜子,极好看地形成一道水晶珠帘子。
丁生站在街市四处张望着,脚边放了一头被猎杀的野猪,他希望能有一个识货的人买下。正在晃神的时候,一名男子靠上前问了野猪的价格。
“这是新打的!”丁生说。
“嗯,货是看起来不错,你把它抬到东门的祁府。”男子左挑右拣了好半天方才说。
丁生照吩咐将货送进祁府,等一切忙完,天空已经吞食了一大片晴阳。他扬起黝黑的手臂擦了下额头的汗珠。现在不过大明国刚建朝几年,肯花大把银子买山珍野味的人家还不多,街边还有一些穿着破衣烂裤的乞丐正朝自己望着,他们摇着手里的破碗朝路人戚声阵阵地乞讨:“各位大爷,行行好,给一点吧!”
丁生从口袋里掏出几块铜板丢进乞丐的碗里,乞丐朝他恭敬地磕了几个响头。他不自在地憨笑几声,朝远山望去,心想再不回去,道欣说不定把山城翻个天翻地覆。想到这丁生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
丁生爬过两座山,路过一座荒地,草木阴冷地倒生,稀稀落落的散在沙土上。此时天开始昏暗,早些有些放晴的天空,现在半阴半阳。一阵腥黑的冷风从山的一边吹过,绕山石一周,跑到远方。四周愈发得寂静,令人心头爬上恐怖的寒意。刚刚爬起的月亮,又躲进一片黑云里。远远的从两方似乎传来一阵马蹄声、鸣鼓声,还有几队人马的嘶杀声。从东边杀过来的是一色的娘子军,冲在最前方的是一位扎了红头巾的年轻女子,她穿着红色的袍子骑着高大的黑骏马在人群中策马狂奔,好似一团燃烧的红色霞雾。乌黑油亮的两条辫子随着她举刀的动作舞摆。丁生慌忙退到山上,将整个身躯隐匿在一块可以遮蔽整个身躯的老岩石中,眼睛却不停地从岩石旁斜射过去。
红衣少女举起大砍刀,她的身后跟了好几百匹人马,她们跟随红衣少女一同口里一声声地吆喝,随着吆喝声变大,地面上也踏起灰黄色的尘土,一时间人和马被包裹在烟雾里,从远处观望一时分辨不出是敌是友,直待到好半天才慢慢烟散,阵阵的吆喝声鼓舞着女人们的士气,她们个个脸上充斥杀气,眼珠子泛出欲要杀戮的红色。
西边的来人好像是一伙强盗,袒露了胸部,嘴里不干不净地骂娘。红衣少女一个快鞭抽打到马尾,冲进敌军最前方,她突然身子一翻,竟抱了马脖子,一条腿搭在马背上,几乎整个身子悬空贴到马身的一侧,对着进攻的匪人,朝腹部既狠又准地砍去,血在她抡刀的同时飞溅,她依然不停歇地奔骋,以箭的速度狂奔到最前沿,只听见轰得一声欢呼,黑云散去月光重新铺照人间,那名少女的手里正高高举起一颗人头——它属于对方首领的。她的姿态倨傲,却美丽如一树冷冬里的俊梅。方才厮杀的另一队人马却消失地无影无踪,少女将手里的人头往地上一扔,牵着马在原地打转,也不离去。
“这里有生人的气味。”少女说。
少女的声音不大,丁生却听得清清楚楚,他的身子蓦然打颤,期盼少女快点离开,可是少女没有要走的意思。相反她朝着丁生躲藏的方位走去,下了马。
“你在这做什么?”少女一个纵身跳到山石旁,她攥住丁生的手腕,眼露寒光问。丁生感到此女的力道非常大,尽管自己是猎户出身,也不及她的百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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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抓住丁生一把怪力地把他抓住,又一个纵身跳将到马背:“我们走!”她对身后的手下人吩咐。
丁生俯身在马背上,心头像系了七八个水桶七上八下的,不免暗暗叫苦,如果道欣在就好了。他企盼地想。
马在一座乌鸦鸦的山头停下,挡住去路的的大铁门笨重得从下而上开启,少女策马遥先进入。
“恭迎寨主!”一位身材修长,骨型却有些硬朗的女子上前参拜,她穿的是从头到脚的黑色,与她那张僵硬的神情很是相配。
“苗英姐,把这人给我关起来!”少女说。
丁生被苗英姐不由分说地投进了地牢里,看苗英姐不会笑的脸也会知道,就算向她求情,她也不会搭理自己。可怜自己忙乎一天还没有吃饭呢。丁生摸着早已饿扁的肚子,暗暗叫苦。
他正胡思乱想之际,房门给打开了。红衣少女手里拎着一个篮子走了进来。“喝酒吗?”她问。
“不怎么喝。”丁生老实地回答。
“那还是喝的。”少女也不管丁生做何表态,径自从篮子里取出一碟熏煨肉,一碟虾油豆腐,一份饭,一整只捶鸡,一盅酒和两只杯子,少女将两只杯子一人一只放置,说:“这是河间府金波酒,不知道你喝过没有?”
“我对酒不大了解,平时也没喝过多少酒。”丁生抬起眼瞥了一眼少女,心里怪嗔。
少女不再说话。
“你能放我出去吗?”丁生看少女对自己没有恶意,大着胆子请求。
“如果此番酒喝得愉悦的话,我会考虑。”少女回答,一直没有温度的眸子稍微有了一些活力。
昏暗的灯花跳跃,时而拂过少女妍丽的脸庞,不知道为何她的身上总是流露出华贵的气质,不像是一般匪徒。“好漂亮啊!”丁生禁不住赞叹,猛然他想起自己的失态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从小没了娘,我很少见到过姑娘家,虽然不多,但是你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一个。”
少女龇开嘴爽朗地笑了:“你这个人真奇特,一点不怕死。在这个时候竟然赞叹别人生得美。你们汉人都是这样吗?”
“你不是汉人吗?”丁生诧异地问。
少女没有直接回答,她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说:“我的名字叫乌莱雅。”
“乌莱雅,多好听的名字。”丁生由衷地说。
“真奇怪。你们汉人不是很讨厌我们蒙古人吗?”
小时候元兵对汉人的残暴,丁生还记得,他错愕了一会又恢复了正常笑道:“蒙古人有好有坏,汉人也是有好有坏的。”
“呵呵,是吗?”乌莱雅轻笑一声,只顾喝酒不再说话。
蔑里乞部的乌莱雅是元末右相脱脱的女儿,小时候她常穿件红色裙子,骑着马驹奔跑。三个哥哥哈喇章、三宝奴、脱周彬经常指着乌莱雅和阿爸说:“阿爸!乌莱雅骑马的样子真像是草原上的一只雄鹰,她没有生为男孩实在可惜!”
阿爸望着自己的眼神总是充满了赞许,谁又想到权倾朝野的父亲后来被流放到了云南,奸佞哈密假借妥欢帖木儿的圣命毒死了父母,而自己沦落到了今天的地步呢?
乌莱雅望向天空,手里的酒杯不禁被捏紧,平静的眼睛里飘来一层水光。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远在大明朝还没有建立的时候……自己也和眼前的这个孩子一样,眼神清澈,不曾想过也未曾经历苦难是何种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