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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再 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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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天还没亮,大队的士兵便把剩下的老幼妇孺全数赶出了牢狱。共七百多人,分成了两队,四十以上的全数发配边疆为苦役,之下的便都散到各地的妓院。也有运气不好的,被分配到北方河朔军营里充当军妓。那河朔是极北的苦寒之地,到了那里当军妓真正意味着生不如死。
意柳只是本地发配,被遣到北平府的清和堂。
其时,妓院也分三六九等,这清和堂便是最上等的妓院,是北平府的官窑子。这窑子,和普通勾栏院不同,这是官家所立的妓院,虽然也不排斥一般的平民百姓进出,但是由于一夜千金,往往只有那些达官贵人才来得起。
小铃子却很不幸地被发配到河朔去了。临走时哭的肝肠寸断,拖着意柳死活不放手,这一去,前途一片黑暗,只怕是再也没有回来的可能了。
可是要分别的总还是要分别。意柳强撑着身子,看着被打发上河朔的队伍一路前行,走的越来越远。小铃子一步三回头,哭着叫小姐。意柳心下万分不舍,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在心中默默为她祈福。
终于轮到意柳这一队了,一共二十几个女子,年龄都比较年轻,容貌都较好。大家被押着向清和堂方向走去。
一路的沉默,没人开口说一句话,因为人人都知道等待着自己的是怎样的命运。
等大队人马转过街市口的时候却引起了一股骚动。这就是两日前行刑的地方。此时天色未全亮,整个市口一片雾气,风一吹过阴森森得凉。空地上大片大片的暗紫,那是没被洗清的血迹,看的人触目惊心。
一根根木桩在雾色中隐隐现现,让人觉得那些曾绑在这些木桩上冤死的人们已化成冤魂,围着木桩缭绕,久久不散。而空气里的血腥气浓得让人根本无法忽略。
看到这样一副情景,大家都触景伤怀,抱头痛哭,刚止的泪又如黄河决堤般汹涌而出。即使锦衣卫凶神恶煞地上来拖人,众女子只是硬赖着不肯再向前迈一步了。
忽然,队伍里一名蓝衣女子乘着身边士兵不注意,发了疯般向左首的小路里狂奔而去。
两个士兵立马追过去,不一会只听小巷里传来凄厉的一声呼喊,之后便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再回来时,那个女人的尸首被一路拖着,鲜血在身后迤俪成小溪。
“有谁要逃的尽管逃,这便是你们的下场。”坐在马上的指挥使一指那具尸体,对着众人威吓。
大家都被吓坏了,连哭都不敢再哭一声。风波就这样平息下去,众女子被押着继续前行。
清和堂虽是最上等的官窑子,却不像大多数妓院那样临街而座,反而位于一条幽静的巷子深处。这也是有道理的。平时进出这清和堂的都是北平府的高官和名门子弟。虽然当时此类寻花问柳之事蔚然成风,可是那些个名门望族毕竟还是要顾面子的,所以上等的妓院大都建在隐辟之地,比起建在市口上的妓院反而更投了客人的好。
鸨母李四娘是一个四十开外的女人,浑身的精干,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利得能把人心事全挖出来。与领兵的把人交接了,便命所有女子在大堂里站成一排,一一检视。
大堂占地很大,布置的也还不媚俗。二楼是一间间小隔间,从那里可以看到整个大堂。
“进了我这清和堂是你们命好,虽是从此入了烟花之地,可好死不如赖活着,总比推上刑场一刀匝了的强。现在我把话都跟你们讲明白,在我这里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不要临了反说我逼良为娼。”李四娘眼睛一一扫过众女子,看到几个女子吓的瑟瑟发抖。冷笑一声,指着最左手边的那个:“从你开始,一一报上姓名,年龄。”
“我……叫王鹃……,今年十八。”那女子说的话都在抖。
“可愿接客?”李四娘不耐的看着,冷冷地问过去。
那王鹃嗫嚅了半饷,浑然扑通一下跪了下来,哭喊着,“不要逼我,不要逼我,我不要当妓女,不要当……!”
李四娘眼也不抬,一招手,站在她身后的两个壮汉一步上前,硬把她拖了下去。
李四娘又看向左首第二个女子,那女子上背挺得笔直,一副浑身不可褥的样子。
“你可愿接客?”还是问同样一句话。
“要杀要剐随你,要我做此等辱没家风的事,我宁愿死!”
李四娘仍是冷笑,“又是一个要教化的,来人,拉下去。”
这样便一路问到意柳,李四娘看了这个所有人中个子最小的姑娘一眼,端起手边的茶盏,埋头喝了一口,“你可愿接客?”
“愿意。”说的清清楚楚,响响亮亮。
李四娘一抬头,只见这个小姑娘端端正正站在那里,没有半分局促。再看那脸,要不是脸上伤痕累累,还真是长的不错。虽然现在还小,长大了却必是一个美人胚子。不过李四娘真正注意的却是她的眼睛,那双眼睛很大也很美,可是她却无法从那双眼睛里看出她现在的想法,那双眼睛只是平静无波地注视着她。让她觉得有一丝诧异。
问了那么多人,这还是头一个说愿意的。
李四娘对每个人都问了一句“愿否接客?”,其实真正的用意并不是询问她们的意愿。人进了这清和堂,接不接客难道还能由着她们的意志来吗?
她这样问只是想要掂掂这些人的斤量。前面十几个问下来,她对每一个人心里都有了数。现在问到这一个,却忽然让她生了兴趣来。
“很好。…………名字?”
“赵意柳”。
原来她就是赵意柳?!现在赵家闹出那么大的事来在整个北平府可是大大的有名。
“赵意柳?那赵思飞可是你哥?”
意柳没提防她居然会在这当口提起二哥,当下一愣。不过一下子便会意过来。
“是我二哥。”意柳垂了头,语气犹豫地问:“他…………?”
“可惜,年纪轻轻去劫法场,结果被锦衣卫杀了。”这是轰动整个北平府的大事,也是每个北平人天天口头上的谈资,李四娘今天见了与那赵云帆相关的人,便忍不住要说两句。
又是一个青天霹雳,意柳身子摇晃了一下,连忙用手撑住了身后的桌子才勉强没有跌倒。二哥,二哥,连你也抛弃我了吗?连你也与我天人永隔了吗?意柳心里哭喊着,面上却仍是一片无动于衷。
李四娘看意柳虽然面上无什大的变化,可是脸色却白了,眼睛里也再不是平静无波,心里看的甚是得意。便慢条斯理的转回刚才的话题。
“你刚才说的可是‘愿意’?”
“是的。”意柳看着她,仍是强撑住,不卑不亢的回答道,“不过,您也瞧见了,我在狱中受了伤,现在是站都站不住了,尤其是我这张脸,这个样子走出来实在辱了清和堂的金字招牌。您看可否让我养好了伤再行接客?”说完一撩衣袖子,露出一手的淤青。
李四娘斜眼看了一眼那伤痕累累的手臂,想想觉得她的话也有道理,而且这番话说的甚是恭敬,听了心里也舒服,便一口答应下来。临了还特意叫人把意柳带到后边的厢房里好生照料着。
此时,二楼的隔间里,一个男子凭栏而坐,慢悠悠地喝着茶,一双凤眼懒懒地看着大堂里的一切。他一身白袍,袍上镶着金边,料子却是极华贵的丝娟,显得他整个人身份尊贵。
“这小姑娘蛮有意思的。你说呢。”虽然见的只是背影,可是她那些个话他听的可是清清楚楚。他头没回,话却是对着站在他身后的一名穿着蓝衣的男子说的。
那蓝衣男子也微微一笑,“她应该是赵伯彦的小女儿。”
说完一顿,他向着前面的男人恭谨一揖,“现在已过辰时了,王爷,是不是该回府了。”
那白衣男子站起来,舒动了一下经骨,“玩了一夜,是该回去了。”
意柳觉得现在每走一步都好像走在利刃上,整个身子一会发热一会发冷。她在心中哀掉着自己的最后一个亲人,可是他现在也已经离她而去。如果不是脑中尚有一丝清明在支撑着她,她真的觉得自己要悲痛地昏过去了。
愿意从此堕入风尘吗?不!决不!可是心里不愿意不代表嘴上也要说不愿意。口是心非未必都是坏事。嘴上呈得一时勇对她现在的处境根本没有任何帮助,不是吗?
意柳被人引着到后厢房的路上看到了那个王鹃,她被人绑在庭院的木桩子上,奄奄一息,身上鞭痕宛然。
意柳看的不忍,可是以她现在的身子,绝对再也受不起一顿鞭打。她如今所能做的就是尽快养好身上所有的伤,因为只有健康的身体才能让她逃跑的机会增大几分。是的,逃跑,这就是意柳真正的打算,而且一定要一次成功。否则被抓回来就是死路一条。
要怎么逃意柳现在还没想好,因为她不会天真的以为这个妓院就真的像它表面这般布设,毕竟是一等犯人的服刑地,哪里是那么好逃的。可是意柳也相信事在人为,所以她要赌一次。好在大厅里和李四娘的一番虚与委蛇换来了几天暂时的安全,可以让她有时间好好的养伤,也有足够的时间让她好好地想一想。
在清和堂已经三天了,意柳身上的伤正在逐渐愈合,在这里其实乖顺真的要比抗逆来的得巧。这三天来每天有人帮她送药过来,而且吃的也不错。所以意柳觉得自己身上又开始有了力气,下床走路浑身也不再痛了。
不过意柳最关心的还是自己的逃跑计划。现在她并没有被禁足,李四娘看她乖巧的很,所以没多派人手看住她。不过她的活动范围也只局限于自己的厢房和面前的小院里。这是清和堂的后院,与前面专门接待客人的地方隔了开来。
经过三天的观察,意柳发现这清和堂的龟奴并不普通,相当有纪律组织,到像是受过专门训练一般,每天的巡逻值夜都很有规律。
其实有的时候太有规律未必是件好事,因为一旦摸清了这规律便也意味着找出了里面的漏洞。所以意柳常常坐在厢房的窗边晒太阳,或者晚上大开着窗看月亮,暗里却注意着那些巡逻的一举一动。
另外,她对每天送饭菜过来的小丫鬟说自己从小吃惯馒头,是不是可以每顿饭把米饭换成馒头,小丫鬟见反正厨房里也是常备馒头的,便答应下来。于是,意柳每天可以藏起两个馒头,将来逃跑路上可以用来充饥。
这天晚上,意柳正在睡梦中,却忽然被人摇醒。
她警觉地醒来,定睛一看,黑漆一片中坐在她床前的那个人影,居然是沈云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