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柳随风》梁*云

13、观 图

　　时间过的快，十二月底，已近年关。
　　这日室外终于风停，太阳出来露了个脸，暖暖地照着北平城，让这北方寒冬也似缓和。

　　北平燕王府远山阁内
　　马和进了小院，便见一绿色身影，清清绝绝，站在雪地里，手中拿着根狭长树枝，就着地正在点点画画。
　　“冬日里，小昭你到是好兴致。”每次看到她，心头总能获一份祥和，这当空小院也似更有味道起来。

　　小昭一抬头，见是马和，心中甚喜，便也笑着绕步迎上去，“总管大人今日来借书？”
　　“借书还在其次，主要是给你送茶叶来了，是昨日才到的贡品黄山毛峰，王爷尝了说好，就吩咐送过来一份。”马和说着把手里的两个大罐递了过去。
　　藏书楼里已经有好多茶叶了，龙井、香煞人、大红袍、白毫银针，具是极品。燕王是个品茶的行家，对茶叶甚是挑剔，每次来便要一壶好茶，连带的小昭泡茶的技艺也是日渐精湛。
　　接过茶叶，谢了马和，转身进屋放了。再出来却见他仍是站在外面，正低头仔细端详着雪地。

　　见小昭过来，便指着前方一堆叉叉划划笑问：“你这个画的是什么？”
　　只见白白雪地之上，摆了三五十颗石子，大小不一，分布奇特，有的地方三颗小石堆在一起，而仅相隔数尺，又见一大石单独而立。这些石子初看杂乱无章，但是细看又好似内里大有乾坤。石间条条雪印纵横，长宽各异，有的连着石子，也有的则将石与石分割开来。最外围还有一个大框，把这整副图框起来。

　　小昭不答反问：“马总管，您看这象什么？”
　　马和再盯着那图看了片刻，微一沉吟，恍然大悟：“我猜这是咱们这燕王府。”
　　小昭赞赏地笑，拿过树枝指着地上的图问：“王府采旧制，你看，我以石代宫，以线代路，摆画得可还象？”这个所谓的旧制是指前朝遗制。燕王初封北平之时没有象其他亲王那般在封地大兴土木，皇帝直接把元朝旧宫赐给了他当府邸。小昭为了摆出这些宫宫院院，花了好几天时间在王府中勘察。

　　马和身为总管，对整个王府的布局自然比谁都清楚。看地上这图中轴俨然，前三门，中三宫，后五殿，无一或缺，两大中庭、四大花园也是规划有矩，清清楚楚一目了然。“小昭，你摆的到是分毫不差，只是摆这个不知有何用？”
　　“也没什么，只是前日翻阅《青囊海角经》，见里面提的九星飞宫法甚是奇特，所以拣了点石子，照着王府格局摆出来，看看风水罢了。”说着又继续在图上比划，不一时便完成了整个图。

　　一向知道不能小瞧了面前这位女子，马和心里暗想，听了倒也甚感兴趣，便问道：“那依你看，这王府布局可有何不妥之处？”
　　“……总体而言是地气纳天光之象，天上九星司地上九宫，…………。”小昭一面说一面又在一旁的空地上堪堪数笔，勾了一个后天八卦，排的却是天上九星之列位。“若把这九星之位与府中九宫的排列方式一一对照…………”
　　马和凑过头去看了，把两图对比，果见大都一致，唯一处，却不吻合。“王府之内，若算五殿也才总共八宫，这第九宫却从何说起？”
　　小昭摸了摸头，想了一下说：“这个我也不确定，不过若从星相排列来看，这所谓的第九宫应该是这一座。”说着一指八宫后面一堆小石中的其中一颗。在地上，八块大石代表八宫，其余的小石子则是散布各处的亭台耧阁。
　　片刻过后，还是自嘲：“看起来是有点勉强，大概是我套用错了，这第九宫应在震门伏位，是延生祸绝更上青楼之象…………算了，不说这些了，我再回去研究研究。”

　　虽出了太阳，融融中犹带七分清寒，小昭也不好意思让来客在户外多呆，便抛了手边树枝，对马和道：“外面天冷，我们进阁去吧。”

　　进了远山阁，上了二楼，小昭问他：“您今儿个想借什么书？”马和也是勤读之人，若不是身有品制，时间有限，只怕看过的书会比小昭还多。
　　刚才一番雪地观图，两人轻松笑谈，关系便见活络，小昭本就对这位平易近人的总管甚是敬佩，现在更是无甚隔阂。而马和年龄本也不大，每次来和小昭谈谈说说，见她思路开阔，言语之间见识灼灼，心里也早引她为友，再加上之前一段渊源，对小昭自然更是疼惜。
　　“再借几本兵书吧，不知你心下可有觉得不错的？”刚开始来都自行挑书，但自从有次和小昭坐下攀谈一番后，见她看书之多实为自己所不及，所以以后每次来借书总是先行问过她的意见。事实上她荐的书也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

　　小昭想了想，笑着要他稍等，自己转身下楼。不一会儿，上得楼来，手里拿着两本书，“总管大人看看这两本如何？”
　　马和接过一看，一本《唐李问对》，一本《尉缭子》，
　　“《问对》一书兴废得失都事宜情实，而《尉》书中攻守两权写得很发人深省。不妨一看。”

　　马和拿了《问对》，也不翻开，只是怔怔地看着，神思不属，一股落寞悄悄泛上眉梢，过了一会才答腔道：“这书我幼时看过的，那时……还是父亲逼着我看的………。”说到这里便没了下文。
　　小昭看他神情渺渺，再听其话语，知是此书钩起了他思乡之情，便安慰道：“令尊现今可好？”
　　马和抬眼看她，只是寂寥一笑：“父亲在我十三岁时已经过世。”语中带有一丝沧桑，虽然他年纪轻轻，只怕从小也是世事浮沉不由人，尝尽悲苦终来春。
　　小昭感同身受，听了也心下黯然，继而联想自己身世，仍是飘雨浮萍，一片空白，不知自己亲人，现今又在何方。

　　马和本是聪慧之人，见小昭也自沉默，知道说岔了嘴，忙回到刚才话题：“这两本书我先借了，温习新阅，都是一样的。”

　　两人天南地北聊了一个下午，今日王爷到北平知府处议事去了，马和不用当差，才偷得半日清闲。到申时，便告辞出来。一路回自家住处。
　　路上再见府中各大宫宇，想起小昭的那番九星飞宫之说，心下不仅有点好笑。到了写意廊，抬头见园中各景，忽然心意一动，那小昭说的第九宫按方位来看似乎正在此处，再细想她指的那块小石所处之位，与各楼对照，岂非正是眼前这坐落在太湖石上的快意楼。
　　“延生祸绝……更上青楼之象……。”马和看着那快意楼，想到燕王初入府时，看中这快意楼周围景致绝妙，宁愿弃宫而就楼，就寝于此。莫非小昭的这番说辞还真有其玄妙之处？更上青楼，更上青楼，…………，默念着这句话，看着那快意楼，一时之间思绪竟不知飞向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