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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第104章 迷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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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岁失去娘亲。十岁失去襄铃。十八岁失去养父母。
自己再无什么可失去,至少,还有手里这柄百胜刀。
仅以二十岁的年纪,就当上了名噪一时的武林盟主。
虽然与仇人之女交好,但彼此都未曾见过家人,叶沉香每每也都是避人耳目偷溜出来与自己和师妹相会,想来那老匹夫不会认得自己。
叶家的比武招亲,便是上天赐予的复仇机会。
虽然叶沉香的态度转变很是蹊跷,但入赘叶家不过是一种手段。要想复仇,打入敌人内部只是一个开始。
晋磊立于安陆集市,伸出手,轻轻触了下货摊上一对以红绸相系的铃铛。
婚后,他便忙得成日不着家,每天与妻子说的话不满十句,好在叶沉香对自己的冷淡似乎不以为意。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也在欢爱之后试探性地问过她,为何突然改了心意。
叶沉香依偎在他怀里,语声羞涩又甜蜜:“你居然来问我,就是因为晋郎从前从来不肯浅露心意,明明心里喜欢的是我,却又从来不说。”
他摸了摸怀中女人的头发,低声问:“那你又是几时看中了我?”
女人笑了笑:“你猜呢?”
他也笑:“总不会是在比武招亲当天吧?你那天,可是当众拒绝了我啊。”
沉香抬头看他:“晋郎难道是想要沉香亲口对你表白?”
晋磊微一愣神,叶沉香美丽的面容已经出现在自己上方,漆黑的长发与自己的纠结在一处。
她的神情却是他从未见过的忧伤。
“晋郎,你永远不会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多么爱你……”
这个女人真的是叶沉香?
为何他会觉得,与从前朝夕相处时的那个有点傻傻的少女不太一样?
不过,归根结底,他也无暇去细想。反正连自己,都不是从前的自己了。
这个傻女人,什么都不知道,还全心全意地爱着自己。这样的情况,不是比想象中还要更加顺利么。
直到某天晚上,她终于发了脾气,说他一天到晚人影也不见,娶妻之前信誓旦旦说什么夫妻恩爱,如今看来全是浮云。
晋磊被她吵得头痛,无奈不能发作。依照他对妻子有限的了解,这种规模的小打小闹,早晚都是要到床上解决。可惜他今天实在是累得很了,不想再逼自己去完成这种任务。出乎他意料的是,叶沉香的补偿要求,居然只是要他为自己认真地上一次妆。
“晋郎怕是连我的样子都不记得了!”她一双杏眼凶巴巴地瞪着他,“我的百宝箱就在那里,你自己去拿,要是画坏了,我就在你脸上画只大王八~”
还百宝箱,看来你很渴望杜十娘那样的下场。晋磊默默腹诽,面上却是百依百顺。他一边拉开梳妆盒翻弄着里头的眉笔香膏,一边想着自己该要如何从这尴尬境地中脱身。这女人脾气一上来就很难哄了,现在想想,与其让他一个大男人去研究这些胭脂水粉,还不如直接办事来得痛快。
“怎么那么慢!”大小姐声音一提,惊得他连忙把盒子掩上。
“……干嘛那样盯着我看?又不是没见过。”叶沉香见晋磊直勾勾地看着自己,觉得气势上一定不能输,于是努力做出更凶狠的样子来。
猫再怎么炸毛,在老虎眼里也只觉得可笑。只是眼前这女人天生貌美,尖刻起来反而会显得妩媚。
他压下满腹疑虑,冷笑着随手把那百宝箱一推,走上前,两三下就将她制住。只消两只耳朵一捏,美女蛇还不是照旧软的像只兔子。
铃铛声又叮叮咚咚地响起来。管他,管他什么情情爱爱恩恩怨怨,骗来的老婆难不成还要当菩萨供着?色授魂与,颠鸾倒凤,嗯嗯啊啊唱起来,谁还会记得先前剑拔弩张了些什么。
叶大小姐,叶沉香,好像没他想的那么简单。
她和襄铃有什么关系?
照理说应该是八竿子打不着,可是,为何她的梳妆盒里会有他小时候送给襄铃的扇坠,为何她会跳当年榕树下的惊鸿一舞。
难道,襄铃也曾来过叶家?
他该直接去问她吗?
“师兄在想什么?”耳边传来柔柔的声音。
晋磊回神,向文君笑了笑:“没事。你的身子可好些了?”
文君点点头:“有寂桐照顾我,已经好多了。”
晋磊微微皱眉。想叶大小姐这种养尊处优惯了的人,习惯性拿下人不当人,一句话就把贴身老仆打发过来。不过也好,反正寂桐做事周到,对师妹来说也算好事。
“对了师兄,师兄若是方便的话,不妨……替我谢谢沉香。”文君捧着茶杯,轻声请求。
“谢她?为什么?”就因为她派寂桐过来照顾你?
“这鸭脚茶,对治疗我的咳症很是有效。”文君示意晋磊看桌上的茶缸,“这是沉香托寂桐带来给我的,没想到,沉香也会泡这种茶。”
——没想到,沉香也会泡这种茶。
见晋磊神色古怪,文君担心地问:“师兄,你……可是想起了……她?”
“哦,不是。”晋磊连忙否认。
“我只是以为,这茶只有襄铃会泡。”他轻轻摩挲杯沿,垂下眼睫。
文君轻轻点头,继而又问:“师兄,沉香一直很照顾我……这些事,她没有跟师兄提过吗?”
晋磊不想谈这个话题,只简答道:“我忙得很。莫要说她,我也是难得才能过来见你一面。”
文君低声道:“我知道。”顿了顿,还是开口,“师兄,沉香她是好人,能否不要——”
“此事不必再提。文君,你好好养身体,勿要操心太过。”他语声温和,却不容反驳。
文君唯有叹息。家门惨祸之后,她唯一的依靠只有晋磊,失去了父母,她不能眼见他也走上死路。她苦苦劝阻晋磊不要报仇,晋磊不听,她无奈之下,只有搬出师父之名来挽留他。
“师兄棋艺至今尚未能胜过文君,那文君便还算是你师父。师兄不是说过,我说什么,你都会听我的吗?”
晋磊转身,看着她,静静开口:“我记得。不过你也说过,只要我能赢你一局,就答应帮我一个忙。”
文君脸色一变,晋磊却道:“从前我偶有赢你,不过既然已是过往,都做不得数。不如我们今日,就以当日未竟之残局来定胜负。”
“残局?”贺文君想了想,道,“后来重下多次,师兄不是从未赢过……”
晋磊语气认真:“是,若今日我依旧不能赢你,我就不走。”
文君颤声:“真的?”
晋磊点头:“我不会骗你。”他直视她的眼睛,“可是,若是我胜了,你就放我走。”
从前她赢过他那么多次,可是偏偏这一局,她败了。
原本再过几个月等她年满十八,就要嫁给晋磊,如今,却要眼睁睁看他另娶他人。
晋磊之所以能够取胜,乃是因为依照之前沉香给的提示反复思考过,果真一十三步之后,以微小差异赢了文君。
黑龙摆尾转败为胜,温柔到残酷只得一十三步,步步修罗路。
文君哀求,说沉香一定不知情,她爹所犯下的罪行,与她无关。她是我们的朋友,你怎么忍心欺骗她。
晋磊冷声,此仇非报不可,反正早晚也要反目成仇。叶沉香曾经是我朋友,可是朋友之谊怎能与养育之恩相提并论?她生过我养过我教导过我吗?!
他离开住了十五年的家,离开了师妹贺文君,抹杀了他曾对贺凛许下的承诺,抛弃了和叶沉香的友谊。
是你教我的,有舍才有得。
这一局棋,最后也一定会是我赢。
那时他被仇恨蒙蔽了心,没有想过,就算最后是他赢了,这胜利又是否抵得过付出的代价。
可是如今突如其来的发现,令他不得不对沉香上了心。为了搜集证据,他呆在家里的时间变得越来越长,虽然导致复仇计划的进度放慢,但他没办法克制自己的疑神疑鬼。
他处处细心观察她的神情动作,悄悄翻检她的东西,只觉得疑点越来越多,这女人简直浑身都是破绽。
他从前怎么没发现,她撅嘴的样子,捂脸的动作,乃至烹饪的方法,认穴的准确,都和襄铃如此相似。如果不是这层皮相蒙蔽了他,沉香某些时候,与襄铃几乎毫无二致。
大概是因为,自己之前同她的交流都仅限于夜晚,话说得少,也看不清楚的关系吧。
回想起来,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张口就喊自己“小磊”,这本是专属于襄铃的称呼。
成亲之后,她倒是一直亲亲密密地叫自己“晋郎”了。不过白天在人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不好意思,她依旧小磊小磊地叫,仿佛姐姐一般。
他努力回想从前三人在一起时,沉香说过的话——
“你走路小心些,别摔了。”初识那天,自己送她回家,她时时提醒自己注意脚下——自己小时候,倒是曾经掉进过陷阱里,摔折了腿。后来,是襄铃背自己回家的;
“下棋什么的,最讨厌了。”本以为她略通棋艺,未想她原来压根不喜欢下棋——跟怎么教都没耐心研究这门学问的襄铃一个样;
“我才懒得看什么棋。我去是为了看你呢。”——你我素不相识,为何要特意来看我?
“连滑家第一高手都被你打败了?”——她如何知道二师父姓滑?
“才七年而已,她怎么可能忘得掉。”——她的口气那么认真,好似入戏已深。
……………………
——她到底是谁?
他胡思乱想,却不敢直截了当地问她。冥冥之中,他害怕这个问题一旦问出口,她就会消失不见,如同十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