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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虞兮诈兮尔曹空 ...

  •   杨涣一惊,见一个黑影人在空中飘荡,眼神恶煞,正欲落在竹筏上。他忙抓住竹篙,往岩石上撞去,借着岩石反弹之力,竹筏立即划开丈许。黑影人左脚轻踏水波,右脚大迈已踩上竹筏。哪知江水湍急,竹筏晃开浅出的岩石,飞一般向江心滑去。黑影人哼了一声,右脚踩空也不提起,眼见得跌入水中,左手吴钩倏地斜刺,已没入岩石,紧接着一个翻身竟追上竹筏,转眼双足便踏上竹筏。杨涣伸手将钱小花拉往身后,右手夺过竹篙向黑影人的脚打去。黑影人哈哈大笑,抓过竹篙,只见在水中轻划几下,竹筏便横过头来,逆着水向滩头冲去,看得杨涣舌挢不下。
      那黑影人便是黑袍客。黑袍客转过身来,双眼如勾,目光在二人身上打转了一圈。钱小花打了个寒颤,避开黑袍客的目光;杨涣吓得退开一步,险些摔入江中,心想自己和他从不认识,为何他的神情竟如此凶恶,而他本领高强,正是英雄风范,怎么会和自己为难呢?多半这位老伯伯喜欢吓唬吓唬小孩子。当下竟跨前一步,说道:“老伯伯,你要吃莲子吗?”说着将兜中的莲子递了过去。黑袍客接过莲子,张口大嚼,吃完呷了呷嘴,说道:“哼,初生牛犊难道真的不怕虎吗?”左手吴钩向前伸去,杨涣感到眼前明晃晃的,右脸辣辣地生疼,却是被吴钩划出长长的口子,而两脚几乎站不稳了,这时才知道他确实是坏人,而转身喊道:“小灵子,快走!”顺手抖出兜中的莲子用力扔向黑袍客,而钱小花一直站着未动,杨涣才陡地清醒。原来黑袍客适才用竹篙在江水中一划一拨,刚猛强劲,虽说竹筏向沙滩驶去,但去势终有穷时,便顺着水流又向江心滑去。黑袍客嘿嘿冷笑,伸手抓过莲子便吃,嚼得津津有味,忽然呸了一声,冷冷道:“小女娃,快将剑谱给我!”钱小花撕下衣角,蹲下身来,将衣角在水中荡了荡,打湿了,又起身拧干,向杨涣脸上的伤口子擦去。黑袍客大笑一声,左手吴钩亮亮地闪着。杨涣知道他将要动手杀人,可哪见过这么无理凶恶的人,怒火上冲,推开钱小花的手,迈前一步,喝道:“你这蛮横无理的愚叟,愚叟!哼哼,别人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凭什么要欺侮人?你以大欺小,以老欺少,以强欺弱,是个恶人,大大的恶人!”钱小花右手抓起杨涣的手,说道:“小秀子,不要说了。给!”将适才剥好的莲子往杨涣的口中塞去。杨涣挣开她的手,喊道:“小灵子,哼,我小秀子不怕!宁愿给这恶人一钩勒死脖子算了!”黑袍客哈哈笑道:“果真初生牛犊不怕虎!”转眼盯住钱小花,道:“小女娃,你没听爹妈说过自家那无双无对的剑谱吗?”钱小花听到“爹妈”二字,盈盈的泪光闪着,却不瞧向黑袍客,想起昨日别了杨涣,自己又往家中奔去,挨在桃树下等着爹爹妈妈,到了半夜始终不见人影,便往庵中找老婆婆去了。杨涣心中也不是滋味,背过身来,瞪了瞪黑袍客。
      “喳—喳喳—”远处一群乌鸦直冲上天,叫声甚是怪异。黑袍客暴起,双袖长袍探出,喝道:“去!”杨涣感到眼前一黑,昏了过去,只听得背后一声惨叫:“小秀子,小灵子……”最终睁开眼来,却见自己被黑袍客紧紧夹在腋下,耳旁风声呼呼作响,而黑袍客足下越奔越快,一个起跳竟高过树巅,往学舍飞去。杨涣大叫厉害,心中却登时冰冷,张口竟咬向黑袍客的臂膀,惊慌道:“小……小灵子!小灵子在哪儿?她刚才要对小秀子说什么啊!放开我,放开我!”黑袍客感到左臂微疼,喝道:“小鬼头,干什么?”右手手掌向杨涣批颊过去,那半边脸便红肿起来。杨涣大哭而出,喊道:“你这蛮横无理的愚叟!你这大恶人,你……你爷爷的不得好好死,快还给我……我小灵子!再不还,你老子便咬死……死你这大大的恶人!”越喊越凶,身子向上蹭去,鼓足全身力气怒地猛咬向黑袍客的右脸,却被黑袍客的内力反弹,震得满嘴是血。饶是如此,黑袍客也疼痛难当,呸的向杨涣脸上吐了口痰,大怒道:“你奶奶的小……小瘪三,你那妹子已被我溺死了,你老子也要你这儿子去见阎王老子!”袖子一松,杨涣“啊”的一声,便从数丈空中急坠下来。
      扑通大响,竟落入水中。杨涣暗叫庆幸,大声喊道:“小灵子!小灵子!别丢……丢……你在哪儿,在哪儿呀?”张眼望去,眼前竟是茫茫的油菜花田,便知自己身处学舍院外的河水中,心里空虚虚的,惘惘然若失,眼一闭不敢再想,而咬紧嘴唇,伤口却又裂开了,鲜血直涌而出。顿时一松气,水便流入鼻中,呛得急欲爬上岸边。忽然想到穈先生,咬咬牙又钻入水中,向的院内的池水游去。
      不过多久,杨涣浮出水面,跃上池畔。心中大叫:“糟糕!那日先生捉到我到鬼屋时,一路没留心地方,这儿在哪呀?”当下东转西转,越走越迷糊。穿过一假山,正焦躁之际,却见地上有许多分岔路,登时想起了那日钱小花所说之话,不由地流下泪来,小手一擦,快步向鬼屋走去。
      “嗒嗒嗒”脚步声响起。杨涣见左右无处可藏,立即推开木门,反手关上。又闻脚步声渐近,百忙之下无暇理会那人是否是穈先生,闪到左首墙隅大皮鼓后,紧接着双脚翻上墙,背脊趁势紧贴在大皮鼓面上,而硕大的大皮鼓便将他小小的身子遮掩住了。
      木门应声而开,一个青幧方巾,苍布袭身作儒生打扮的人踏步进来了。只听他叹了一声,幽幽道:“入空室而孑立,对轩窗而切叹,痛人亡而物在,心何忍而复观?师……师姐,今天我为你报……报仇的时刻终于来……来了!”声音初时无限低回婉转,进而越说越响,最终大笑震得屋瓦嗡嗡作响。杨涣心头大喜,脱口而出的“穈……穈先生”却被癫狂的笑声所覆盖。正欲跳下,却听屋梁上飘来一个轻柔的声音:“江南之地毓秀曼妙,多情之人可真多!司空见惯也销魂,更何况这缠绵荒唐的爱恋。然若是毒蝎心肠,也不似……咳咳,你这般歹毒!”余音袅袅,绕梁不绝之中,屋梁上一个衣衫红影绕柱缓落下来,踝下纤尘不起,落势将消未消之际,那人踮起脚尖深吸口气,待落下脚来,侧过头去,一绺长发自额角连至尖狭的下颚,风姿峬峭。穈先生折扇轻摆,缓缓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无度君子,久仰久仰!”那人正是无度君子真镜和人。杨涣气得恨不得一口咬下真镜和人,刚要缩脚落下,却哪知双脚丝毫不动,正欲动弹呼声,也无法见效,不由地大吃一惊。此时方觉自足底而上的一股热流在周身如水银流动,全身酥麻。却听真镜和人轻声说道:“穈夫子,穈夫子,不必对我客气什么?也不要摆那文绉绉的样子,虚伪便是虚伪,何苦要如此作践自己呢?”语气似女非女,若男不男,让人浑身难以言语。穈先生淡淡说道:“君子真人所言,请恕在下梼昧,实在不明。”真镜和人的脸上似乎愠气蕴藉,又似乎盈盈一笑,踏前一步道:“夫子点了花田中的姑娘的穴道,将她缢死在桃花树上,并做了些手脚,嫁祸给少年。夫子再和尊夫人躲在花田里做风流韵事,好不快活,嘿嘿,尊夫人伶牙俐齿,百媚生威,便让两个小鬼头去了楠溪江和少年说了花田之事。咳咳,而夫子却不说一字,也尽得风流。”转眼睃了睃了穈先生,忽笑道:“少年便知道所谓‘张皇失措地系裤带的人’定是他的师兄酸秀才了。到了桃花树下,见到衣衫不整的花姑娘和身旁不修边幅的酸秀才,哎,捉奸捉双,咳咳,一个大笑道:‘哎呦,你这畜生,□□师妹不遂,还逼得她自缢而死。’一个癫狂道:‘哎呦,你杀了师妹,还凌辱她,可真是卑鄙无耻之至。’两人各为情圣,不,是情痴,自然会为情仇大展杀手。尊夫人便趁机用纸笔捕捉描下昆仑上代掌门仅传酸秀才的‘烛邪剑法’。哼哼,酸秀才自负顶天立地,尝在祖师烛邪荒冢前立下重誓,说弟子有缘,佹得烛邪剑法,今生遵命绝不敢行使烛邪剑法,而今却为了一个花姑娘,可笑啊可笑。”真镜和人深吸口气,背着身,幽幽叹道:“问世间情为何物,情为何物……”回眼看了看穈先生,叹道:“烛邪剑法,烛邪剑法……”张口续道:“武林之中只有昆仑中人才知晓要夺夷桀,必要用烛邪剑法破了至尊崖上的骷髅画。看来夫子是到过至尊崖了。”穈先生微蹙眉头,哈哈大笑道:“的确,世上也只有我一人知道至尊崖在哪。如今我要让六大门派和魔教从江湖上消失。哼,武林天骄为我夫子独尊。”“好不阴险,真不要脸!”真镜和人怪声怪气道。穈先生开口说道:“君子真人如此夸赞,在下若却之则不恭,受之则有愧了。”真镜和人拱手弯腰道:“夫子之道,好生令后辈小生仰慕了。”穈先生折扇倏合,说道:“拙荆样貌虽谈不上美,却也不恶。而君子真人跟在妇道人家身后,不图美色,借着拙荆灭少林子弟一家时,夺了钱家剑谱;又趁拙荆描下烛邪剑法,坐收渔翁之利窥觑画纸;再不杀拙荆,最后一直跟踪到这儿要夺刀。如此一来,君子真人既夺谱,又学剑兼拿刀,三者武林宝典便成了囊中小物。哼,厉害,着实厉害!”真镜和人阴恻恻道:“兵不厌诈,如是如是。”“啊”的一声,转间急道:“尊夫人真是厉害呀!竟下毒手将少林子弟灭了门,嫁祸给区区在下。一来,少林对昆仑非恨之入骨不可,管他什么同气连枝之谊,两派夺刀必有残杀了,到时夫子便少了两大劲敌;嘿嘿,二来江湖人士知道我灭了钱氏满门,夺走了剑谱,各帮派好手定要找上门来,咳咳,你便假我之手,不费吹灰之力诛杀各帮派高手,看来那剑谱也是你故意让我得去;三来人都死光了,夫子登上武林宝座便高枕无忧了。好一招移祸江东,挑拨离间兼借刀杀人。看来夫子迭出高招,高,实在是高!”穈先生手握折扇,缓缓道:“尔虞我诈,彼此彼此。”忽然笑道:“无度君子向来负才兀傲,而今你心中却十分沮丧,认为左手记不是无双无对的?”真镜和人尖声道:“我也正纳闷尊夫人怎么会我的左手记呢?”穈先生淡淡道:“天下武学本是一家,各派掌门截长补短,却万变不离其宗。正如少林的磐若掌和蓬莱仙岛的蒲扇掌便大同小异。拙荆的阴女尸骨爪便和尊驾的左手记大同小异,再将赭石捣碎涂在掌心便和左手记一般无二了。”“咳咳,魔教高手云集,贤伉俪更是轶群佼佼者,佩服佩服!”
      杨涣虽不能动弹,然他们所说的话他都听得清清楚楚,心中又酸又涩又迷惘。想想豆腐美人又留恋又愤恨,想想自己尊敬的穈先生,平日对自己虽严,却透露出慈父的关爱,一时流不出泪来,又想想钱小花,二行热泪不知不觉打湿了衣衫。
      “咚咚”两声,屋梁上落下二个人影。穈先生走近一看,瞪大了眼。见一人眼中坚定如铁却夹杂不少无助和惋惜,而另一人却瞪眼如虎,对峙着自己,吓得不由地退开一步。二人正是金大秤和张米酒。真镜和人笑道:“这两个小鬼被我点了哑穴。尊夫人灭了少林子弟一家,小鬼头亲眼看见,咳咳,况且其中一人的叔父为陕西鄂北绿林的盟主,不免漏了风声,让江湖人士得知。咳咳,虽然尊夫人武艺绝佳,防得住一年三载,却躲不了十年八载,不免心有戚戚焉了。”穈先生淡淡说道:“如此而言,尊驾意下如何?”真镜和人忧世伤生道:“我一生受人冤枉也不少,不在乎这桩血案。若强辩说理,他们怎么会信呢?眼下少林与昆仑必两败俱伤,不足为患。我愿和你魔教联手,先诛武当,再灭草字、神木、天鲛。最后我再助你夷平魔教,报你情仇,如何?”穈先生长吁怅恨,幽幽地想起了那件往事。
      “二十一年前,我暗恋表姐,尽管二人年龄相差三十二岁。而两家的人极力反对这桩亲事。那时我在心底暗暗发誓:‘今生要让所有人知道我的妻子是我的表姐。’后来她入了魔教,而我也不惜舍身入了魔教。一天下雪的夜晚,她躲进我的房中对我说:‘师弟……师弟,教主说明年春天要娶我做他的妻子。爹爹还亲口答应这桩婚事,娘正在赶织嫁衣了。可我……我却……’我听了,心中如蚂蚁在啮噬。师姐心中只有我一个,怎么能容忍一个大她三十岁的男子来娶她?春天到了,却是一个冰雪消融的夜晚,她又躲进我的房中,站在铜镜前,惊慌道:‘师弟,我……我是不是老了?’‘怎么会呢?师姐好像天上下凡的仙女,永远不会老。’她笑了笑,愁郁道:‘师弟,你可知道我有多么羡慕神仙眷侣,他们自在,快乐,没有忧伤,淡淡地坐那银河,挨在一起。而我今生永远不可能有这样的一天。’望着铜镜中弱不禁风的她,我脱下外衣,说道:‘春寒料峭,时不时侵透衣衫。师姐,都这时候了,还穿这么薄,小心着凉了。’她脱下自己外衣,只剩下贴身的薄衣,要我亲手为她披上。却听她哭喊道:‘花前月下,轩榭矮桩的吟诗作对,已为如梦幻影。师弟,明天我……我就要穿上嫁衣了。今晚就让我穿着你的衣服,不要脱,不要脱!”夜深了,她始终不走。我欲哭无泪,长叹一声,手中的匕首插入了师姐的□□。再自断一指,喊道:‘有刺客,有刺客!’明日晚上,看着教主亲手埋葬师姐,抚摸着师姐的面容,我悲痛之至。于是在心底暗暗起誓:‘我穈夫子有生之年,有朝一日必手诛魔教为师姐报仇!’如今报仇的时机越来越近了。”而心中正在迟疑。
      原来数日之前,他已和魔教商量,先灭六大门派,再取夷桀。从中借着魔教之力,在狭情谷中对武当进行埋伏突击,正令武当死伤惨重。今日暗忖与魔教一起诛杀草字、神木、天鲛,兼之通往至尊崖的密道中早设有机关暗阁,灭了三帮亦不是困难。而最后要和魔教抢夷桀,单凭黑袍客的武功便不在我之下,实无多大把握。不如先和真镜和人联手灭了魔教,再斗他一人,那赢的把握就更大了。
      终于穈先生缓缓开口道:“有君子真人相助,在下不胜自喜。”真镜和人笑道:“那这两个小鬼就让他们做真正的哑巴了。”忽然穈先生淡淡道:“比年来在此教书,宁静淡泊,于‘生死’二字已看淡了,这两个小鬼还是放了吧。也正好可还君子真人清白无辜。”真镜和人咧嘴笑道:“既然夫子不将自己的性命看重,旁人也无须说什么了。”咳了一声,尖叫道:“后面的朋友也出来吧。”身形斜晃,挥挥袖,大皮鼓喀喇破了,杨涣咚咚下落。穈先生轻咦一声,却听轰隆大响,一侧墙土倒塌了。满屋的石灰粉下,一个清瘦的身形举着酒罐立在那儿。穈先生又咦了一下,却听真镜和人笑道:“怎么还没死?”那人正是木子白。木子白惨然一笑,深情道:“师妹啊师妹,我……我真的不知道该对你说些什么了。师弟啊师弟,你我简直就是情痴,不,是情圣。哎,问世间情为何物……”嗡的一声,手中木剑微颤,却是嗤嗤大响,挺向穈先生。当啷啷,一柄乌黑的玄铁冶炼的长刀格挡住木剑,木子白哈哈大笑道:“狐朋狗友,一齐诛杀!”真镜和人轻呵一声道:“师弟啊师弟,问世间情为何物,难道你还要赔上性命和师妹做鸳鸯鬼吗?”木子白大笑道:“君子真人,请君自重。我已不是君子真人的师弟,师妹更和你无任何瓜葛。你问世间情为何物?便是直叫人生死相许。”“哎,此物难道比得上本派的神物吗?”木子白淡然说道:“夺了夷桀如何?雄霸天下又如何?纵然当了武林天骄,哼哼,只能让麽麽小丑马首是瞻,奴颜婢膝,称俯于地。难道还能让我辈英雄侠士、桀骜浪子为他竞相折腰吗?可笑,可笑之至。如此又有何滋味?数十年之后,早已入了棺材,回想平生机关算尽,穷智竭才,却是众叛亲离,竟连自己最至爱的人也不在了,弥留之际时的情感是掏空后的虚脱,不免心有惶惶然了。这样躲在棺材里不气死吗?百年之后,江山代有人才出,纵是天之骄子,又有什么可笑傲江湖的呢?梦花镜水一场空罢了。荒唐,真是荒唐之至!”此话不啻雷惊,穈先生自语道:“善哉善哉,纵是如花美眷,又有什么可言的?师姐啊师姐,等我灭了魔教,便自刎在你坟前,葬在一块,永世不分离了。”忽然门外尖喊一声:“如果夫君敢和贱人合葬,哼,我便将她的骨灰扔到天之涯,而将夫君的骨灰撒在地之角。生生世世都不可能在一起!”每一个字似乎都埋有极至的毒怨,不禁让屋内所有人打了个寒颤。
      门旁窜进一个身影,正是豆腐美人。木子白哈哈笑道:“来的好,来的真好!贼公贼婆一起葬算了!”右手脱剑,左手绕腰抄住,疾掷向豆腐美人。穈先生知道她这一剑必定躲不开,手中折扇蓦然扔向剑锋。木剑虽乃坚硬之极的梨木所造,可并无剑锋。然而折扇竟断成双截。这样一来,木剑去势稍缓,豆腐美人已闪身跳开,却是吓得面色惨白。嗤的轻响,木子白右袖探出竟卷住木剑柄,一股真气力贯长袖,身子正欲晃去,却见真镜和人一手揽在他的腰上,笑道:“既然如此,咳咳,为师兄的只好袖手旁观了。”闪身退开一步。穈先生幽凄的双目注视着门外,神情略带苦涩,而豆腐美人紧挨在穈先生身后,右手在腰间探出,掌心红红的,指甲却是雪白的。木子白仰天大笑,左手解下腰中的酒罐,往嘴中直灌去。倏地喷吐而出,酒水喷洒向穈先生和豆腐美人,而右袖左晃右拦,一时屋内剑光闪烁。豆腐美人闻到一股酸涩略香的酒味,想起是从酸秀才嘴中吐出,思之几欲作呕,忽念丈夫不胜酒力,当下右手使阴女尸骨爪抓向木剑,左手凌空斜划,竟将酒水徐徐牵引而来,潜运内力,凭借自身的阴寒真气将酒水冷作冰团。娇叱数声,冰团激射向木子白。真镜和人笑道:“尊夫人的阴柔之力尤胜美貌心肠。”木子白右袖回荡卷住冰团,弯腰提腿将酒罐放置脚尖。只见袖中卷住的冰团慢慢融化成碎冰,一块块落入酒罐口子中。忽然袖子一松,木子白伸手拿起酒罐,轻啜一口,大喜道:“好冰,好冰!冰镇的一十二年绍兴陈酒,味道真好!”豆腐美人哼了一声,一个阴女尸骨爪抓向木子白的胸口。木子白右袖回荡,木剑斜刺向豆腐美人。豆腐美人招数未使老,见迎面剑气夹风,只得闪身跳至墙角,心中暗叫:“糟糕!”却见木子白哼哈一声,张口喷出的碎冰已激射向自己,当真避无可避。穈先生急忙双手横推,竟将碎冰钉在墙上,深入数寸。木子白身形晃前,向前递掌,击向穈先生的小腹。穈先生情急无奈之下,双掌猛地翻下,硬接了木子白这一掌。与此同时,豆腐美人双掌齐发欲击向木子白的前胸。而木子白右袖斜荡,木剑虚砍胸前,转间收拢袖子,木剑砰地落地,右手掌已侧挡胸前。这几下兔起鹘落,实是惊险万分。
      顿时,豆腐美人感到对方所来之力,纯阳刚猛,自己一身阴柔之力尚有不及,热得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涔涔滴下。抬眼见木子白脸上苦楚,于是心中暗喜:“我夫妻二人的内力还不及你一人吗?时间一久,纵若毙不死你,也累死你。”转间暗叫:“糟糕!“若此时真镜和人上前发掌,三人不死也伤。当下勉强说道:“君子真人要夺夷桀,拙夫能告知一二。你师弟的事,希望君子真人交给师弟自己处理。”真镜和人笑了笑,知道她有威胁之意,便道:“在下向来说一不二,我已答应夫子为圣教效力。”忽然怪声道:“屋上的朋友请下来吧。”
      屋上阵阵笑声:“君子真人真是厉害,老夫刚轻点屋瓦而来,便被你知晓了。”笑声顿息,屋檐处伸下一个吴钩,一人翻身闪了进来。真镜和人轻笑一声,道:“人未先见话已闻,小可久仰圣教左使。”那人正是黑袍客。黑袍客狞笑一声,冷冷道:“君子真人也要来夺夷桀不成?”真镜和人说道:“夷桀神物,武林天骄。若小可不慕夷桀,反而让自家人笑话了。”黑袍客嘿了一声,道:“快人快语,不失真人。”顿了顿道:“难道君子真人不知道和圣教作对的人都没有好果子吃吗?”真镜和人侧着头,笑道:“大丈夫知有所为而有所不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乃不智也。小可今日而来是助圣教夺取夷桀,诛灭六大门派,一统江湖。”却听豆腐美人喊道:“大师兄,他不知道夷桀在哪里,暂时不敢下毒手害我们。我……我快支持不住了。”黑袍客冷哼一声,单手运劲推向豆腐美人肩后。真镜和人便从怀中拿出青木梳,解下头发上的素簪,缓缓地梳着鬓发,幽幽地叹了一声。不知过了多久,真镜和人正欲插上素簪,忽听到“咯咯”的打颤声:“怎么这……这么冷呀?”斜眼望去,却见穈先生唇口发白,脸如蜡纸般,而转眼见木子白,却见他神色凄苦如初,但眼神吐气平缓,不由地大吃一惊。他素知师弟之能,而其内功修为最多也比穈先生稍高半筹,兼之原先有豆腐美人相助,师弟决计讨好不到哪儿去。后来又有黑袍客相助夫妻二人,师弟必落败不可。难道数年未见,师弟的内功修为进展如此神速,已至化境乎?正迟疑间,穈先生感到手掌心透入的寒气一丝丝,不知游向何处,颤声道:“你……你怎么会拙……拙荆……”却接不上话来,脸上极尽痛苦之色。真镜和人急忙双掌齐推向穈先生的后心,怨道:“师弟,现在不想死也为难了。”虽说话间,掌上的内力更加源源不断地催入。却听豆腐美人大叫道:“秀……秀才哥儿,你……你怎么会我的阴女尸骨爪的内功心法?”黑袍客也变了脸色,感到手掌中透入一股极厉害的阴寒真气,急忙将凌空的左手封点住胸口几处大穴,喝道:“读书人,使什么邪法妖术?”
      原来木子白见穈先生和豆腐美人齐向自己运劲时,暗知多半有所不敌。又已受过豆腐美人的阴女尸骨爪之害,故深知她的内功阴毒无比。于是暗中已伸指点向自己胸口几处大穴。待得黑袍客催力在豆腐美人的身上,豆腐美人的阴寒真气便更加厉害了,自己的内力怎么能抵抗住?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便减弱左手的劲力,而豆腐美人以为他的内力有所不济,当下更加将阴寒真气源源不断地催入。木子白便大喜,使劲吸入对方传来的阴寒真气。而阴寒真气过于强盛,难以四处游走,较好运力引入,便从“手太阴肺经”一路流出,最终至右手指处的“少商穴”和穈先生传来的内力相抗。穈先生一人之力怎么能抵挡住黑袍客和豆腐美人之力。霎时,阴寒真气袭入身内,而自身的刚猛内力竟难以和阴寒真气相溶。一时全身如在火炉中烘焙,汗出如沈,一时如坠冰窖,周身血液都似凝结成冰。以至于说话颤颤微微,实是难受之至。正当一股阴寒真气自上而下,渐渐逼入心肺时,穈先生心中大叫:“吾命休矣!”恰此时真镜和人相助催力,将他体内的阴寒真气逼出体外。由此而来,豆腐美人和黑袍客的内力不及真镜和人和穈先生,故豆腐美人越来越感到阴寒,幸好黑袍客甫查危险,已伸指护住内脏,无多少性命之忧。而木子白则丝发无损,相当于将他们几人内力互相牵引,自己整颗心儿都系在师妹花姑娘身上。
      豆腐美人尖喊道:“哎呦,秀才哥儿?软……软心肠的书生,怎么不要脸地偷学姑娘家的武艺,快……快住手呀!”豆腐美人只觉全身阴寒冷得砭骨。至此,真镜和人和黑袍客等人知道木子白使得招数类似于“斗转星移”借力打力之法,心中暗悔:“轻敌大意。”
      一盏茶功夫过去,黑袍客平静道:“哼,现在外面,六大门派即将攻来,而我们在此比拼内力,嘿,哪有什么力气去杀敌夺刀?”顿了顿,又道,“读书人,有种拿真本事来和老朽较量,于这种借力打力之法,向来为我所耻。”穈先生和真镜和人听到“六大门派”将要攻来,不禁心中一寒,急欲撤掌回收,却生怕木子白于彼时发掌,心中苦叫不迭。最终真镜和人轻叹了一声,柔声道:“师弟啊师弟,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忽然痴痴地笑道:“哎,我替师妹感到惋惜啊惋惜,她……她死得好惨好惨呀!”木子白忧悒的目光如一柄锃亮的钢刀刺向真镜和人。真镜和人微红的脸转间淡去,厉声道:“现在不仅六大门派将要来了,魔教妖人也要来了。若是六大门派先到一步,死的人便是我们几人。而若是魔教妖人不幸早到,则死的人便是你了。咳咳,这个生死系于一线的赌注,很难令人下注。师妹也决不希望你冒这样大的危险下赌注,赔本的不仅仅是你的性命,还有未报的师妹的仇,以及那……那无辜遭人陷害死去的师弟。哎,而你这样能让师弟师妹们在九泉之下安息瞑目吗?”木子白怒吼一声:“好不要脸!好不要脸!”转间凄婉无比地叹了一声。“嘿嘿,君子真人说得对了。鄙教的人也快赶过来了。”原来那时在楠溪江处,黑袍客见远处乌鸦斜飞,叫声怪异,知道是本教联络众人的信号,当下赶了过去。正飞身过学舍院外的河水,远东处一群乌鸦怪鸣数声,又飞了起来,于是他又向东首疾驰过去。到了一片树林,树杆处现出几个人影,一字排开。最中间那人三跪六叩头,递上一红纸,说道:“圣教右使传书过来,请圣教左使过目。”言语极是谦卑。圣教即魔教。外人称魔教,是因为此教无恶不作,有违侠义,故曰:“魔教。”而魔教中人不以为耻,反以之为尊,故称:“圣教。”其中自教主以外,各有左右双使。那圣教右使便是穈先生,圣教左使便是黑袍客自己。他展信读来,信中有请他到学舍练武大堂共商御敌夺刀之策。旁边还画有至练武大堂的路线,于是他命令属下说见到六大门派赶紧到学舍处喊哨,又吩咐了一些事情,便走了。
      木子白喝道:“倘若我们一起撤掌,事后我不免遭你们三人毒手不可。”黑袍客叹了一声,道:“我不出手便是。”木子白素知黑袍客于“信”字看得极重,当下转眼望向真镜和人。却听真镜和人笑道:“在这当儿,我还有什么话说,凭师弟说了算。”木子白怒道:“贼公贼婆,我是杀定了。你们就当没这两个人,如何?”豆腐美人颤声道:“你……你……好不狠心!”黑袍客心下踌躇:“现在师妹二人受了伤,撤掌之后多半不是他的敌手。若师妹二人不幸中剑身亡,夷桀之事可怎么办?教主怪罪,也担当不起,且六大门派也难以抵挡。这该如何是好?”真镜和人抿嘴笑道:“师弟啊师弟,咳咳,你可别忘了昆仑派自祖师烛邪所创,曾订下规矩,说凡是昆仑弟子习武尚德,决不以众凌寡,亦不害和身负重伤之人,哪怕那人是自己前世三生的冤家,也须侍其伤好,再公平比剑。可有否此事?”木子白哼了又哼,却是不做声,最终垂泪道:“你想以此威胁我不杀贼公贼婆?我……我愿杀死他们二人,再自刎师父榻前便是。”“师弟,你这又是何苦呢?”真镜和人感慨道,“我倒有个计策。”木子白哈哈笑道:“花说柳说。”真镜和人顿了顿,道:“贤伉俪受了内伤,自然不是师弟敌手。不妨撤掌之后,小可愿和师弟做个了断。小可输了,贤伉俪便由师弟处置,不复多言。若小可侥幸赢了,咳咳,做师兄的怎么……怎么狠下心来杀师弟你呢?不妨就此作罢,如何?”黑袍客等人均在江湖上久闻无度君子真镜和人武功之高匪夷所思,何况又是酸秀才的师兄,武功再怎么不济,也不至落败吧。当下黑袍客嘿嘿笑道:“如此更好,久仰昆仑剑法,老夫倒想一见。最好切磋印证,点到为止。”豆腐美人和穈先生都吁了口气。木子白仰天大笑道:“妙佳之至!我顺手代师伯清理你这欺师灭祖的弃徒!”真镜和人心头一颤,神色恍惚,想起了那件陈年旧事。
      十年前,昆仑派举行了比剑大会,除了意在点拨入门弟子和已习昆仑剑法一二年的新弟子,昆仑七宿常青、陆松、窦桑、袁竹、喻梓、何柏、丁槐还分别率领各支俊杰人物在昆仑山上印证剑法。真镜和人正乃袁竹门下的大弟子。那时他长剑起舞,许多弟子一一落败。最后轮到窦桑的大弟子上去应战,不幸被真镜和人挑断脚筋。这时窦桑见自己最心爱的弟子成了废人,大怒无比,当众严厉斥责真镜和人。而真镜和人斜眼睥睨,说道:“比武之道,无非胜败。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袁竹本见弟子真镜和人挫败其余师兄弟门下的高足,心中大喜。但见他有违练武之道,于本门“尚德”二字无法得领,不禁眉头微皱。而此时昆仑派的掌门人是常青,却叹了一声,轻声问道:“你这剑法何处学来?”众人经他一说,才想起真镜和人挫败他人的剑法虽有本门剑法之影,却带有更多诡异浪漫。而袁竹的眉头更加皱了。却听真镜和人躬身答道:“弟子不才,认为本门剑法虽繁杂冗长却不甚精。师父所授剑法有几式防多攻少,显得矫做不真,而有几式无须防范,却一味求自守,则甚显龟缩无志……”“小畜生,住嘴!”袁竹当场喝道。常青微微一笑,道:“小小年纪,就明白剑法‘贵精不贵多’,难得弟子,难得也。”顿了顿,道:“不妨直言。”众人见掌门都这样说了,便不敢多说了。真镜和人侧着脸,仰头道:“有说:‘攻敌之害令其自守而无须自守。’认为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乃是武学真谛。若一人武功凌至绝顶,此说自是正确。而苍茫大地,芸芸众生,谁主沉浮?恐怕强中自有强中手。一人迟早会遇到比自己更厉害的人。由此而来,和高人比剑抑或与众人比剑,一味只攻不守,不免让人寻暇而入,而成寇者。故大谬不然,何为真谛?”窦桑冷笑道:“妙哉妙哉!贤侄高见如何?”真镜和人未瞧向他一眼,续道:“我便将本门招式中‘防多攻少’改为‘防弱攻强’,而将‘不攻只守’改为‘虚防实攻’。于此同时,我删去一些不讲求临敌实战的招式,如本门中的一招‘君自且去’改为‘入我彀中’,而将一招‘做客山中’稍作变化,改为‘开山揖盗’,如另一招‘厚积薄发’改为‘厝火积薪’云云。偶时兴起,自创三招两式,旨在‘出奇制胜’。”此番话语听得常青若有所思。而窦桑见真镜和人先伤自己爱徒,心中早已不满,兼之他又飞扬跳脱,狂傲不羁,对自己更是大刺咧咧,竟还对本门剑法挑三拣四。当下有意挫他锐气,很教训他一番,便跨步上了平台,冷冷道:“便将你新创的剑法来与师伯比试切磋,如何?”袁竹素知师兄脾气暴躁,下手不分轻重,何况爱徒机变虽有及师兄之能,但年纪轻轻,功力究竟不敌师兄。当下喊道:“犬徒顽劣,多怪师弟平日疏于管教,还请掌门师兄让师弟将犬徒领回面壁数月。”常青微笑道:“师弟有此才徒,当属昆仑之幸。不妨让大家拭目看看他新创的剑法如何?”窦桑本以为掌门师兄会干涉阻扰,没料他竟答应了。当下心中喜滋滋地向真镜和人疾趋。
      真镜和人双手拄剑于地,待听得窦桑脚步声在前七尺处,立马下蹲,剑尖挑上,直刺向其小腹。窦桑年过五十,临敌之验丰富,陡见他剑尖甫沾衣衫,已斜晃身形,斜刺下一剑。剑势带风,凌厉狠劲。真镜和人侧手横防,窦桑早料他会防住肩头,招式未使老,半途剑尖左划至他眼角。而真镜和人适才横防便是虚招,而虚招一晃,紧接着剑尖直上刺向窦桑的手腕。呛啷一声,窦桑手中的剑落了下来,手却不住颤抖。正在这时,一个高大削瘦的身形晃上平台,怒道:“你这孽徒!不仅挑断师兄的脚筋,还挑断师伯的手筋,实是胆大妄为之至!”啪的一声,手掌已打向真镜和人的脸上,登时他的面颊红肿起来。窦桑退了几步,长叹道:“输的好,输的好!不使剑是应当之事。”身形已飘数丈之外。而真镜和人自始自终未瞧向窦桑一眼。袁竹怒地挑起地上的剑,转身说道:“师弟不肖,教徒无方。今日在昆仑弟子面前,亲自清理这孽徒!”未等常青开口,一剑斜晃已刺向真镜和人。真镜和人虽轻狂,但怎敢和师父敌对,只得闪身避开。而袁竹每刺一剑,劲力便更带三分,转间真镜和人的腿中了袁竹一剑,鲜血汩汩而出。袁竹轻咦一声,心下不忍,叹道:“你对师兄师伯认个错,赔个礼便是了。”却听真镜和人惨笑道:“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袁竹大怒道:“既然如此,你不必手下留情。”真镜和人流下泪来,哽咽道:“那我……我便使绝招了。”袁竹心中一凛,他素知这徒儿资质之佳,无话可说,兼之又勤学奋进,骎骎然有驾于昆仑七宿之上。而适才见他所创的几招剑法更是诡异浪漫,当下不敢大意,一剑刺出,呼呼生风。数招之后,袁竹险些被他那出奇剑法所制而伤,而他所使的本门剑法虽有影,却无影可寻,兼之剑法虚实结合,剑招简明了了,不由地让袁竹大为折服。而真镜和人那时仅一十七岁,内力终究不及年过半百的袁竹。而袁竹又一味用剑和他的剑锋相触,终于二十招之时,真镜和人手中的长剑呛啷一声,断了一截,众人一阵惊呼。袁竹趁其惊讶之时,一剑又刺向他的左腿,身形绕在其背后握住他的左手,喝道:“快向掌门人下跪!”真镜和人侧着脸,冷冷的眼神视人无物。袁竹怒不可遏,身子贴前,对着他耳朵喊道:“你这孽徒,还不下跪?”左腿微曲,膝头碰向真镜和人的腿。真镜和人大声喊道:“我凭什么要跪?”手中断剑刺向自己胸口,穿膛而出直没袁竹后心。只听一声惨呼,真镜和人急忙拔出剑来.原来他于百感交集之下,使出一招自创的剑招"一剑双尸",刺向自己胸口偏右,略伤肺部,才致以后说话时微带咳嗽,而袁竹却倒下了.众弟子惊愕之下,立忙挺剑上前,围住真镜和人.却在晴空之中听到一声沉重悠长的叹息声:“手下住剑!从今以后,昆仑再没有这位少侠了。”说话的人正是昆仑掌门常青。他见真镜和人不拘现法,所创的剑法诡异浪漫,单凭剑术,昆仑之中恐怕无人可及。而窦桑和他比试之时,一出手剑锋便带内劲,已是不符长辈与晚辈比武的规矩。袁竹虽未如此,可后来知道剑术远非真镜和人之敌,便一味欲用内力震断他的长剑,打法不敢恭维,心中颇不悦。而他挑断师兄脚筋、师伯手筋、杀死师父,虽是罪恶之极,但念之适才所亏之情,兼之比武生死难料注定,便只将他逐出昆仑。正在这时,轩台上一位徇徇儒生样子的人站起身来,躬身道:“启禀掌门师兄,师弟有一言不能不说。”站起身来的人正是喻梓。常青和言道:“师弟向来话语中肯切弊,但愿一闻。”喻梓开口道:“此人既然不为昆仑中人,然承传过前任掌门绝技,而此绝技不外流,但愿此人发个毒誓,不将此技相授他人。”话罢,转身望向真镜和人,说道:“少侠有缘蒙受绝技,佛说,有缘必有起缘,缘起之日终有无缘之时。不如就此灭了缘,从此一生无忧。”真镜和人凝望四周一眼,见长剑泛白,突然纵声狂笑,猛然间听得喀喇一声,他的手指在滴血,豆大的汗珠滑至鬓发,他喘了口气,咳了数声,冷冷说道:“剑法乃我自创,虽说有借鉴昆仑剑法,但是要我废去,却万万做不到。正如少林武学源自印度达摩祖师,然近千年下来,少林武学层出不穷,门下各个人声称自己所学乃华夏武学,难道非要他们忘记自己祖宗,喊夷国人叫祖宗吗又如各派武学至多至少曾都借鉴过少林,哼哼,难道又要他们改派宣称自己为少林外支一派,岂不更妙眼下我的右手记的确为昆仑所授,而我自己也无法创出比此掌法更为精妙的掌法。嘿嘿,我废掉便是。”常青见他将右手大拇指废掉,心下不忍,叹道:“这……这又是何苦呢?”顿了顿,厉声道:“昆仑弟子护送此人至昆仑山下。如有违者,我当场毙命!”话罢,转身离去了。众人从未见过掌门人如此生怒,当下一声不吭将真镜和人送下山去。而真镜和人离开昆仑山,包扎好伤口,潜心在牛山角破庙处探赜索隐右手记,又服膺“跛鳖千里,驽马十驾”之训,直至第七天东方微露鱼肚,他臻至堂奥,顿悟而明:“左手虽拙,有巧不精。”而创下“左手记”。昆仑至此之后,常青闭关不出,退下昆仑掌门之位,传以师弟陆松。然昆仑弟子一提到真镜和人,无不愤恨谩骂其欺师灭祖,天地必诛。
      终于,木子白开口道:“我数三声完毕,我们同时撤掌,不得发力!哼,贼公贼婆,可有歧见?”豆腐美人娇叱道:“读……读书人就爱自命清高!既然师兄已……已答应你了,做师妹师弟的一概答应了。”木子白也不理会她,喊道:“一、二、三,撤掌!”正喊道“三”时,屋内的蜡烛甫息,霎时满屋昏暗。忽然木子白感到腰间一酸,竟似被人点了一指,心中大叫:“妖魔小丑好不卑鄙!”于这千钧一发之际,他向斜路疾趋,立马顿足转身,正欲发掌,却被腰上透入的一股正大刚猛的劲力岔了内息,心中大惊:“怎么还有人在这?这人又是谁?”知道暗算之人不是黑袍客等人,而是正派人士,且那暗算之人心机毒辣,觑准自己撤掌的瞬间空隙和蜡烛甫息之际,突击暗袭,当真防不胜防。
      又听得一声惨呼,正是豆腐美人中指倒下。而黑袍客等人亦被有人点了一指,便急向斜路冲去再转身发掌,均觉丹田内气息一岔,提不上气来,又见所来之力正大刚猛,不似木子白得纯阳柔和,各人心中一凛:“怎么忽然多了一人?这人到底是谁?”黑暗中笑声迭起。黑袍客毕竟临敌经验甚富,知道黑暗之中,对手不敢轻举妄动,若此时不发掌毙他,待会那劲力在体内碰撞全身非酥麻不可,到时只有坐以待毙。当下一声不发,全身真气贯于右脚,一个斜身想笑声处击去。暗算之人双指齐发,点向黑袍客足胫的“中都穴”。黑袍客正欲再提起转身回避,却感到那股劲力猛冲向丹田,气息又是一岔,右足便着点剧麻。
      而正在这时,真镜和人和穈先生双掌齐扑,拼尽残余内力击向那人胸膛。而那人似乎早已料到他们会有此举,当下双手反扣,点向二人脉门。二人也欲再提气转身避害,却相同感到丹田之内气血翻滚,脉门也着点。
      黑暗之中,只听得一声轻微的咳嗽,接着便想起一个苍老清晰的声音:“无度君子真镜和人的左手记果真名不虚传。饶是贫僧暗袭在前,也不禁心寒汗流了。”言下大是得意。黑袍客冷声道:“你到底是谁?”那人哈哈大笑道:“贫僧凭借一双肉手,连击当世赫赫有名的魔教左右双使,此往不虚了。”真镜和人尖声喊道:“少林弟子哪有如此卑鄙之人!看来现在少林人才辈出,潜龙伏虎之地成了藏虫卧鼠之窝了。”豆腐美人唔了一声,笑道:“就是就是了。”那人纵声长笑,道:“你们尔虞我诈,到头来还入我彀中,可惜啊可惜!”
      突然,黑暗之中有人大咦一声,喘喘大吐,显得些许惶然而些许急促,恰是适才暗算之人所发。

      第五章数青峰上曲作终
      一声钝响,那人急退两步,气喘如牛,立马盘膝坐下,运劲调息。原来木子白料定自己内息已岔,使出武功招数便有停滞,决非对手之敌。惟有和他比拼内力,方有制敌求胜之路。便趁那人大意说话之时,一个虎步将那人环腰抱住,左手催力至那人小腹,正欲右手扣住那人背脊关节,后背却被那人用肘底猛磕,接着双肩被他一搡,后退几步却未摔倒,便急忙坐下运劲调息。而黑袍客等人却早已坐下运劲调息。一时屋内黑魆魆的,杳了声息。
      豆腐美人心焦如焚,生恐那人调好内息先站起身来。那么自己这里的人非受其伤害不可;反之自己这方有一人能先站起,那人无论如何非死不可。但听各人呼吸,均若有若无,一呼一吸,一浊一清,越到最后越不甚分明,实是难以辨别谁先胜负。发鬓上的汗珠嗒嗒滴落,沾在衣襟上了。突然豆腐美人娇笑道:“小和尚,老和尚,到底是哪的和尚?”刚一说话,呼吸越来越急促。那人哼了一声,并不答话。豆腐美人娇喘声声,细声道:“哎哟,原来是个野和尚。可有相好么?”那人心神一分,咳咳数声。豆腐美人早已感到胸口恶极,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笑道:“哎呀,瞧你这和尚急的像拔毛的老秃驴,你这死秃驴,咳咳叫个什么呀?看上哪家的姑娘,跟我说个话呀?好让我……”却听那人平静道:“穈夫人机智伶俐,想让贫僧分心,好让你们这帮人先站起身来,哼哼,贫僧坐禅三年,早已心神归一,不于外物所扰。贫僧还是劝你省些力气,黄泉路上也有力走。”豆腐美人听他呼吸越来越稳,破口大骂:“毒心肠的和尚!少林弘无大师瞎了心眼,收了你这卑鄙无耻的跛脚僧做弟子,真是你祖宗十八代的恩典了!”哇的一声,鲜血大吐而出。却怎知那人不动声色。豆腐美人心中大惊:“武林中人于‘尊师重道’看的极重。若张三骂李四的师父,李四非出口回护不可,否则给人落个忤逆尊长之罪,将受万人鄙夷。出口回护是还算少见,若是李四一怒之下,灭张三全家,也不足为奇。那人怎么会无动于衷?”又见自己这边的人还未站起身来,心中大急,又骂道:“你这挨千刀的痞子,连自己祖宗都敢忘,了不起,了不起!”隔了半晌,温言道:“老师傅,小和尚,你这禅功好厉害,佩服佩服!”未隔多久,怒道:“连祖宗都敢忘了,那自己的老婆也敢忘了。肯定看老婆长的痴肥,兼之自己爱辨妍媸,咽不下饭来,便夫妻仳离,被饿得勒紧裤带子做和尚了。将自己多年的枕边人忘的一干二净了!什么臭男人,天下的乌鸦……”转眼瞧向穈先生。穈先生轻哼了一声。“你胡说些什么?”那人终于怒道,“黄脸娘,花姑娘,你这腔口的功夫真厉害,不佩服就怪了!”豆腐美人脸一红,连吐几口血,却不发话了。(未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虞兮诈兮尔曹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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