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里人》宁歇

4、第四章

　　一盆水泼在身上，暮雪意浑身一抖，猛的醒了过来。
　　“大哥，他醒了。”泼水的人向不远处的人报告道。
　　暮雪意浑身发抖，本就畏冷，如今更像是掉进了冰窟中，缩成一团不停的抖，而环顾四周，他是在山洞里，唯一的通路就在前方那个男人站的地方。
　　那个男人慢慢的走过来，蹲在暮雪意面前，道：“很冷？”
　　看着他那张满是虚伪笑容的脸，暮雪意恨恨的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去死。”
　　“呵。那是早晚的事，只是,”男人捏住暮雪意的下巴，“如果你接下来不讲实话的话，你立刻就会死。”
　　暮雪意整个人都快冻僵了，发紫的嘴唇说不出一句利索的话，对眼前这个人是恨之入骨。
　　“玉瑶姬那天晚上跟你说了什么？你跟她是什么关系？”
　　玉瑶姬？暮雪意不曾听过这个名字，也无从回答。
　　一旁靠墙的人插嘴道:“还不明显么？天底下谁会长了跟那女人一样恶心的红眼，一定是在外面私生的。”
　　恶心……暮雪意双手捏的死紧，盯着那人，恨不得在他身上开个窟窿出来。
　　被他这么盯着，那人突然觉得脊背发寒，跟那个女人一样的眼睛，红的诡异，而被她盯上的人，都会死的很惨。
　　“闭嘴。”男人扫了他一眼，有些不悦的开口。
　　“我不认识什么玉瑶姬，就算认识，我也不会告诉你们。”暮雪意扬眉，对着眼前的男人冷冷一笑，挑衅之意不言而明。他是很害怕，却更生气，用这种手段对付比自己弱的人，暮雪意深为不齿。
　　一般这种情况，大概会招来更糟糕的对待吧，暮雪意这么想，他对自己那点功夫的斤两清楚的很，也懒得反抗。
　　但是预想的虐待并没有来，眼前的男人反而笑了，不是轻蔑或是虚伪，像是真的很开心。
　　“我叫皇甫泷影，记住我的名字。”
　　说完，他不再理暮雪意，召集所有的人出去了。
　　山洞之外，是一片波澜平静的湖，四周是三座山峰，三面合围，盛住这一湖碧水。留下一人看守，皇甫泷影和手下十几人沿着湖岸慢悠悠的踱步。
　　“为什么不继续问下去啊？”
　　为什么……皇甫泷影想了想道：“他没有说谎。玉瑶姬行事谨慎，现在又是多事之秋，她自然不会留下一点可乘之机给我们，暮雪意也可能被下了蛊了。但是可以确定的是，玉瑶姬跟他绝对有莫大的关系。”
　　暮雪意那张脸，隐约有几分玉瑶姬的影子，是个很美的人，也是个很有趣的人，那从眼底深处燃烧的火焰，真是很美。

　　暮色降临，洞里寒气逼人，只是洞内一直燃着火把，看不见外面的天色，暮雪意将头抵在膝盖上，蜷在角落里。千夜应该发现他不见了吧，应该在找他吧。白飞炎是个死人，千夜说他丢下他们自己跑路了，等见到他一定要泼他一盆冷水。
　　一样暖和的东西突然铺头盖脸而来，暮雪意一惊，抬头看却是一件貂裘大氅。
　　“换上吧，骨头都快抖散了。”皇甫泷影怀抱着双手，皱着眉颇为不屑。
　　暮雪意也不多言，直接将自己裹起来，但是里面湿衣未干，外面罩个东西其实也没多大帮助。
　　“哦？竟然不拒绝？”一般有骨气的人不是都会义正言辞一番吗？
　　“你泼的水，这是我应得的。”暮雪意冷言道，让他冻了这么久，这笔账他会记住。
　　皇甫泷影发现他越来越喜欢这个抓来的人了，他平时最讨厌那种故作高尚的人，连自己都不懂得保护，一味强调自己的所谓道德和原则，当真可笑。
　　“算了，我先出去，你把湿衣服脱了吧。”
　　皇甫泷影转身欲走，却在刹那变了脸色，空中响起了细碎空灵的铃铛声响，像微风拂过哪家窗檐的风铃，叮叮铃铃，娇柔温婉。
　　皇甫泷影手腕翻转，两粒药丸便握在手心，捏住暮雪意的下颌，将一粒药喂下去，自己再服下一粒，空气莫名的也诡异起来。
　　皇甫泷影手按在剑上，一步一步走了出去，那样的背影让暮雪意又想起了初见时那个邪气如恶魔的男人，是谁会让他这么紧张？
　　夜晚的湖面漾着薄薄的一层雾气，一弯月牙就在沉在深不见底的湖水里，轻轻摇晃着。
　　一朵莲花在水里缓缓绽放，即使是在黑夜，也能清楚的看见火色的莲花一瓣一瓣的伸展开柔软的花瓣，在黑暗的湖水里，像燃烧的火焰。一个女子踏着莲花走过来，步步生莲，铃声轻响，宛如梦境。
　　“火莲……”幽幽的声音，空灵飘渺的如同一抹流逝的月色，女子覆在薄纱之下的薄唇勾起一抹轻笑，“重雪叛者可有解？”
　　轻纱飞舞在空中，女子足尖轻点水面，一步一步泛开涟漪，盛开的火莲就这样在她足下绽放。
　　本来在守夜的人现在却毫无声息，皇甫泷影知道他们已经完了，会让她找到这里是他的疏忽，而最大的可能就是暮雪意只是个诱饵！
　　轻纱掩不住的容颜在月光下更显柔媚，半敛的双眸，红玉的瞳色。玉瑶姬，她本该是西天瑶池盛开的一朵雪花，净透如雪，梨花落雨妍丽绝伦，却能在轻笑之间取下千人性命，波澜不惊。
　　暮雪意呆呆的立在洞口，看着湖面那抹身影，突然觉得头痛欲裂，他见过她，在哪里，那双跟他一摸一样的眼睛，她对他说了什么，为什么想不起来！
　　像是有感应，女子朝他的方向看过来，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暮雪意甚至能感觉到她在对他微笑，温柔的笑。
　　火莲是毒，玉瑶姬的毒无处不在，甚至她自己本身都是毒，水里，吸进的空气里，全是火莲妖娆的花瓣。
　　皇甫泷影没想到一时疏忽竟然会让她找上门来，心念电转之时紫龙已然出鞘。
　　一道沛然之气劈开湖水，紫色龙形从剑中嘶吼而出，向湖中的女子袭去，齐齐断开的湖水向两岸涌起千尺巨浪，龙吟震空，连大地都在微微颤动。
　　皇甫泷影知道这一击杀不了她，千重沉雪的宫主实力就算是他也不敢轻看，而且他现在中了毒，若不是早已不发现服下暂缓之药，也早就悄无声息的死了。
　　玉瑶姬的武功偏于阴柔，跟皇甫泷影刚好相反，鬼魅的身影飘忽不定，一抹雪白的影子像是月下精魂，淡淡的无迹可觅。
　　这一击足够皇甫泷影逃走，但是他有了一丝的犹豫，因为山洞前那个人，他不确定玉瑶姬是否会伤他，只因为这一瞬间的踟蹰，玉瑶姬的已经落在他面前，近她身前五步，再无生还可能。
　　“为什么不逃走呢？”女子轻巧的笑声，带了几分嘲讽，却依然魅惑。
　　皇甫泷影望向暮雪意，决定赌一局。
　　“我在他身上下了毒，”皇甫泷影虽败，傲气依然，“你可以解，却没有足够的时间。”
　　“哦？”玉瑶姬柳眉轻挑，巧笑嫣然，倾国倾城，“你拿他来威胁我？”
　　皇甫泷影不答，火莲的毒在慢慢的侵蚀经脉，冷汗开始从额头滑下。
　　“呵，你可以试试，我也是教里出来的人，落毒的事我也会做。”
　　玉瑶姬的身形一动，瞬间已至暮雪意面前，玉指翻转，搭上暮雪意的手腕，脉息平稳。
　　知道上当，身后的人早已不在，玉瑶姬也不急，冰凉的指落在暮雪意脸上，几分相似的容貌，一样的双眼，血缘至亲。
　　暮雪意呆呆的看着她，张嘴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你会回来的，回到我身边，只是不是现在。雪意。”
　　女子的声音很好听，暮雪意握住她的手，有些紧张的问道：“你是谁？”
　　“那晚我不是告诉你了吗？只是你忘了而已，想起来，然后完成你的任务，你就可以回来了。”
　　暮雪意手中一松，眼前梨花烟雨般柔媚的女子已然消失，连带掌心微凉的温度，都好像一场梦一样，只是暮雪意知道这不是梦，洞外倒着的十几具尸体在一瞬间腾起火焰，像是突然燃烧的莲花，掠夺着生命来盛放。
　　“咳咳，咳”突然响起的咳嗽让暮雪意吓了一跳，顺着声音望去，一个人还活着，还在动。
　　暮雪意赶紧跑过去扶起他，“喂，咦，是你，你没事吧？”
　　“这个……”将一个烟火弹塞到暮雪意手里，皇甫泷影彻底昏了过去。
　　玉瑶姬肯定他会逃，所以不曾仔细查看，所以他干脆闭起气息，倒在一堆尸体上，夜色深沉也让他蒙混过去了。
　　“怎么办怎么办？”困在这个地方，身旁围绕着一堆堆的骨灰，暮雪意没救过人，这个要死的皇甫该怎么办？
　　将手中的烟火弹拉响，一枚七色烟花在空中炸开，暮雪意唯一能做的就是等这个人的同伙来救人了。
　　蹲在外面实在很冷，暮雪意裹紧了大氅，想起这件衣服还是他给的，有些于心不忍，便伸手去探皇甫泷影的鼻息。
　　“还好，还活着。”
　　但是他的皮肤很烫，像是火烧一样，暮雪意想起刚刚那些尸体的下场，暗想着他不会也那样吧。
　　要怎么做？如果是千夜的话，他一定会很从容的处理吧，他做任何事总是给人游刃有余的感觉，自信，冷静，不慌不忙。想着君千夜，暮雪意慢慢平静下来，他已经添了够多的麻烦，不能再让自己软弱下去。
　　刚刚他也在洞口，为什么其他人都中毒了而他却没事，因为他和刚刚的女子是……亲人？至亲血脉相连，暮雪意咬着下唇，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抽出皇甫泷影手中的紫龙，一咬牙在自己手腕上割了一道，鲜血顺着手腕滴落，暮雪意掰开皇甫泷影的嘴，将手腕凑了过去。
　　血流进皇甫口中，昏过去的人突然睁开眼，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捂住嘴却止不住呕出的血，暮雪意一时慌了手脚，他没想到会这样，就算无效也不该起反作用啊。
　　几口血呕出，皇甫泷影身上的温度反而降了下去，他拄着剑站起来，身形一晃，暮雪意赶紧扶着他。
　　山洞内温度比外面暖和一点，皇甫泷影坐下来，石壁上的火把依然噼啪的燃烧，身体的灼烧感已经退了，也就是说火莲的毒解了，皇甫泷影若有所思的盯着暮雪意道：“你刚刚做了什么？”
　　“我？我应该是救了你一命，你欠我的欠大了。”暮雪意撇撇嘴，他就为了一件衣服就尽弃前嫌救他一命，真是太善心了。
　　皇甫泷影皱眉，他并无外伤，手肘的衣服上却有血迹，这是暮雪意刚刚扶着他的地方。
　　“过来。”
　　“干什么？”
　　皇甫起身，过去将暮雪意的袖子一撩，果然是一道新的伤口。
　　“你喂我血？”
　　皇甫泷影皱着眉，像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样，看的暮雪意气闷。
　　“你忘恩负义！”
　　皇甫泷影还想说什么，却被一道声音打断。
　　“烦请阁下放开雪意好吗？”
　　冷冷的声音不似平日的温和，皇甫泷影心中一凛，他竟然没有察觉这个人的气息，而且是在这么近的距离之内。
　　“千夜！”暮雪意听见声音，兴奋的疾奔了过去，君千夜揽过他，习惯性揉揉他的发，“没受伤吧？”
　　“没有。”
　　“你就是君千夜？”皇甫泷影打量着这个男人，内敛，温和，却绝非易与之辈。
　　“阁下是？”
　　“我是谁不重要，告辞。”
　　“等等。”君千夜叫住他，“雪意可是你掳来的？”
　　“……”
　　“千夜，”暮雪意不想再多生事端，反正他还算平安，这件事就算了。“算了，走吧，我肚子饿了。”
　　“我的人很快就过来了，如果白鹊谷的人还爱惜羽毛的话，就不要再呆在这儿了。”末了，皇甫泷影又补了一句，“他手腕上有伤。”

　　君千夜背着沉睡的暮雪意回到了神雀城，找了一家客栈住下。他因为官府的监视而拖延了一天，没想到回去的时候苍玉和雪意都不在，才想着可能出事了。
　　“对不起，又让你受伤了……”
　　“千夜，”闷闷的声音从被窝里传来，君千夜一愣，笑道：“原来已经醒了啊，要不要吃饭？”
　　“千夜，我有话对你说！”
　　暮雪意坐起来，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声音也不自觉的拔高了。
　　“哦，在下洗耳恭听。”
　　“不要跟我说对不起，是我一直给你找麻烦，要说对不起的是我才对。”
　　“我不想像个没一点用处的累赘一样，被时百花抓去也好，被皇甫泷影抓去也好，我不想再让你保护我，如果有能力的话，我也想保护千夜，”暮雪意知道自己说这话很不自量力，但是这是真心的想法，“我出来见了这么多人，十七岁的男子成家立业的不胜枚举，我却像个孩子一样幼稚，什么都不懂。”
　　“千夜，教我剑法吧，我会努力的学，至少不会再让自己拖累你。”
　　暮雪意的脸因为激动染上薄薄的嫣红，如同琉璃般清透的眼眸是坚毅的，毫不闪躲的眼神直视着君千夜。君千夜承认自己有些震惊，暮雪意的成长是他未曾预料到的，简直就像初生的凤凰，隐约已经透露出华丽的风姿。
　　“我当然会教你，只是不是现在。”
　　“为什么？”
　　君千夜坐在床边，看着这只雏鸟水灵灵的眼神，有几分无奈，几分宠溺，几分赞许，假以时日，一定可以看见他展翅高飞一鸣惊人的时候吧。
　　“这里是客栈。”君千夜笑笑，“打破东西我要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