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十一章 ...
-
暮雪意单手轻击水面,借力跃起,抓过地上的长袍披上,黑色长袍飞扬如帜,动作一气呵成,翩若惊鸿。
竟还有人这么大胆?
一个孩子的身影闯入暮雪意视线,仆人的打扮,衣服上绣着雪花标记,气势汹汹,一双眼睛灵动无比。
暮雪意等他走近,十一岁左右的孩子在看见暮雪意时突然愣了,暮雪意那双绯红的眼带着微微的笑意,却是彰显着千重沉雪主人的身份。
“你是……你……”
所有关于这双眼睛主人的传说全部哗哗哗的涌来,杀人不眨眼、残酷无情、冷血又性情多变,可怜的少年一时吓得不知所措起来。
“我是暮雪意,这里所有的东西应该都是我的才对。”
暮雪意知道他是教中的人,觉得好玩,便生了逗逗他的心。
“你应该知道我是谁吧?”
“我……知道。”少年现在恨不得捡起那根棍子敲晕自己,“我,我不打扰您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我先告退了。”
暮雪意尚未开口,少年便一溜烟跑走了,暮雪意轻笑,并不计较,能看出来他还是个纯朴的孩子,跟重雪宫那些人不同,只是闯了祸就跑的性子,倒有些……
第二天兴起,暮雪意再去融雪池,却不见那个少年,只是水池不远处跪着一个人,身形佝偻,像是上了年纪的老人。
被人盯着入浴并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暮雪意走过去,那老汉看见暮雪意,却突然不停的磕头,不断地叫着宫主饶命。
老汉唇色发青,显然是在冰天雪地中跪了许久,暮雪意不知自己何时要罚他,于是冷声道:“起来说话。”
老汉战战兢兢的起身,却因为跪的太久僵住了,急的脸色发白,只能便磕头边颤声道:“昨日宵儿不知宫主驾临,冒犯了宫主,一切罪责都是小人之过,请宫主高抬贵手放过宵儿,小人愿为宫主当牛做马……”
老人一直在哭诉,暮雪意渐渐明白了,原来他的一举一动,都在人的监视之下,这偌大的地方,到处是眼睛。
“你起来吧,带我去看看他。”
老人啊了一声,不敢置信刚刚听见的话,传言中的宫主冷血无情,他已经是冒了必死的决心才跪在这里的。
“起来!”暮雪意的声音已然带着不悦,老汉急忙爬起来,顾不得脚步踉跄,带着暮雪意往所住的小屋赶去。
暮雪意已经做了心理准备,但是看见床上的少年还是不禁心里一颤,昨天那双灵动的眼睛今天已是毫无生气,少年躺在床上,脸上满是伤痕,青紫的肿着,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貌,想必身上也是同样吧。
“他叫什么名字?”
“他……他叫任青宵,他父母是教内的人,所以我们……”
“闭嘴。”
“是谁动的手?”
“是奉刑。”老汉不敢再多答一句,生怕触怒了眼前的人。
少年被下了毒,痛苦却又不能速死,所以才拖到现在,暮雪意轻叹,将人抱起,黑色的身影像融入水中的墨迹,转眼便已不见。
重雪宫中,暮雪意替少年解了毒,将伤口一一处理过,身上全是鞭痕,看着触目惊心。让他在自己床上睡了,暮雪意突然想看看他醒来时第一眼看见自己是什么表情,会生气还是害怕?
有人叩门,暮雪意收起玩心,医官进来,身后是脸色阴沉的病人。
“哼。”
来人一声冷笑,再无言语,像是极为不屑。即使身上伤痕累累,也不见那双眼里有丝毫屈服,倔强又高傲,一如当日见他的时候。
殿内除了沉睡的任青宵,就只有两人了,暮雪意正思考着如何开口,被他一声哼给打断了。
“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暮雪意扬起浅浅的笑,刚刚抱着青宵时让衣衫有些凌乱,刚好露出细致的锁骨,惑人心神,而暮雪意对此似乎毫无自觉。
“交易,我跟宫主可没什么交易的。”
“自由呢?千重沉雪从此不再跟你有瓜葛,这个条件如何?”
那人眼神有明显的怀疑,也有动摇。暮雪意知道,对于这种高傲之人,不能施舍,只能站在平等的位子上商谈。
“什么交易?”
“不急,等你伤好了,我们慢慢谈。你的解药正在调配,应该在不久之后就行了。”
漆黑如墨的眸子盯着暮雪意,一如当日,“你在耍什么花样?”
暮雪意眼波流转,旖旎风情,“你叫皇甫泷影,记住你的名字。”
送走人之后,殿内突增了一点响动,暮雪意才记起这里还多了一个人,走到床边刚好看见青宵睁眼。
毕竟是年轻,睡饱了醒来精神满满的说了一句:“爷爷,肚子好饿。”
“……”
看来精神很好。暮雪意揉揉他的头发,道:“奉刑的人是私自行动,我没有授意。不过事是因我而起,对不起。”
“是你?”,刚刚并没有注意到是暮雪意,还以为睡在自己床上,等到注意到了,又听见他道歉。小孩子的仇记得快也去得快,何况还是宫主给他道歉,任青宵揉揉鼻子道:“没关系啦,反正又不是你的错。”
任青宵难以理解,这个人真的是宫主吗?
“没事了就先回去看看吧,你,那个谁肯定会担心你的。”说不定又会做什么傻事。
“我爷爷。”任青宵纠正道,又小心翼翼的问道:“那我还能来找你吗?”
暮雪意微笑道:“当然可以。”
送走青宵,暮雪意不禁感叹,千重沉雪竟然能养出这样的孩子,真是不容易。
李启元的消息一直没有来,断断续续的消息只说白鹊谷又暗中来了不少人潜伏在里面,甚至在方圆百里之内,都多多少少驻着白鹊谷的人。
时隔多日,暮雪意的心情平静了些,当日那份悲痛和恐慌也淡去,心中暗笑,早知便不去见千夜了……现在唯一的兴趣,便是时不时会跑来重雪宫的任青宵,以及他挑出来的那些人的状况。
想到这儿,暮雪意又准备去看看他们,这样的心情,就像自己培育的极名贵的花草打了花苞,期待着有朝一日能见到它开花的姿态,兴奋莫名。
挑挑拣拣,得了十三人,加上玉瑶姬的傀儡,总共十四人。人数比起影流来说是微不足道,可是暮雪意想要的不是些平庸之人。
十四人,已经足够。
暮雪意穿着白色绣着兰草的春衫,未系腰带,摇摇荡荡,如风吹水皱,颇有些慵懒媚人的姿态。
这些人都是前后在药炉吃过不少苦头,小的只有十几岁,最大的已经头发花白,唯一相同的是他们的眼神,看着暮雪意或是带了仇恨,或是不屑一顾。
暮雪意噙了淡淡的笑,对那些复杂的目光视而不见,这种事,就跟驯兽一样,不能有丝毫的胆怯,而且要用对方法。
“我想条件你们已经很清楚了,如何?”
暮雪意靠在雕花长椅上,衣衫如水,自有一段风流。
“你若能打得过老子,老子就听你的!”
是那天那个壮硕的男人,暮雪意不置可否,“你的伤还没全好。”
“怕了老子吧?”
暮雪意环顾众人,知道他们都有一股怨气,今天他若是输了,一切就都白费了,不过那是……不可能的。
“好。”
话音刚落,那人便抢先攻了过来,没有武器,但是拳头如铁锤一般,砸在长椅上,顿时木屑四溅。
不说他伤势如何,男人在攻了十几招之后心下也就明了,他现在是赢不了的,暮雪意脚下的挪移只在方寸之间,但却能闪过他的每一招,四两拨千斤的化解。
在场众人也都看出来了,男人跳出战圈,不说话。
“等诸位伤好了,想找我报仇或是泄愤,我随时欢迎。被下过食梦蛊的人解药今晚送到,只是在明天之前,我想听到各位的答复,否则,”暮雪意顿了顿,扫过众人,“便回药炉去吧。”
且不说暮雪意这话的威胁有多少效用,只千重沉雪四个字,就足够他们天涯海角,无处可逃。
皇甫泷影皱眉,暮雪意这番算是大获全胜了,明明他的手段一目了然,却逼得人毫无退路。
暮雪意见他不走,便邀他四处走走,皇甫泷影并不拒绝。山顶的风景绝佳,视野可以放得很远,满目青绿,暗送花香。
“我也算跟你有点渊源。”
暮雪意放眼远山,似在怀念,突然又轻轻的笑了两声,“你还欠我一盆水呢。”
皇甫泷影眉头皱得更紧,“什么意思?”
暮雪意却不说了,摆摆手道:“过了今晚你自然就记起来了,到时候不要忘了我们的约定。”
皇甫泷影走在他身后,突然觉得这个人有些寂寥的感觉,黑发披散,跟衣衫一同随着山风轻轻摇曳着,白衣在青绿的山石之间,恍若一团不真实的光影。
“你还没说要我做什么。”
暮雪意摊开双手,又握紧,修长的指间却终是没握住什么,“我缺少一把刀。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皇甫泷影了然,原来如此。
“千重沉雪决不能出现在世人眼中,所以我缺了能自由行动的帮手。一个人,终究是干不成什么事的。”
“要我当你助手?”
皇甫语中已有不悦,暮雪意笑笑道:“你是朋友。”
夜晚,暮雪意无心睡眠,出了重雪宫,正巧碰上皇甫泷影来找他,提着两坛酒。
“有事?”
皇甫泷影扬了扬手中的坛子,不言自明。两人飞上重雪宫顶,坐在房檐上,明月当空虫声啾鸣,放眼而去,一览众山小。
皇甫泷影将一个坛子递给暮雪意,兀自拍开自己那坛,仰头便灌。等喝了半坛,仍不见暮雪意动,以为他有心事,便问道:“你怎么了?”
暮雪意怔了一怔,摸摸酒坛上的封布道:“我不敢喝。”
“为什么?”
“酒量差,酒品不好。”
皇甫泷影像看见什么新奇物一样看着暮雪意,随即很放肆的大笑了许久,笑罢了问暮雪意:“你今年几岁了?”
暮雪意被他笑的有些恼了,不冷不热的答道:“二十有二。”
“啧啧,当真想不到。”
今天见他御人的手段,果断利落,风姿神采都是十足十的气势,却没想到还有这么有趣的表情,或许,他对着不同的人,便有不同的对人方式罢了,那他算真当他是朋友了吧。
皇甫泷影又轻笑两声,便不再做声,兀自喝自己的,暮雪意抱着酒坛子,却不知在想什么。
风吹的冷了,暮雪意准备下去了,才发现皇甫泷影有些不对,颤抖着双肩似乎忍得很辛苦,一双手死捏着坛子边沿愣是没做声。
想是解药起作用了吧,中毒之时都那么痛苦,想必现在也好不了多少。
君千夜的药前一日便让人送去了,现在,不知到了没有。
暮雪意见他额头冒冷汗,唇色发白,有些不忍,就想点了他的穴,刚伸出手去,被他一把捏住手腕,用上了内力,暮雪意顿时觉得手腕快断了。
千夜若是服下解药,也会这么痛苦吧,白鹊谷比不得这里,言行处处受制,即使痛着,想必他也是强忍着不会让人看出来。暮雪意呆呆的望着夜空,他为什么要走,就因为千夜一句话就忘了他为自己受的伤……
手上很痛,跟心口一样痛。
暮雪意腾出左手,出手极快点了皇甫泷影的睡穴,然后半扶半拖着他回了偏殿。
那坛未饮的酒还稳稳的放在那儿,暮雪意不敢去碰它,回去睡了,心里已有了计较。
第二天暮雪意等到辰时,才等到十三人陆陆续续的来了,坐在紫檀长椅上甚是无聊,暮雪意有一搭没一搭的拨弄着一盏烛火。
等到十三人全到了,暮雪意扫了他们一眼,慢慢站起身,声音也依旧是不紧不慢的冷淡。
“恩怨情仇昨晚大概都记起来了吧,暮雪意感激你们仍能前来。你们中有叛逃教内的,有任务失败的,也有被冤枉的……但既然愿意跟我,从此刻起,过往一切烟消云散,你们有新身份新的生活,可以大展拳脚再活过一次,而且我自然不会亏待你们。”
暮雪意把一叠厚厚的案卷扔到地上,将那盏烛火扔了上去,事先浇了油的纸页很快烧起来,火光映的每个人脸上似有一番燃烧的兴奋。
“这是你们每个人的资料,功过不论,只需记住你们的新身份。对了,好好养好身体,今天我既往不咎,下次我传唤谁,若迟了半刻就不用再来了。”
待众人散去,皇甫泷影也极为随便的找地方坐下来,说了一句像是褒奖又像嘲讽的话,“很有手腕嘛。”
“过奖。”
暮雪意无心理会他的话,只想着昨夜的决定,收拾了些东西便要离开。
“你要去哪?”
皇甫泷影察觉着暮雪意的动作有些别扭,双手极不协调,又多问了一句,“手怎么了?”
不说则已,暮雪意狠狠瞪了他一眼,“你酒品也不见得有多好。”
李启元府上最近丢了一只宝贝的夜枭,虽不是名贵的东西,可是他宝贝得紧,偏巧就有人见着那夜枭飞进了白鹊谷。官府不问江湖事,江湖人也不屑跟那些文绉绉的人来往,君天阙一时拿不准这人是不是真来寻鸟还是别有用心。
好在随行的人没有什么小动作,寻了鸟便带着走了,君千夜又不在谷内,那些人临走前又对君天阙百般道谢,君天阙一时也就打消了怀疑。
晚上用饭的时候无意听下人说了,君千夜也是淡淡的应了两句。
回了房,点亮烛火,桌上花瓶里是枯了的一截树枝,花瓣早已干枯掉落,似乎连那晚雨水的气息也淡去了,寻不着一丝踪迹。
轻叹一声,收起心思,李启元今天来必然是有什么事吧,或许是暮雪意所说的药?
君千夜在屋里略略搜索了一下,也并没有看见有什么异常,难不成是不在这屋里么?
罢了,若是他在晚上走动更加惹人怀疑,还是等到明日吧。
君千夜坐下来,去拨那干枯的树枝,什么时候白鹊谷这个家也让他有如履薄冰之感了,小心翼翼如临大敌。呵,轻笑一声,君千夜起身到院子里,月色清凉如水,花木的影子投在地上,斑斑驳驳。
房内的烛火许是燃尽了,暗了下来,许久之后,君千夜回房,刚关上门便被人结结实实的搂住了。
那夜雨水的气息扑面而来,君千夜欣喜的将人抱住,如获至宝。唇上覆上了一片温热,伴随着一声含混的药,一颗药便渡了过来,君千夜吞下,却不愿放开那柔软的唇,在唇瓣上轻咬舔舐,听见细碎的嘤咛,一时情动将人抱得更紧,舌叶探进温软的口腔,把那嘤咛声全部堵住,吮吸爱抚,甜美的滋味让人忍不住想要更多,得到对方的积极回应,追逐纠缠,彼此的气息都有些乱了。
喘息片刻,君千夜却无端笑了起来,暮雪意瞪他一眼,却后悔刚刚灭了烛火,现在他好想看看君千夜笑着的样子,那样俊逸非凡的眉眼,笑着定然如同扬州三月暖阳,温暖人心吧。
君千夜用指腹描摹着暮雪意的轮廓,柔声问道:“怎么又回来了?”
“孩子吃药总得喂他一勺糖吧,我来当你那勺糖如何?”
“呵,你当我几岁了?”
“安慰安慰总不会错的。我赶路累了。”
“那就去休息吧。”君千夜拉了他的手,暮雪意手一缩,道:“疼。”
“手怎么了?”
暮雪意笑眯眯的拉了君千夜去床上,“被人捏的,没什么大不了的,休息要紧。”
睡在床上,君千夜寻着暮雪意的手腕轻轻的揉着,“白鹊谷的守卫当真是拦不住你,只是最近人来得多了,行动要小心些。”
暮雪意迷迷糊糊的应了,困意来袭,搂着君千夜的腰睡了,又不敢真睡,就这样迷糊着。
“这药当真这么厉害?”
暮雪意又哼哼的应了。
君千夜笑,“没关系的,安心睡吧。”
千重沉雪到这里何止千里之遥,暮雪意一路疾奔,没想到竟然跟李启元同时到了,自然不是一般的累,只觉得四肢都快散架了,君千夜的声音低低的,只让他更困而已。于是一不小心睡过去了,等到醒来时君千夜已经出门了,桌上留了一张纸条。
暮雪意忍不住满心的笑意,“说什么乖乖呆着不要乱跑,当我几岁了,真是。”
右手腕上仔细的缠了纱布,凉凉的沁着药味儿,暮雪意将手腕贴在唇上,感动,也有些懊恼。没想到竟然睡着了,于是千夜就那么一个人忍过去了么?
暮雪意有些失落,他还是没帮上什么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