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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三鼓 ...

  •   送走慕容泠,韩焉方来伺候。两人心中均有计较,默默不语,浑是无趣。行得一阵,也就折返。本欲出宫一趟,侍卫以无出宫腰牌为由拦下,只得罢了。午后申王也未召见,韩焉颇有怨言,我好言相抚,他亦不再多言。
      是夜宿在宫中,辗转反侧,久不成寐,索性披衣下床,踱步院中。
      方过佛节二日,只得新月如钩,挂起几多新愁旧恨;新叶绿意融融,或有含苞待放,自在洒脱。不由倚在门侧轻叹一声,不知当作何想。
      耳侧一声轻笑:“原来主子也在这里。”
      不曾抬眼:“你不也在?”
      由是笑意更甚:“知道主子睡不着,特来相陪。”
      “是麽,那可有好酒?”
      “月下畅饮,也是美事。”自身后递来一坛,一指院中小亭,“还请主子移步。”
      入内坐下,韩焉取得两尊酒爵,满上一杯,先递于我。仰头饮尽,口内道:“今个儿佛日,本不当破戒。”
      “主子又不是僧人,哪儿来那麽多清规戒律的。”韩焉浅抿一口,含笑而望。
      我一颔首:“也是,可惜今日不曾下雨。”
      “若再下雨,只怕农人要揭竿而起了。”
      “真有变乱,岂不又是美事一桩?”我又饮下一杯,捏住酒爵细细把玩。
      “蟠龙纹,卷云纹,云雷纹,美不胜收。”韩焉点着酒爵,细细分辨。
      “申国手工精巧,当为诸国之冠。”我一点头,又饮下一杯。
      韩焉一皱眉:“主子少喝些。”
      微微眯眼:“怎麽?横竖这几日都不会有甚麽举动。”
      “话虽如此,主子不是纵情任性之人,如此必有缘故。”韩焉话里有话,意有所指。
      我朗声一笑:“不过只是想饮酒,偏你有这些好说的。”
      韩焉轻轻一叹:“主子也莫着急,也不过是这几日的事儿了。”
      我又满上一杯方道:“韩焉可会乐器?”
      韩焉斜我一眼:“奴才略会吹笛。”
      我呵呵一笑:“今日月孤星稀,不妨赋歌一曲,以慰佛祖。”
      韩焉一颔首,自腰间解下木笛一支,至于唇侧,稍顷,一曲婉转扬出。
      清音雅闻,星光暗涌,流畅无滞。借着酒劲儿,缓缓拔出月华剑,行至院中,口内轻吟片语。
      起手回身,剑意渺逝。闭目而舞,歌影凌乱。踏月成霜,捻玉成冰。耳侧笛声幽怨,缠绵缱眷,似欲哭无泪,欲诉无言。那般青葱岁月,这般似水年华,直至白发苍苍,恍似好梦一场,心念却决不退却让步。月胧朦,林花谢春红。清蕖一支佛前奉,回眸凝处万山横,红衣白首蓬。

      待得一阙词结,曲尽剑罢。停下身来,背剑而立,仰首望时,华月早隐。不由叹息摇首。
      “好一个‘望江南’,主子回眸之处,究竟是何方?”
      轻抚月华剑,口里淡淡二字:“远方。”
      韩焉哑然失笑:“主子好重的禅机,机风远在剑气之上!”
      我回身坐下:“若论剑,我远不是韩焉对手。”
      “诚然,剑是奴才的好,可若说‘用剑’,奴才自愧不如。”
      我横他一眼,似笑非笑:“好难得,凝骢竟会服软?”
      “非也非也。”韩焉替我满上一杯,“名马需名将,名剑配名士。”
      “韩焉,过谦了,你岂只是名马名剑,亦是风流名士呢!”我擦净剑身,还剑入鞘。
      韩焉一扬嘴角:“主子谬赞了,未遇主子之前,韩焉曾狂言天下无一人可知。”
      “未遇韩焉之前,我却已知人外有人。”敬他一杯,长叹一声。
      韩焉踌躇一阵方道:“主子,何苦自个儿为难自个儿。”
      我倒愣了一回子,忍不住大笑道:“韩焉啊韩焉,这话真出自你口中,真是匪夷所思,莫不是我真喝醉了?”
      韩焉也不由一笑:“倒是呢,这话,原是该子敬兄弟说的。”
      我点头道:“不知他们怎样了。”
      “当是行至豳国边境了。主子安心,子敬兄弟行事稳妥,林爷谨慎机智,不会出乱子的。”
      我呵呵一笑:“那是自然,就算出了乱子,也是豳国那边儿,我又何需担忧。”
      “主子晓得就好,今日来了下报,康宁公主已经安平抵达主子府邸了。”
      “哦?”我眼中一亮,“好!如此我放心多了。”
      “就晓得主子记挂公主,不知心中可有片地是与郡主的?”韩焉瞅我一眼,含笑连连。
      “郡主?”我捏捏肘间香囊,“滟儿又怎麽了麽?韩焉,你还真是八面玲珑。”
      “主子的事儿尚分公私,于奴才眼中,却全是大事。”
      “我倒真没想到,你是安俊侯的人。”我眯起眼来。
      “谁说是安俊侯的人了,奴才是主子的人。”韩焉望我一眼,连连浅笑。
      我亦莞尔:“倒是呢。”
      韩焉替我满上一杯,方道:“最后一杯,主子不可再饮了。”
      我一皱眉:“何苦扫兴?”
      韩焉摇摇酒坛:“几乎都被主子喝了,明儿还想不想起来?”
      我摇摇头:“这回子正清醒,不要坏了兴致。”
      韩焉叹道:“主子…”
      我一垂首:“好吧,最后一杯。”言罢接过酒爵,望天一敬,缓缓撒在地上,口里道,“自去往生,莫恋红尘。永离腌雑,自在自安。”
      韩焉摇首一叹,并不多言。
      各自缓步回房,躺在榻上,不由一笑。
      甚麽佛子,我哪儿有这般金贵?你才是超尘脱俗。镱哥,我亦二十有一,你却永驻十二,真是叫人艳羡。不过今日,冥寿二十三了,不知身侧下人可体己,你爱吃瓤豆腐,席上可有?若已转世,今日当庆年华几何?身侧可有严父慈母,行伍间可得兄友弟恭,腰间荷包可常有几两碎银子,供你买东也西街的栗子三酥?
      不由一笑,酒劲儿上来,也就迷迷糊糊睡去,一宿无梦。

      次日罢了早朝,申王派人来请,也无甚大事,只云三日后是申国民间祭祀蛇王,城外青云观相请佛子一往。
      我不觉好笑:“尊上说笑否?请佛子入道观?只怕不妥。”
      申王不以为意:“不过是百姓所望,有劳了。”言罢留下二腰牌,竟自去了。
      捏在手中,把玩一阵,尤自笑个不停。
      慕容泠,多谢多谢,只是下回,莫再如此了。

      十二日,毒蛇辰,当祀蛇王,万幸不曾有雨。按着申国习俗,若今日下雨,则预示今年田产歉收。
      十四日,吕祖诞,当祀吕洞宾。自有吕祖庙会,需食神仙糕,青云观亦作神仙帽,二钱铜子一个,倒也发笔横财。
      十五日,结夏日,居士教众是日始夏安居。我这佛子免不得又到开元寺一行。
      十八日,碧霞天君诞,祀碧霞元君,有东岳庙会。本欲自庙会上求个灵符,留予连之文思,韩焉却道分送慕容泠与白槿各一,斟酌一阵,头痛不已,终是罢了。
      这一折腾,竟是几日不得闲,本想今儿好好修整,不想一大早,就被韩焉叫起。
      正在睡眼惺忪之际,难免心中恼火:“好容易今儿无事,且让爷偷那半日闲,可好?”
      “知道主子这几日憋闷了,可今儿是浣花日,主子真没兴趣看看去?”
      我一睁眼,确是,今儿十九了。
      浣花日本是蜀人习俗,务观《老学庵笔记》卷八曾载:“四月十九日,成都谓之浣花,遨头宴于杜子美草堂沧浪亭,倾城皆出,锦绣夹道。自开岁宴游,至是而止,故最盛于他时。予客蜀数年,屡赴此集,未尝不晴。”蜀人云:“虽戴白之老,未尝见浣花日雨也。”
      不由懒懒笑道:“我哪儿那麽好运气,莫非真有个任姑娘替我洗了又腥又臭的袈裟,开出朵朵清莲不成?”
      “这冀国夫人可是多少兵士心中女神,便宜了崔宁这厮。”韩焉上前替我着衣。
      我自笑笑:“好歹是西川节度使,也不算委屈了任姑娘。”
      韩焉侧目含笑:“也说是一见钟情,不知怎生风流香艳。”
      我哭笑不得:“人家两相情愿,倒被你说得不清不白了。”
      韩焉递过巾子,自去整理床铺:“要依奴才说,这个任姑娘既然才学横溢,又怎麽甘心替崔宁作小?”
      我擦把脸:“名分与他二人眼中,只怕不像今人这般看重。”
      “倒也是,浣花盛会又称‘遨头大会’,据称此日当地人皆到草堂寺祈福,一求平安,二求自个儿也能如那任姑娘一般,找着自己心爱的人。”韩焉摇头晃脑,捏着锦被。
      我自取盐漱口,回头见他模样,不觉好笑:“可惜万佛楼太远,不能让你如愿。今日开元寺定是人满为患,虽是水灾,却也不乏京中人家游船,你若有意,看看倒也不妨事儿。”
      韩焉掩口一笑:“听爷的就是了。”
      面上淡淡的,心里却冷嘲一声,韩焉你要我出门,不就是心里有了计较,且看你玩儿甚花样!

      一水含绿,脉脉生情。彩蝶飞舞,翠柳依依。丽人嫣然,香螓皓腕。游人如织,行行复复。我与韩焉一驾轻骑,饶是不通,终是弃马步行,方得前行。
      旁人皆有侧目,我坦然前行,韩焉却笑道:“有美一人,在水一方。”
      顺他眼光一瞅,河岸一众子弟,簇拥个丽质美人,款款而谈,雍容大方。
      也就一笑:“韩焉若有心,自去便是。”
      韩焉拊掌大笑:“分明是主子的人,却要来打趣奴才。”
      我微微颔首,那丽人见了我,忙的分开众人,上前一稽:“见过佛子。”
      众人微愕,我自一笑。拉她起来:“久闻谵城有位女诸葛,却不想生得这般动人。”
      她面色微红,掩口笑道:“佛子说笑了,如蒙不弃,寒舍在不远处。”
      “如此叨扰了。”我点点头,不理周围一众年轻子弟艳羡目光。
      韩焉在耳侧轻道:“这个钰儿,倒越发俊俏了,主子真是有一套。”
      我斜他一眼:“可是记恨主子?”
      韩焉忙的躬身:“不敢不敢,若非这个女子,主子在豳国时也是大展宏图。”
      我哼了一声,影儿在豳国时,潜入你拥翠楼作个头牌,后又假意投靠。若非如此,我又怎能知你早有不轨?后事毕,自是派她先离豳国,此番入申,她亦是前锋。若非有她,只怕城东那宅子也不该你住。
      只韩焉是睚眦必报的主儿,只怕不会轻易放手。
      由是颔首道:“她也是我的奴才,你也是我的奴才,自个儿晓得怎麽做了?”
      韩焉轻笑道:“主子说的外道话儿,今儿再见钰儿,亲热还来不及,主子担心奴才不利于她,奴才避开就是。”
      还未开口,影儿自道:“两位公子请!”
      我自一笑:“她尚且不介怀,你又何需心虚?”
      韩焉一点头:“如此奴才安心了,只是不知现下该着如何称呼?”
      影儿插口道:“小女子如柳,如有招呼不周之处,还望两位见谅。”又回首冲那一众子弟道,“如柳今日遇着恩人,还望各位公子莫要见怪,若是不厌如柳罗嗦的,明日自来。”
      有人应到:“如柳姑娘客气,明日自来相会。”
      “某亦是。”
      “某亦是!”
      影儿点头一笑,轻扬皓腕:“两位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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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三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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