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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Episode.0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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擦身走过,然后背道而驰。
比肩停留的时间仅有零点零三秒,一眨眼就只给彼此留下背影,比呼吸还快。然而事实上那瞬间我并没有呼吸,不由自主地闭气,生怕惊扰了这个静谧的画面。
惊雀扑腾飞过,乱了涟漪。再悄悄回首时已经找不到那抹军绿色的身影。仅有一只落单的麻雀立在窗外的栏杆上,惊惶张望的模样被阳光在地板上拉出狭长的黑影。
特写慢镜早已恢复了原速。
叹了口气,我慢慢走进美术室。部长早已经到了,坐在光线较好的靠窗位置画静物素描,全神贯注的样子让我忍不住放轻声响,小心翼翼地取出画板夹上纸,将板撑在大腿上,拿起炭笔比对了一下位置,也开始了自己的创作。
偌大的美术室里充斥着石墨滑上白纸的沙沙声,连鸟鸣都没有来叨扰。
社团面临废部,长串的名单形同虚设,到现在会固定在每周三下午来美术室的只剩下部长和我。黑曜中学是街坊里出了名的问题学校,每天都有打架勒索之类的事情发生,许多人只是在社团里挂个名,却从来不参加活动。真正喜欢画画的,寥寥无几。
“本堂同学。”
部长忽然出声叫唤,我连忙抬起头。
“一直以来,谢谢你。”
饱含着无可奈何,说完这句话的部长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脑袋搁在墙上怅然望着窗外,没有焦距的目光只是晒着,一寸不移。
我张了张嘴,但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好跟着沉默,然后垂下脑袋。
即使部长已经放弃了,但身为副部长,我不能对此坐视不管。第二天我便决定前往学生会,试图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从而寻求一个相对有效的解决方法。
“叩叩叩。”
“请进。”从门内传来一道温文尔雅的男声,像巧克力一样甜而不腻。
我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拉开门。
因为没有拉开窗帘的原因,室内很暗,连看清楚摆设物的轮廓都要费不小的劲。只有一小部分光束从细缝里漏了进来,柔软地贴在办公室内唯一一人的侧面,将他头顶直立的一小撮头发勾勒出熟悉的发线。
正是那个我在意得不得了的纤瘦少年,在昏暗狭小的空间里朝我微微笑道:
“会长有要事在外,有什么事情都可以跟我说。”
“我是副会长桦根,请多指教。”
红茶慢慢被斟满一杯,他把杯子轻放在我面前。我不自然地道了声谢谢,他笑了笑,不以为意。
简单说了自己的来意,我连忙局促不安地压低目光。像初次登台一般惶恐,不自觉捏紧了裙角,偶尔对上他若有似无的目光,便下意识低下脑袋避开视线,脸颊早已被烧得红透。
鲜少有人能够像他拥有这般精致的脸庞,就像少女漫画中帅气的主角,嘴角总噙着完美的微笑。
“放弃吧。”
冷不防听见他开口,将我游荡的思绪拉了回来。
“诶?”
“即使再让美术社继续下去,也只是个空壳不是么?终究毫无意义。”他用修长的手指在瓷杯上摩挲,就像跳动在黑暗的舞蹈,带着简朴的华丽。
他说得对,这样下去也只是苟延残喘。
不知道为什么,我似乎很容易被眼前这个蓝发少年说服。如果他让我去自杀,或许我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就像中了无可救药的蛊毒,心甘情愿地沉沦于此。
“谢谢你。”我连忙由衷地道谢。
他微愣了愣,转而轻笑道:
“为什么要感谢我?——刚刚说的,全部都是劝本堂同学放弃的话吧。”
“但是,桦根学长说的是对的啊。特地告诉我这些,非常感谢。”
我整理好裙摆后起身,朝他弯腰致礼后转身走出办公室的门,心里早已因为这阴错阳差的初次见面而激动不已。
·
“桦根?”
好友疑惑地重复道,我连忙点点头:
“嗯,二年级的学长。墨蓝色的头发,发型很时髦哦!”
“时髦……那不就只是一种南国水果吗?”
好友毫不留情地吐槽了他的发型,被我狠狠地瞪了一眼后佯装无辜地吐了吐舌头。
“好好好,我知道你喜欢他,别用这种表情看我……”
“……喜欢……?”
我有些反应不过来。
“我明明没说喜欢啊……”
“笨蛋,你的表情全部都表现出来了啊!”
好友哭笑不得地伸手指着我的眉心轻轻一点,我才意识到刚才自己是什么表情,不好意思地笑了。
一直以为只是单纯的在意。
自己和普通的中学女生并没什么区别,入学后会情不自禁留意起学校中外貌相对姣好的男生,能说上话就很开心,因对方向自己展露的笑靥而心动不已,傻傻地猜想对方性格使然的关心是否出自于喜欢,然后为此兀自红了脸。
——原来这就是喜欢啊。
经友人指点后确定了心情,连偷窥都变得正大光明了起来,经常在下课时和好友在走廊嬉笑时探出脑袋眺望对面的二年级教室,体育课的自由活动时间偷偷朝里瞄了一眼然后假装路过般大摇大摆地走过他们的教室,放学后总有意无意地往那个方向瞅瞅并期待着对方与自己同路回家。
在学校的生活似乎变得不那么枯燥乏味了,我找到了除画画以外的目标——虽然这么说很抱歉,但我确实曾经因为能和他说上话而感谢美术社的废部通知。即使班级里每天都有人因为打架斗殴事件请假或者休学,我仍然坚持以乐观积极的态度面对新一天的生活。
几天之后同学间流传着现任学生会会长三年级的日辻真人被六道骸等不良少年折磨得精神崩溃而休学在家的小道消息,那瞬间我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担心桦根学长是否也受到了牵连,上课也无法集中注意力,一整天都处于惶恐不安的浑浑噩噩状态,放学后直接一股脑跑上他所在的教室楼层,看到背着书包藏匿在人群中的墨蓝发少年,情不自禁地露出宽慰的笑容。
我呆怔地看着他右手理了理总是自然垂下的刘海,无意间对上他如一滩深海的眼眸,想要躲开时已经来不及,桦根学长正淡笑着朝自己的方向稳步走来。
“本堂同学来找人吗?”
仍是一贯温柔动听的嗓音,像是一把枷锁把我禁锢在原地。我只能昂起脑袋注视着他帅气的脸庞而动弹不得,张了张嘴却没能吐出一个字。
见我没有反应,桦根笑着开口道:
“是来找我的吗?”
鬼使神差般,我听见自己平静地回答:“是的。”
很显然桦根学长霎时间愣了愣,随即恢复一如既往的笑靥,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
“难不成是听说真人会长的事情后,一直在担心我?”
“嗯。毕竟对方是不良少年,桦根学长又是学生会的所以——”
我不好意思地缩下脑袋,双手反握在身后紧张地绞握着,努力寻找合适的措辞。
“——有点担心。”
一声轻拂过脑袋上翘起头发的气音,揉捏我头发的手指放缓了速度,转而滑至我的后脑勺。
“谢谢你。”
不知为何,总感觉学长此时的声音比以往更真实了些。平时他惯用的华丽辞藻宛若充台面的奉承话,听不出一丝感情,然而现在,似乎稍微包含了些情感在内,薄薄地带了一层温度。
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是敛下眼睑,垂在耳边的发丝都能感受到耳郭上覆着的热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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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的午后,吃过午餐的我闲来无事便带家庭的宝贝成员秋田犬阿一去午后散步,路过黑曜中心附近时,它不知嗅到了什么,直接挣脱我的牵制一溜烟蹿进一旁的森林里。我连忙小跑跟上去,却因此迷失在难以辨别方向的树丛中。
透过叶片的间隙,忽然我看到了一名褐发少年的侧颜,正想大声求助时,发现他的神色不对劲,看上去十分惊恐,似乎被什么险恶的东西逼近般连连后退,随即抱着脑袋从另一个方向逃离了这里。
然后在原来褐发少年站着的地方,我看到了他标志性的墨蓝色短发与熟悉的军绿色校服。
不同于其他人,仅仅只是他的背影,也能让我全身心顿时放松下来,便开心地叫喊着“学长”跑过去。闻声后,他将脑袋转了过来,我看见自己奔跑的身影以缓慢放大的姿态映在他腥红的右眼里,在一个“六”字中逐渐清晰。
是的,不同于左眼的暗蓝,是近似于被血液覆盖的腥红。
不由自主放慢了脚步,然而当注意到桦根学长身后站着一个戴着白色针织帽的黑曜学生时,脖颈顿时像被扎针般一痛,便有一股浓重的睡意席卷而来瞬间侵占神智,直接让眼皮耷拉下来。
失去意识之前,耳边好像有一道冰冷的吐息轻轻喷过脸颊,宛若他一贯的、如面具般完美的笑。
我似乎窥见了一瞬的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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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人君已经一周没有来学校了,没事吧?”
课余望着友人担忧的脸庞,我苦笑着拍拍她的肩:
“毕竟会长他一直是一个人撑着整个学生会,果然还是太劳累了吧。”
“说得也是,不过我偶尔觉得他只是在做些无用功啊,还不如继续放任那些不良少年呢。”
好友叹了口气。
“待会我要去他家看望一下,那你呢?——美术社被废部也不用去了哦?”
“我打算去图书馆读会儿书。先去占位咯,明天见!”
背上书包后,我笑着摆摆手,转身拐下楼梯。
橙红色的晚霞中,通过落地窗的阳光在地面映出巨大影子,将人形剪影拉得老长。
我独自一人走过这段走廊,窗外栏杆上曾经站过的麻雀已经不知所踪,铁锈的红褐色从掉漆处露出来,斑驳了整个暖色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