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教]虹光尽头~After Story~》弥泪

48、Capitolo.43 最后的稻草

　　山本是在距离巴勒莫市区很近的一片海滩上找到玖绿的。纲吉在得到消息后就匆匆忙忙赶了过去，到达目的地的时候，那两人正一同坐在海滩上，黑色的身影完全被夜幕笼罩，只能听见浪涛声中青年极有代表性的爽朗笑声。

　　纲吉站在堤岸上看着那边，突然感觉没来由的紧张。他忍不住握紧了拳头，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要说什么。

　　是啊，他连原因都不清楚，这种时候甚至都不能做到像山本一样陪在玖绿身边。
　　他觉得自己如此挫败，他果然直到现在还是什么都做不好。

　　狱寺关上车门从后面赶上来，见状脚步一顿，才又缓缓上前。他沉默地注视着堤岸下方，几秒后收回视线，沉声道：“十代目，我在这里等你。”

　　纲吉深吸了口气，点点头，朝海滩走过去。夜里的海风更加汹涌了，让他觉得好像整个人都会飞起来。脚底踩在沙粒上都听不见声音，他一步步走得十分艰难，等到终于靠近了些，才听到咸湿空气中传来的说话声。

　　“呐，本乡，到底发生了什么？”

　　山本转头看着身边的女生，因为背对着他的缘故，所以并没有发现纲吉的出现。而玖绿则依旧抱着膝盖凝望大海，似乎在出神，又好像正在认真听山本说话。

　　“阿纲可是一直在找你啊，如果只是吵架的话……”

　　“不是吵架。”女孩子的声音很轻很轻，若不是纲吉努力分辨，大概根本无法从风声中听出来。她没有动，只是低低说了一句，“我需要一个人考虑一些问题，关于我和他两个人的问题。”

　　“你们的问题？”山本似乎有些吃惊，“为什么要一个人考虑？不能告诉阿纲吗？”

　　“不能。”

　　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完全没有一丝转寰余地。不仅仅是山本，连纲吉也被震惊得停在了原地。

　　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山本。黑暗中，他苦恼地抓了下脑袋，试图缓解此时尴尬的气氛：“哈哈……我倒是有个主意！反正阿纲还没来，你想要告诉他却又不能告诉他的话就趁现在说出来吧，我保证守口如瓶！”

　　玖绿顿了一下，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海风呼啸着从三人之间穿过，纲吉想要上前，可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一动不动。

　　他只能呆站着注意那边的动静，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个女生终于迟缓地将视线转了过来。纲吉心头一震，虽然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但他却觉得她已经看见了他。

　　然而玖绿并没有看他，只是注视着山本的脸，好像现在确实只有他们两人。她对他说：“我到今天才发现，自己实在太狂妄了。原来，我并不是最喜欢他的那个人。”

　　这句话说出来的一瞬间，玖绿感觉到自己的心里有什么正在迅速坍塌。
　　那些一直以来深信的东西、坚持的信念，仿佛轻而易举就被全盘否定。

　　“可他还是选择了我，我想知道——他为什么要选择我呢？”

　　话音落下的很长时间里，都没有人接话。

　　这样的问题，从来就是没有答案的。
　　选择的与被选择的，哪里有这么多为什么。

　　纲吉终于忍不住走上前。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勇气，竟然还有多余的力气拍了拍山本的肩膀，对他扯出一个笑容：“山本，谢谢你。接下来的……交给我吧。”

　　还怔愣着的青年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叹了口气，点点头站起来：“嗯……我去上面等你们。”他走了一步，紧接着仿佛又想到了什么，转过头来对两人笑道，“不要吵架啊哈哈！”

　　纲吉苦笑了一下，看着山本越走越远，这才重新面向玖绿。

　　天色在不知不觉中竟也泛起了微光，不过依旧暗沉得可怕，依稀可见头顶闪烁着微弱光辉的星子。

　　玖绿垂着头站起来，披散的长发在海风中胡乱飞舞，将那张脸上的表情切割得支离破碎。她一眨不眨看着他，声音低低的：“已经到早上了。”

　　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纲吉有点反应不过来。但他不敢移开视线，他的心里充满了不祥的预感，他在害怕。
　　女生不久之前的问题盘旋在脑海中，他不知所措。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着，就在这时，地平线那一头忽然射来一道强光，紧接着，整个世界都亮了起来。

　　纲吉想到去年的那个暑假。那天，他们也是这样在海滩上看朝阳，他还记得女孩子犹带红晕的侧脸，如今一年不到，当时令人激动振奋的朝阳不知怎么就变得刺眼起来。

　　他慌张地伸手拉住玖绿，像是怕她一不小心就会消失似的：“阿玖……到底怎么了？！”

　　他的表情看起来如此惊慌，玖绿别开视线，抿着嘴角不知如何开口，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我想，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下。”她赤着脚站在海边，潮水呼啦啦打过来，她却恍若未觉。

　　纲吉浑身一震，不祥的预感突然膨胀，变得前所未有的巨大：“什么……意思？”

　　对此，玖绿竟一点也不在意。她好像终于下定了决心，慢慢抬起头来，注视着他睁大了眼，瞳仁里映出他惊惶的表情：“对不起，阿纲，我做不到。”

　　他一动不动看着她，少女的脸上看不见一丝光彩，但最后，还是努力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我做不到像她那样——喜欢你，喜欢到连自己都不要了。我已经很努力，我也以为自己已经得到了回报。可是我突然不确定，你真的……喜欢我吗？”

　　这句话，一定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纲吉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颤抖着嘴唇几乎说不出话：“你在说什么……”

　　“我说，”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重复道，“你真的是因为喜欢我才跟我在一起的吗？真的不是因为觉得将我拉进了黑手党世界而心怀愧疚才选择我的吗？”

　　有些话，是不可以说出口的。然而，若是不说出口，它们就会像藤蔓一样纠缠着心脏，终有一天会压碎整颗心。

　　其实她早在很久之前便考虑过这个可能性。只是那时的自己太自信，或者只是不愿仔细考虑，所以每每都在即将碰触到这一点时抽身而退。
　　但现在，她不行了。她控制不了自己，她再也受不了这样莫名烦恼的自己了。

　　如果最后还是会变得不可收拾，不如趁早结束。趁着纲吉还没有后悔，趁着谁都还没有受伤。趁着——
　　曾经的一切还是最好的模样。

　　哗——
　　耳畔响起潮水汹涌的怒号，天光下，青年的脸庞苍白疲惫。他凝望着她，像是听到了可怕的笑话。

　　“阿玖你是在开玩笑吗？可这一点也不好笑啊……”

　　女生弯着嘴角笑起来，她从来没有笑得如此温柔过，仿佛这世上最柔软的花瓣：“我想，也是时候放手了。我要放你自由，也放自己自由。”

　　有什么和过去、和未来相互重叠。
　　纲吉觉得脑袋一片混乱，这话为什么会这么似曾相识呢？他是在哪里听说过，还是在哪里见到过？
　　这到底是什么国际大玩笑！为什么要这么轻易就否定他的感情？

　　一股怒气冷不防爆发出来，他想也没想，一把甩开自己抓着她的双手，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够了！阿玖！你为什么总是这样钻牛角尖！你从来都不问我的想法，总是自己猜测自己下决定！就算霸道，也给我适可而止一点啊！”

　　最不该说出口的话，也许是这个。
　　可已经无法挽回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他的脸唰地惨白。纲吉呆站在原地，看着对方脸上的血色迅速退去，心里更加害怕了。可是惟独这里，他不能妥协。

　　他不知道什么是最好的办法，他只是把自己想说的话全部说出来。
　　他又气又急，已经什么也无法考虑了。

　　本以为，玖绿大概又会生气，然而这时候，她突然笑了一下：“是啊，我也许一直都错了。”她的表情好像随时会哭出来一样，可她又分明是在笑着的，“对不起，你们先回去吧。”

　　说完这句话，她再也不看纲吉一眼，转而沉默地拎起之前放在脚边的鞋子，缓慢地沿着海滩朝堤岸上走去。

　　纲吉没有追上去。
　　他脱力般蹲坐到地上，挫败地抱住了脑袋。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一定是哪里不对了……

　　可是他不觉得自己哪里有错，明明是玖绿太任性了，总是胡思乱想，甚至都不信任他！有些事情，她必须自己想通才可以。他不能再继续迁就她了。

　　所以……
　　所以，之后再道歉吧。

　　——这里，一定是一个转折点吧。
　　很多年以后，当早已成为彭格列十世的沢田纲吉偶然回忆起这件事时，恍然冒出这样的想法。
　　也就是那个时候，他才意识到人们所谓的“蝴蝶效应”到底有多可怕。

　　他想，如果当时的自己能够追上去的话，之后有那么多那么多的事情都不会发生——至少，不会以那样决绝可怕的姿态，鲜血淋漓地撕破一切现实。
　　但这终究——只是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