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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 风雨欲来 ...

  •   次日清早,一顶不起眼的轿子将我送进了宫。

      我和其他刚刚入宫的十三名女子一样,得到了才人的封号――茗才人。带着绿意和兰影,我搬进了分置给我的一处名为未然宫的宫苑。毫不起眼的未然宫坐落于后宫群殿中最冷清的东南角,是最简单的两进双院的格局,而且是唯一一座只有主殿、没有偏殿的宫苑。也就是说,别的普通规模的宫苑都可容四名后妃入住,而未然宫只住着我一个。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安阳王做了手脚,说他老狐狸真是一点不过分。

      主殿旁侧有下人住的粗房两间,膳房一间。前面是一个小小的院落,因为未然宫少有人居,长年疏于打理,经年前种下的十几株梅花的枝干都异常粗大结实,姿态肆意,只是空有些残花落瓣,乍一看上去只是丑陋。除了梅花,院子里还疯长着其他各种各类茂密的野花野草、青藤碧蔓,细心之下居然还被我找出一根瘦弱的葡萄藤。生态系统之旺盛,俨然一个微型的植物园。

      我走进主殿看了一圈,跟我想像的基本一样,灰尘,阴暗……

      兰影捂着鼻子说:“小姐,我们可以去找敬事房的公公换一处地方……”由于我格外的坚持,她们还是依老样子称呼我小姐而不是娘娘。

      我看着这个鸟不拉屎的混蛋地方,天性中的反抗精神被彻底激发了出来!我做了几下深呼吸,坚定地说:“不!我们就住这里。绿意,把我们带的东西放院子里,我们来让这个地方改头换面!”

      绿意笑道:“是,我就猜到小姐会这么说。”言罢手脚麻利地卷起了袖子。她们二人都知道我的底细,我平时又素来和她们有事没事打成一片,言语行动间自有一番默契。

      兰影比较保守,看我也摩拳擦掌地拿起了笤帚,顿时大惊失色:“小姐!您不能拿那个!……快放下,这是我们干的活!……小姐,小姐!您别跑那么快……”

      两个时辰之后,我满意地一屁股坐上了铺盖整齐的床,欣赏着我们汗流浃背的劳动成果。
      全套紫檀木梨花纹桌椅小柜加梳妆台均是纤尘不染,地板透亮到可以拿来当镜子,洗干净的青陶长颈花瓶里浸水插着刚刚折下的紫铃花枝,绣着鱼鸟花草的重重帘帐帷络犹自湿漉漉地滴着水。尤其是干净精致的雕花如意纹窗子开口非常之大,明亮温暖的阳光令这间小殿顿时变得温馨可爱……

      所以说,千万不能小看女人的力量啊,尤其是带着洁癖的女人的力量。

      正当我沾沾自喜,忽听见外头一个高高的嗓门:“东门大掌事宫监泰卓,拜见茗才人!”
      糟了,来得这么快!我飞快地扯过一床薄被盖在身上,训练有素地从内衣的小袋里揩出一把药粉,胡乱往脸上抹着――这是程以天养的能人专门调制的药粉,抹在脸上就会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蜡黄,还能顺带巧妙地影响一下脉搏,是宝贵的好东西。我以后在宫中装疯卖傻全靠它了。

      这边我才堪堪在床上躺下,就有一个人进了门,老练利索地下跪请安,“茗才人吉祥。……茗才人?才人?您怎么了?”

      我皱着眉头,“勉强”睁开眼睛,“不胜娇弱”地以手轻轻撑床支起半个身子,“虚弱”地说:“泰卓公公吗?……起来吧。本宫旧疾复发,无法下床,你有什么事就说吧!”

      这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自然无比。笑话,我当初可是当着程以天的面练到腰酸手抽筋的!

      泰卓小心地观察着我的脸色,他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方脸浓眉,神色坚毅稳重,目光看得出精明。他说:“才人这未然宫里头人手不够吧,奴才带了些干净的下人来给才人挑选,四个额度,才人请。”说着拍了拍手,从外头鱼贯走入一众粗麻短衣的人,男女都有,年龄不过都才十五六岁,个个眉清目秀,面对我却噤若寒蝉,一致地低着头。

      我咳了几声,悠悠地说:“公公,您有所不知。本宫这顽疾需要静养,不能有太多人在旁侧,只恐扰目乱听,没的加重疾患。我有自己带过来的两个丫头就足够,不需要再多什么人了。”

      泰卓看我的样子却也不似说谎,犹豫了一下说:“既是才人的意思,那奴才就不多话了,可是二位姑娘是平时伺候才人起居的,怎么说也得再添个把打杂的下手和厨子吧?”

      我有气无力地往一溜人里看了看,问:“哪个是厨子?”走了三个人出来。我指了个看上去憨厚纯朴的小姑娘出来,又挑了一个身强力壮的男孩子作为打杂的,挥一挥手说:“就是他们两个了。”

      泰卓道一声是,说:“奴才还得去别的宫里头做事,如果才人无事,容奴才先行告退。”

      我出声道:“不急,你先过来一下。”等他走近,我细细端详着他,摇头道:“你这膝盖关节上的风湿病可磨人,本宫这刚巧有些妙方,你拿去试试看。”说罢塞给他一小帖的膏药。
      泰卓一惊,讶道:“才人却是如何得知奴才有风湿在身?”我笑道:“你刚刚下跪起身,多有不便,本宫猜的。”才不是呢,是老狐狸在宫里的眼线打探来的消息。泰卓这种历经风雨的大掌事宫监,收过的金银财宝不在话下,只有从这种小地方、亲近地方入手,才能打动他的心,不必破财就能让他记着你。

      果然,泰卓眼光一肃,垂头清清楚楚地道:“谢主子赏。”

      称呼的变化所代表的含义可是大大的深,我浅笑道:“不必了,这季节转眼就要入冬,公公可得小心着自己,药不够再来向本宫要就是。你可以走了。”泰卓跪下磕头如捣蒜:“不敢,不敢,泰卓谨记主子的恩情。告退。”

      泰卓走后我又迎来了一波子的人,无非都是后妃之间寻常的打探走动,送来的礼堆积如山,其中尤以容皇后的礼为重。我一概对那些送礼的小奴表现出病怏怏的样子,面对那些闪烁的阳光,心口不一的虚情假意……我真是烦也烦死了,一天就那么卧在床上装病人,还得假客套真虚伪。扮演一个人,我容易么我!

      报怨归报怨,我也得把绿意兰影派出去送礼,一来回个人情,二来也掌握些信息。到晚膳时分来的人终于慢慢地止住了,我腰酸背痛却猛虎扑羊般地扑向了那一堆礼物――好吧,我承认我是个俗人,可是在这么多绫罗绸缎、珠宝首饰面前,我绝做不成柳下惠!

      我乐滋滋地哼着小曲儿,拿着一大面水一般光滑的藕荷色布料在身上比划,琢磨着怎么动手做一套合身又舒适的换洗内衣,古代的那些小衣亵裤我实在穿不惯。忽然一个银铃般的声音笑道:“我还听下人说你好像得了什么病症,急匆匆地赶过来,敢情你什么事都没有。”是云湘!我高兴地说:“姐姐快坐,安茗疏忽了。喝茶吗?”

      云湘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笑呵呵地说:“去,少给我打迷魂阵,到底怎么回事?这脸蜡黄蜡黄的,昨儿还不是这样的呢。”

      我吐了口气,终究还是不想对她说谎,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不想侍寝罢了。”
      云湘惊讶地说:“为何?妹妹你宫也入了,再想出去嫁人可就是痴人说梦。以你的家世和才貌,必会得圣上隆宠,就别犟着了。”

      我笑笑说:“一时不想而已,过一段时日再说吧。”云湘也就住了口,开始和我聊一些有的没的。说说笑笑又过了一阵,绿意兰影也满面风尘地回来了,给云湘请过安后就去和云湘带来的丫鬟小青耍笑。看来不只我和云湘交好,连她们都是投缘的,我和云湘相视一笑。

      云湘留下来用晚膳,我硬是把绿意、兰影、小青、晓月(厨子)和那个打杂的男孩都撵上了桌子,坚持不分尊卑只当朋友的原则。男孩很腼腆,说自己原来叫石头,惹来大家一阵嬉笑。我给他换了个新名叫云岩。

      一餐饭在欢声笑语中度过,我们打诨插科地嬉闹了一会儿,看夜色较深,就让云湘先行回去了。

      云湘走后,晓月开始收拾饭局,云岩则喝了个半醉回下房睡觉去了。绿意和兰影向我汇报:“皇后娘娘送了五匹普通绸缎,一对鎏金点翠花篮耳坠,一串碧珠手串,三支银嵌翠珠簪;瑾妃娘娘送了两匹普通绸缎,一支沉香木坠碧珠的簪子,……玲才人、柳才人和玉才人没有送来礼物。”

      “你们刚才给每一家的主子都送过礼了吗?”

      “是,奴婢们都送到了。”兰影回答:“许多主子都问起小姐的病情,奴婢们按小姐教的说了。皇后娘娘多问了几句,好像对小姐青眼有加。丽妃娘娘言语间多有傲慢,还有冬才人说……玉才人好像对小姐颇有微词,奴婢去那里时玲才人正在玉才人宫中做客。柳才人没有见奴婢,奴婢托她宫下的下人送进去了。”

      “唔,不错。”我点点头,沉思道:“玉才人,就是方凤玉吧,她爹是靖康王,与程……与我爹抗衡已久,敌对我也是正常。这么看来,玲才人是和她一条心的。知道玲才人是谁吗?”

      “是礼部尚书的女儿崔玲。”

      “那柳才人呢?是哪家的闺秀?”

      “这个……”兰影和绿意对望一眼,说:“奴婢不知。”

      我有些奇怪,绿意和兰影由于知道我的底细,为了辅助我,也接受了程以天部分的“训练”。况且她们本来就是这个时代的人,宫中的资料应该比我熟才对。

      不过,关于柳才人的事,我几天后就知道了究竟。是容皇后来看望我的时候告诉我的,她会来看望我让我多少也有些吃惊。

      这些天以来我继续维持着病弱到下不了床的低调形象,所有的宴会和宫妃之间的走访活动一概不参加,成天窝在未然宫和绿意兰影她们读书、聊天、学刺绣,阳光好的时候就在院子里侍弄花草,日子轻松愉快。原来觊觎我显赫家世想要与我攀结的诸人,前些日子得到了太医那里关于我体制虚弱需要静养的诊断,看样子也渐渐死了心,直从门庭若市变成了门可罗雀。除了常常上门玩闹的云湘,这院子里倒是冷清安静得多。

      我给程以天写过几封信。他安插的人原来是平日在王宫门口打扫的小厮,名叫小三,不知收了什么好处,总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信带出去。信中寥寥数语说明了宫里的情况,玉才人受宠数日后,玲才人也有了宠,原本情况稳定的瑾妃突然失宠……都是些我颇觉无趣却对程以天较为重要的信息。官场上的事啊,历来就是如此复杂。

      容皇后来的那天带来了不少的补品。开始是例行公事的询问,交谈中她告诉我,柳家的祖上原本也是太上皇钦点的状元,无奈后来俊才罕出,家道中落,早已沦为挂牌贵族,生计和庶民一般。柳氏是被王上微服出巡时看上的,破格入了宫,可是性子孤傲冷淡,不解风情,王上最近也逐渐对她意兴阑珊。

      容皇后看着我蜡黄的脸色叹息道:“唉,可惜了,可惜了……”

      我当然不会相信她是真的为我错过了受宠的机会而叹惋。容皇后是个美丽端庄的女人,地位尊崇,风光无限,可偏偏有一颗软弱多愁的心,这让她输给了后起之秀丽妃。丽妃美艳动人,而且个性鲜明泼辣,最重要的是她懂得识别君王眼色,因此圣宠持久不衰,在有些吃穿用度方面甚至超过了容皇后,容皇后可谓一直活在她的阴影下。现在皇帝的正妻打算从新入宫的秀女中挑选一名加以培养,栽培势力,于是她就看上了我――朝中重要势力之一安阳王的女儿,才貌双全,而且素温性子安恬如水,正是最好的棋子人选。

      棋子,呵呵,想到这里我不禁苦笑起来。安茗啊,你还真是不幸,这样多的人都对你虎视眈眈呢。

      我虚弱地微笑道:“多谢……多谢皇后娘娘抬爱,安茗这身子,……唉,是越来越差啦,估计,个把月,也无法承恩。……无缘圣宠,也是安茗的命吧,唉……”

      容皇后的眼里终于露出了彻底的失望之色,客套几句后便欲匆匆离去。我望着她落寞忧郁的背影,忽然心生不忍,起身追到大门口,大声叫道:“皇后娘娘!”

      容皇后惊异道:“妹妹还有何事?”

      我看着这个可怜的女人,真挚地说:“皇后娘娘其实不必如此忧虑。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世界,退一步,也许就是海阔天空。我相信娘娘能够明白安茗的话,属于自己的生活才是最值得珍惜和热爱的,不是吗?”

      容皇后一震,随后凄然道:“妹妹洒脱之人,自然看得开。只是,海阔天空也需要欣赏的资格。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本宫是身不由己,这宫里的女人,哪个又不是呢?”

      我心里一凉。确实,在这个封建社会里,女人似乎天生就要为一个男人争得头破血流,这是这个世界的规则。违反了规则,深宫里的惩罚,尤其不轻。

      我半晌无语,只能从墙角折一枝无名野花递给她,微笑着说:“皇后娘娘请看,这虽然只是一枝不起眼的无名小花,但它的美丽和绚烂也是天地间独一无二的。若是它心中总是想着牡丹的天香国色,只怕就不会有这样悠然美好的意境了吧?况且,皇后您也比它好得太多了。……安茗祝姐姐早日得到幸福。”

      容皇后默默地接过花凝视半晌,轻轻道了一声谢谢。

      我目送她单薄而华丽的身影越来越远,竟然与脑中另一幅刻骨铭心的画面不谋而合。

      “沈远……”

      两个字叹息般地,随风而逝。

      =================================================

      重重深宫中,密不透风的内室。

      “哦?你看清了?”伴随着不怒自威的声音,一双芊芊玉手优雅地执起精致的茶杯,红唇微张朝茶上吹着热气,无比的妩媚:“皇后出来时,真的在微笑?”

      身材瘦小的人跪在地上,低头快速地说:“奴才看清楚了,不敢蒙蔽主子。皇后娘娘从那未然宫出来后,脸上一直有笑意,脚步也轻快了许多,手里还攥着一枝花。”

      星眸微眯,塌上的美人再开口时声音已然带了冰冷:“那你可看见了是什么花?”

      “奴才隔得太远看不清晰,不过看样子十有八九是……合欢花。”

      “合欢花?!哼……”美人不怒反笑,柔美的声音却让地上的人不寒而栗:“你呀,你可知道这花代表什么吗?”

      “奴才不知。”

      “合欢花,象征的是永远恩爱、两两相对,是夫妻好合的象征。”美人的目光渐渐锋利,面若寒霜,忽然转而娇媚一笑,笑中却带了三分狠毒:“程安茗,我没有看错你,你蛰伏多天果然是另有目的!你赠给皇后一枝合欢花,那么我再还你一枝便是。我们的账,才刚刚开始算呢!呵呵呵……”

      仿佛脑中有不堪的往事一闪而过,塌上美人的笑意更深,贝齿却不知不觉地深深咬进了柔软的唇瓣。一丝鲜血缓缓流下,她原本娇美的微笑顿现狰狞……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五章 风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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