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师徒两生花》萧落木

62、苏眉的心意

　　既然无天本人来了，夏无忧自然就更不会跟我透露什么，她静静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既不说无天到底是什么人，也不说她为什么会瞎。

　　无天没有离开，反而抱着胳膊，轻柔地弯着嘴角，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陌儿”他的声音很轻，很温柔“这么想知道我是谁，为什么不直接问我呢？”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我面无表情，他嘴角含笑。

　　好半天，我才问：

　　“我问你，你会告诉我吗？”

　　无天有些天真地偏着头，想了一会让，然后笑眯眯地说：

　　“似乎不会呢~”

　　我扶额……果然……其实这个家伙某些方面和古板的逍遥完全不一样，是个很恶劣的家伙。

　　“可是陌儿”无天慢悠悠地摘下银质的面具，那张俊美精致的属于苏眉师兄的脸赫然出现在我的面前。我还清楚地记得，在大紫明宫第一次见到这张脸的时候，我是多么的高兴，我甚至愿意用我所有的一切去交换那一时刻。

　　可是，无天并不是我的师兄。他穿着师兄最喜欢的白袍，束着师兄最常束的发髻，用师兄的武器，按着师兄的习惯做事，对我像师兄一样笑，甚至，还长着一张师兄的脸孔。他再怎么像我的师兄苏眉，他都不是。师兄的眼睛里不会有这么多的冰冷，师兄的世界里只有平静祥和，只有勇敢仁慈，他不会这么阴郁也不会散发出这么强烈的怨恨。

　　“陌儿”他轻声地念着我的名字，声音里带着蛊惑“无论我是谁，你要记住，只有我，才永远不会伤害你，也只有我，才能帮你找到白远之。”

　　我猛地一怔。

　　“撒谎！师父早就死了，连转世都没有，你怎么可能找到他！”

　　无天淡淡地笑了，他笑起来的时候真的跟苏眉师兄好像。白衣，黑发，笑容如画。身上带着淡淡的香，非兰非菊，只属于师兄的香。

　　“我无天，既然能够活着离开极地绝域，自然便没有我做不到的事情。”

　　我的心思恍惚了一下，但是很快就回过神来，我拉着他的袖子，直视着他问：

　　“我不管你是谁，你是怎么得到苏眉师兄的肉身的！”

　　无天勾起嘴角轻轻地笑：

　　“会这么问，可是因为你还惦念着苏眉？”

　　无天说着细细打量着他自己的手，仿佛是第一次看到一般，认真而专注。苏眉的手指修长，指尖如同含苞的玉兰，精致得如同工艺品。

　　“很漂亮的身子~这具身子的气息，我很喜欢。”

　　我没有说话。

　　“放心，这是苏眉自己的意愿”无天轻轻地笑着，声音还是很温和“我完成他的心愿，他便将肉身给我”无天说着顿了顿，补充道“苏眉并非元神被毁，只是被散了修为，重入轮回而已……这么多年了，他也许已经转生了很多次，也许就在你的身边，只是你已经不认得他，他也已经不记得你了。”

　　“……是……是这样的吗？”我看着无天弯弯的嘴角，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可以相信他。但是苏眉师兄确实不是为诛仙剑所伤，他是有轮回的。顺着黄泉，便会到达冥府，那是属于亡者的国度，那是一个生者不能轻易踏足的地域。每一个死去的灵魂都会经过奈何桥，到达死的彼岸。忘却前世的记忆，洗涤一世的罪业，然后在轮回之井中回到阳间，开始新的一生。

　　奈何桥，孟婆汤。

　　前世债，今生偿。

　　爱恨纠葛再忆难。

　　住在黄泉下游的人世间的孩童时常唱着这样的歌谣，在每年曼珠沙华绽放的季节里，看着远处星星点点绿色的灯火。那是在黄泉彼岸迷途的人，等着亲人接引他们回家。

　　是的，也许我遇到过苏眉师兄很多很多次，同一个人或者是不同的人，只是我已经不认得他，他也不记得我。他可能变成男人，变成女人，甚至只是花鸟虫鱼，如果每一个人都有无数的轮回的话，那么他作为苏眉的这个轮回已经尽了，自然苏眉这个人便消失了，无论他再出现在我的面前多少次，都不再是我的师兄苏眉。

　　只有那些给我留下记忆的，和我一起创造记忆的他，才是苏眉。

　　“苏眉死在我的面前”无天慢慢地说，他的声音很平和，似乎还带着点笑意“他要我找到你，要我替他保护你，要我找到白远之魂魄的碎片，要我消灭魔兽，要我填补封印之痕……他要我做太多的事情，所以作为回报，他便将他的肉身给我。”

　　我看着无天，一时之间不知道要说点什么。

　　无天并没有在意我的沉默，继续说。笑容一直停在他的嘴角，他不冷笑的时候，真的很像苏眉师兄。

　　“想知道苏眉死前说了什么吗？”

　　我一怔，抬起头来看着无天，看着这个顶着苏眉师兄的肉身的陌生人。

　　“……师兄他……说了什么？”

　　“我发现他的时候，他伤得很重，几乎全身都被凫傒啄烂了，我后来可是花了不少的功夫才把他的肉身修补好呢~若不是因为他的气息和我很相似，我再难找到这么切合我的魂魄的尸身，我才不会花这么多的精力在一个死人的身上，单是从这点上看，你还得感谢我呢，否则你看到的苏眉，只是一具露着白骨带着烂肉的尸体”无天漫不经心地说，他对于苏眉师兄并没有太多的情感，因为虽然带着笑，但他的语气是那么漠然“他说，他今世无恨，但希望跟你来生……无缘。”

　　无天突然有些恶劣地笑了，星星亮亮的眼眸里闪动着明媚的光，他勾着嘴角说：

　　“陌儿，苏眉有很多的事情瞒着你吧？这具死去的肉身里还有一些残存的记忆和情感哦~能够一直留存到生命消失，甚至能够记录在死去的肉身上，这样的情感想必是非常的深沉的吧……你想知道吗？”

　　我淡淡地看了无天一眼，他一如既往的笑，似乎掌握了苏眉的秘密是他这辈子最高兴的事情。

　　“……我很想知道，但是你不会告诉我的。”

　　无天笑得更开心了，他笑得几乎站不稳，一直趴在我的肩膀上，还笑得不停的耸动。

　　今世无恨……来生无缘吗？

　　师兄，苏眉师兄，那个一直对我微笑，一直把我当成小妹妹，宠着我，护着我，让着我，对我那么好的苏眉师兄，在他死去的前一刻，他却希望跟我来生无缘吗？

　　师兄……我们在一起了两千年，如此漫长的时光，足够人世间的朝代兴亡更替无数，沧海桑田，你却一直到死，都没有告诉过我，你心里真正想的，是什么吗？

　　即使到死，都不要我知道的秘密，你，你们，到底还隐藏了多少？

　　“你放心，我用了他的肉身，自然会信守跟他的承诺，好好保护你的，所以我定然不会伤害你。”无天笑够了，站直了身子，摸着我的头发柔声说。

　　我没有说话，只是咬住自己的嘴唇，知道血腥的气味冲入口腔。

　　原来，无天收集笈草，忆君心，魇兽之魂，妖兽内丹，都是为了复活师父吗？

　　我看着无天的笑容，想起他在战场上面无表情地挥手，将对手劈成无数碎片，然后在纷飞的血雨之中灿烂的微笑。想起他含笑折磨那些他的战俘，似乎只是在做一件好玩的事情。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并不是一个非常心地善良的人。

　　修仙，修魔其实从本质上来讲是没有什么差别的。都是不断的突破自身，达到一种更高的境界，超越之前的自己。但是仙人更多的会有那么些悲悯的心态，魔更注重自身能力的提升。当然，这都不是必然的。仙不是佛，这种更接近于道家的存在更追求的是一种无为，悲悯这种情操相对比佛差得多。纵观整个配天门，甚至还有蓬莱岛，蜀山，天山等门派，所谓的产妖除魔除了自身的优越感以外，更多的是一种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心态，真正是为了平衡天地的仙少之又少。

　　我敢说，许多现在的仙，也许觉悟还比不上抓妖赚钱过日子的落拓大叔姜复来得高。

　　只要天地之间的平衡没有被破坏，对于一些小善或者是小恶，我的态度颇有些消极。基本上就是三不。不支持，不反对，不表态。

　　但是对于无天的行为，我皱眉。

　　潜意识里，我一点也不想和无天作对，但是看到他的有些行为，我却觉得，也许有一天，我不得不和他站到对立面去。

　　无天并不在乎我在想什么，或者说，他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想。他轻柔地笑着，揽着我，温和地说：

　　“天底下，只有我可以让白远之重生，即使这样，你也不愿意站在我这边吗？”

　　无天笑着说，他的笑容灿烂而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