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歌：榣山凤舞》何杉杉

3、诸神创世纪 二

　　我带着他们生活了一段时间。我发现，他们虽然没有什么神通，力气小了点，但他们会说话，会思考，他们会采果子，猎野兽，挖洞住。一段时间下来，周围的环境变得美好起来。我心中极兴奋，一个大胆的想法破土而出：我要让人类遍布神州大地！我是个行动派，马上着手开始捏更多泥人。我不停地捏啊捏啊，捏到天昏地暗，可是对于这广袤的大地来说，人数还是少得可怜。我发现在我赶数量的同时，这泥人的质量也直线下降，到后来只能看出是长长的一条。可是当我牵引灵气放到泥人体内时，他们还是顺利地变成了人，长得还不算难看。
　　难道我可以通过意识来控制形状了？我马上抽了一根长长的藤条，扔向身边的泥潭，在拉起的同时，集中意识灌入灵气，泥像雨点一般落在地上，化作成百上千的人，一齐叫我母亲，景象尤为壮观！
　　在那之后，造人进行得顺风顺水。我走遍神州大地，造出人类让他们生活下来。没有持续很长时间，人类便遍布于大地之上了。
　　从这件事，我也学到了很多。做神就要有神的担当，没有的我们神可以自己去创造，我们要主动。我主动催发自己的神力，发现我也能感知到有关这天地间发生的很多事。
　　我打算去拜访一下天地间的几位大神。
　　我知道元始天王正在应劫，自然不敢去玉京山打扰他和他夫人。斟酌之后，我决定去拜访他们的儿子东王公以全礼数。东王公住在东海方诸山的紫府里，治理天地阴阳两气。这想必是掌阴阳的后土娘娘已经在天地间隐去了形迹的缘故。
　　方诸山的上方有神鸟盘旋，看到我凭空出现，它们一阵怪叫，虽不刺耳倒也不能算是动听。我飞到它们中间，顺次摸了一下它们的头，合掌贴着胸前，低低地哼出一段乐风。这是我凤毛麟角的特长中，最引以为傲的一个，活得太久了，我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作的这段乐风。我以己之长较人之短虽不太光明正大，但这只能怪它们失礼在先，打击一下它们是为了它们以后更好地做人，唔……做鸟。
　　随着我的吟唱，神鸟们翩翩起舞。哼完以后，我挑眉得意地看它们，却发现它们齐齐向下方飞去。我凑眼一看，那府门前不知什么时候立了一位白发紫衣的神，身上环绕着淡金色的光芒。那想必就是东王公。
　　我飞了过去。他那仙气缭绕，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感染了我，我端了端仪态，凑近他却并不落地，低低地俯视他。唔，当年太元圣母体内余气未清，生出来的孩子形态便有些壮观，竟有十三个头！我来时还担心同时与十三个人说话会应接不暇，却没想到如今的东王公已修得如此好模样好气质。
　　他好像在走神。我绕他飞了一圈，歪着头抵近他的眼睛。他回了魂，向后退了两步，脸上浮出笑意：“竟是女娲娘娘。”
　　“你知道我？”我好奇地眨眼。
　　“女娲造人，功在大地，这天上地下恐怕没有几个人不知道了。”他说。
　　“耶？”我真的这么出名了？
　　“不知女娲娘娘来找东华，有何要事？”
　　他态度甚为恭谨，今天以前从来没有一个神对我这样，想到他其实比我年长些，我心中更是愉悦：真是个好孩子啊。
　　我落在地上，走到他身边揽住他的胳膊，笑眯眯地说：“我来找你说话的。”
　　他侧过头看我，灰紫色的眼睛里流溢着淡淡的光辉。
　　我跟他相处得甚愉快，便赖在他的紫府五十多年。跟他相处时间越久，越发觉得他是天上地下唯一一尊仙气腾腾的大神。他清心寡欲，每天除了腾出一点时间陪我玩耍，大多都在工作和修炼。他对我吟的那段乐风有点兴趣，让我唱了两回。
　　在紫府叨扰了几十年后，我告诉他，我要去拜会别人了，他问我要去谁那儿。
　　我说：“你的妹妹，九光元女，太真西王母阁下，她好像是个颇为有趣的人物。”
　　他点点头说：“西王母居在昆仑山，自从她嫁了自然子，脾气变得愈发暴躁了，你莫要触了她的逆鳞。”
　　我诡笑道：“不会不会，我有分寸的。”我在心里说，不就是因为有热闹看才过去的嘛。
　　我辞别了东华，飞回中土，向昆仑山进发。
　　不过，我这趟旅途还不到一半，就无疾而终了。因为我发现了很严重的事。
　　我一边飞着，一边俯视大地，飞了一千里，却没有看到一个人类。我心中甚感奇怪，这一带是我最初造人的地方，所以我记得比较清楚，这才过了一百多年，怎么就一个人都没有了呢。我落到地上，钻进山洞和茅草搭的房子里找，果然是一个人都没有。四处寻觅无果，我只好按照我先前的造人走的路线，到别处去找。五天之后，我终于看到了一些人影。我急切地落下去，拉住一个人，却发现那人已经衰老了。
　　他看到我，神情激动，一下子扑到地上：“母神！”他喊了这句话，周围的老弱者也都颤颤巍巍地扑到地上，慢慢爬过来。
　　“怎么只有这么一点人？你们又是怎么回事，变成这样？”
　　一个老妇人告诉我，他们慢慢变老了，很多人都死去了。
　　我猛然惊醒：是哦，他们只是普通人，会老会死的。
　　又一个老人对我说，他不畏惧死，活了五十多年，现在天天受病痛折磨，他已经活够了。相反，他不想成为活到最后的人，看着以前的伙伴都消失了，他很孤独。
　　孤独。
　　没有人就会很孤独。
　　我知道的。因为那是深入我灵魂的东西。
　　我找来一根藤条，扔向泥潭，注入灵力后抽出，泥点抛洒到大地之上，变成了一群年轻的人。我吩咐他们照顾好老人家们，自己转身离去。
　　我飞到一棵参天巨木上，窝在树荫里头。想起了以前的事，我伤心了。我还很烦恼。
　　就没有什么好办法了吗？
　　我想了好几天，毫无头绪。直到那天，我心灰意冷便趴在树枝上睡了一觉。我没有睡觉的习惯，只是偶尔沮丧时，会任由意识模糊下去。
　　这一觉，我居然梦到了一个从来没有见过、也没有在意过的神。他就是元始天王盘古氏。照说他刚刚应完劫，应该在闭关修炼才对，可我看他面色红润，正精神百倍地游山玩水。他所在的地方是嵯峨山，峰峦突兀，山泉明秀，倒挺好看的。可是看着他悠闲快乐的神色，我还是郁闷起来。在碰到混沌天神之前，我起码在这大地上游走了上万年，可是我从来没有笑过。大多数时候，我什么都感觉不到，我只是为了走而走。为什么他那么开心呢？他不也是一个人么，他不会孤独吗？
　　我郁郁地垂下眼帘，却感觉到了另外一股神力。那力量很壮大却不稳定，而且是浑浊的。这天地间只有一位神是这样的——太元玉女。这梦境是重现元始天王和太元圣母的初遇，原来如此。
　　我仔细看那女子，果然生得美不胜收，元始天王直勾勾地盯着她，眼珠子都转不动了。他们说了几句话，女子羞怯地笑了一下，两人便缠在了一起。看着这戏剧性的展开，我眼角抽了抽。
　　我正打算靠近仔细看看，元始天王却从女子胸口间抬头，眼睛凌厉地瞪着我的方向：“谁？！”
　　他们在荒郊野外做那种事并不丢人，我围观别人做那种事也天经地义。一切本是甚和谐的，可他那眼光实在是太吓人了，我生生被吓得醒转过来，从参天巨木的树冠摔到地上。我爬起来摸了摸屁股，往群落方向走过去。
　　突然灵光一闪，我含蓄地笑了。是的，我有主意了。
　　回到群落里，我找来一男一女，往他们身上注入了我梦中在元始天王和太元玉女身上的感受到的那种特质。等我再抬眼时，这对男女正两两相望着，眼神中都可以捏出水来。
　　我知道我成功了。我端了端架子，甚沉稳地说：“从今以后，你们就是夫妻了，要相互扶持。你们会生出很多小孩子，你们的孩子会生出更多孩子，等你们老了，便可以承欢膝下了。”
　　夫妻俩千恩万谢地去了。
　　我把群落里的人都安排好配偶之后，便启程开始了新一轮的造人。有所不同的是，这次我把藤条扔进泥潭时，会附加注入一点别的东西。
　　这又花费了我数十年的时间。我发现有事做以后，时间变得更有实感，也变得慢了。等我把大地四方都走完一遍，我也没有忘记回头去确认。
　　然后，我第一次看到了人类的小孩子。我不禁眼眶发热：我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
　　人会由衷地爱上自己所创造出来的事物。神也一样。我爱上了这些人类。我停下了游走的脚步，守护着他们，看他们捕猎农桑，慢慢进步。这一停留，便是上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