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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那孩子曾是大户千金,娇柔高贵温和优雅。但父亲的猝死在一夜间改变了一切。
      尚未度过亡父的那个冬天,母亲便被异母的兄长诬陷与人私通生生逼死。她亦被砍去小指买入勾栏院。
      那孩子只有十一二岁的年龄,却是气质清冷秉性沉稳。听到传唤询问时也没有露出丝毫惊惶,不疾不徐不卑不亢慢慢的一字一句述说了自己的身世.
      “哥哥也是可怜人。”她淡然:“哥哥的生母是我母亲亲手拿药毒死的,可是他自己却是我母亲一手抚养长大,虽不敢说彼此亲密无间,但十数年的母子情分还是有一些的。为了替生母报仇逼死养母,他心里定然痛苦的利害。”
      “你倒看的分明。”男子放下手中茶盏,笑道:“不恨吗?”
      那孩子抬了眼,黑白分明的眸子平静无波。
      “恨,可是不想报仇。”
      “为何?”男人一连兴味:“若你想,我可借力与你。”
      那孩子看着男人,清澈的眼中映出男人的恶质与嘲弄。她静静的说:“我不想变得和他一样脏。”
      男子眯起了眼,目光锐利。
      承受着犹如厉刃的逼视,纤小柔弱的孩子低眉垂目,不动声色。
      半响,他放声大笑了起来:“不想竟捡了个宝呢!这般的世道如此的高洁傲慢倒少见!”
      男子为孩子赎了身,赐名青蛟。

      在归途的路上,男人问青蛟:“你可知我为何要你?”
      青蛟不语。
      “你的故事,与我得很象。只是--”男人侧望车窗外的明月,依稀的彷徨:“--我的角色是故事里的那个哥哥。”

      青蛟生活得很好。
      那男人被称为“七爷”。无名无姓,只是众人恭恭敬敬的一声“七爷”便彰显了他庞大的权势绝对的地位。
      青蛟不知七爷底细,她的身份不允许她知道太多,她也从不试图刺探那个男人背后的故事。谨守着“非礼勿言非礼勿听\",沉默地做那个男人手中华美精致的木偶娃娃。
      并不是真的全无好奇,而是深知这个男人的危险和嗜血。如果可以,她不愿成为他故事中的一部分,不论是现在,还是未来。
      那男人并未带青蛟回府,而是赐了城外山中华宅仆奴。只在三五不时的突然来访。
      青蛟对此不争不闹不惊不躁,安静地接受着七爷对自己的安排。七爷对她的要求极严,不仅要熟习琴棋书画,还请了名家大儒习文练武。幸而青蛟聪颖灵慧,这般繁重的课业压下来居然还能有闲暇去读些游记杂谈。
      “七爷如此的教养青蛟小姐为的是那般呢?”
      午后倚窗闲读时,暖风送来了丫鬟们的窃窃私语。
      “若论身份,青蛟小姐该是七爷的侍妾,可如今这般费心的教养倒象是在养女儿般。”
      “许是--青蛟小姐是调教了来送往宫里--”
      “住口!”
      一声厉喝惊响,驱散了所有疑惑猜测。府中管家严声怒斥:“一群不晓事的蠢物!主子们的事也是尔等妄议的吗?!”
      主子们?
      青蛟失笑。
      她算是哪门子的主子?
      不过同是那男人的奴仆罢了。

      这样的日子一晃数年过去。
      青蛟的身份依然没有任何改变,与七爷相处时不过谈诗讲画听琴下棋。和睦融洽,犹如父女宛如挚友,可举手投足间偏有透着嗳味的亲昵。
      这般下来,便是严谨冷厉的管家看着青蛟时,眼中也多了几分惊疑。
      唯青蛟,依旧的泰然自若,闲适优雅。
      只是这如一盏温茶平静无波的心终也在那夜惊起了丝丝涟漪。

      那夜--月影浮动,庭院中飘散着浓郁的桂花香气。
      数月不见的七爷苍白着脸立在庭院中,披发素衣,虚弱而单薄。一向强势淡定自信高傲的人现在脆弱的象个孩子。
      他回身看见青蛟,淡淡的笑了,悲哀的眼神象在透过她看着另一个人。
      冰凉白晰手指滑过青蛟的脸颊,慢慢将她搂在怀中。半响,他才道:“.....沐锦死了。”
      那男人说了自己的故事。
      那是一个大宅院中的血腥丑恶。
      “我出生的那个家族极为显赫。”他思量着慢慢说着,到底没说出自己的真正身份:“家父乃一族之长,或为私欲或为结交利益,娶了不少的妻妾也生了不少的孩子。我在家排行第七,与排行为三的兄长同为庶出。我们的母亲秉性柔弱不善争宠,异母的大哥二哥虽为庶出却也是极优秀的,加上排行为四的嫡子。这族长的位子本来怎麽也轮不到三哥来坐的,可是--”
      饮下酒液,脸上泛起浓重苦涩的他继续道:“可是--被认定为继承人的大哥意外去世,二哥又因要对大哥的死负责而被逐出家门。一夜之间,三哥套上了“与嫡子争宠夺位”的角色。也就是这时,我与三哥知道了沐锦的存在--那是一个小小的.会安静地直视着你的眼睛的孩子。是父亲在外面与江湖女子生的小孩。送她来的人说她的母亲死于江湖仇杀,只盼父亲的权势能护佑这个孩子平安,之后就断了气。全不知这里才是真正的无间炼狱。
      我与兄长是真心喜欢这个妹妹,费尽心力瞒下她的身份,想送她离开,却终究是没有成功--”
      “家父的正室夫人是我们母亲的嫡亲姐姐,自幼一起长大,亲厚无比。”他苦笑着把玩手中酒杯:“就是我那个嫡子的哥哥,对我的疼惜怜爱更甚三哥。然而,就是这两个人逼死了母亲!担心三哥得到父亲宠爱的她们,诬陷母亲私通继而惹来父亲大怒——甚至怀疑三哥是私通之子!母亲被逼只有以死命明志证明自己清白!那时我与沐锦尚幼,全不懂事,不能与兄长分担。那时的三哥亦是一稚龄少年,刚刚承受丧母之痛,明知真相却要对杀母仇人恭敬乖顺,万般怨恨只能隐忍不发。明里要承受族人的奚落嘲讽,暗里要防他们暗箭伤人。甚至三哥还担起了教养我和沐锦的责任。其心中之苦,无人能知。然而直至这般,我那姑妈和表哥还不放过我们,在知晓了沐锦对我们兄弟的重要后,为牵制三哥,竟恶毒要把沐锦许配给族中长老的痴傻儿子!
      为保沐锦,三哥竟说要娶沐锦!众人不知,我们三人却是明白彼此为异母亲兄妹的!如此一来就是□□!
      面对沐锦的挣扎反抗,三哥只说了一句话--与其让那些人毁掉你,不如由我亲自动手。”
      他握着酒杯的手越发的紧,青筋显现,关节泛白,脸上的笑越发的空洞苍白:“之后就复仇,我与兄长联手逼的父亲让位,处死我们的那位姑妈,杀掉四哥,其他的兄弟或放逐或打压或监禁。三哥终于坐稳了位子,沐锦作为正室夫人与他并立在一起。
      可是--沐锦并不快乐,事实上没有人快乐。兄长背负这弑亲.背德的枷锁越来越残暴,沐锦则在孤寂与痛苦中愈加的沉默。”
      “终于。沐锦死了。”他略略颤抖着,把脸埋进青蛟的颈项:“她终是死了,这麽痛苦的一生...终于带着解脱的表情--”
      青蛟任由他抱着,仰起的脸平静地望着幽暗的夜空,感到肩颈处被温热的水湿。
      很动听的故事。
      很动情的讲述。
      但青蛟知道自己不会也不能同情这个男人。
      对,她不能。
      不能。

      之后数月,七爷再没来过山庄。
      下人们私下里议论着京中的风起云涌,管家的沉凝严肃的脸上神色越发沉重。
      只有青蛟还是一贯的清闲悠游云淡风情,只是在执书倚窗远望时常常失了神。此时已是秋寒时节,园中败菊枯枝让人一阵无端心寒,仿佛什么不好预兆般。
      就在这人心惶惶中,宅院再次迎到了七爷的来临。
      他清瘦很多,却面带温笑,解了披风抛给随侍,不理会慌然失措神色大变跪在院子里欲言又止的管家。径直走向她,拉着的手细细打量:“久不想见,又长大了不少呢。”
      宅院中处处暗卫步步警戒,把个小小的阁楼围的密不透风,他也全当不知,只把眼光锁在她身上,温笑道:“平日里见你时常读些游记杂谈,可是想学游侠一览天下?”
      微微惊愕的看了他一眼,青蛟低垂了眼,然后微笑:“蒙七爷垂怜让青蛟学了这几年的东西,如今虽不敢说样样精通,但行走江湖出外游历却是足以自保。”
      “是吗?”他似心情极好,点头微笑着:“一直以来,家族仇怨恩情缠的我动弹不得,今日终于可以做个了断,也是时候放下一切了。你今日就和管家前往江南别业,等我处理了身边琐事,随后便去。”
      青蛟看着他再无暴唳阴影的清澈眼瞳以及美玉般的温润暖笑,终于施了一礼,静默着退下。

      当夜,数辆马车沿着官道远离了京城,一路畅通无阻。
      青蛟毫不意外,知道这里七爷的打理妥当——在这般动荡的局势下,能让官兵对连夜出城的车队不闻不问的放任,有这般权势的,这天下有几人呢?
      她早猜到了七爷身份,也明白他话中的“了断”是何意。只是不明白那男人为何要对她许下无法实现的承诺——
      ——今上虽是他嫡亲的哥哥,又有着数十年的深厚感情。可生于皇室,在亲密的手足也经不起猜忌和挑拨,再加上皇后的死,让皇帝变得愈加敏感多疑,行事愈发冷厉残暴。一直试图劝柬的他和皇帝之间素有争执,虽然最终多是和解,但两人之间已经有了裂痕并且在看不见的地方不断扩大。皇后的死象导火索让兄弟之间的矛盾急剧升级,不可平复终至今日反目!
      如今地步,他若不反抗唯有死路一条。那般骄傲自然不肯也不会坐以待毙。
      若反击成功,他的下半生便要困在一个由“权利”和“责任”构架而成的华丽巨大笼中,再无半丝自由可言。
      不管是那种结局,“七爷”都将成为青蛟回忆中的一个残影。
      既然如此,那个男人为何要他等她?
      回想她笑容的温和,青蛟心中越发的沉闷,终是化为一声叹息。
      果然如她所料,数天后——天下易主!弟夺兄位!逼宫弑兄!
      新皇登基的那天,一向冷面无情的管家涕泪纵流地领着一众下人面向京城的方向三叩九拜,然后起身恭敬对着青蛟道:“从今天,吾等的主子只有小姐一人。”
      青蛟静静远望京城,不跪不拜不笑不怒,脸上始终是淡淡的。
      良久,她转身上了马车淡然道:“你们的主子是七爷。他让我们等他,我们便等好了。”
      管家怔立半响方才回过神,面上多了层喜色连声应是。
      一众马车荡了烟尘,向着江南而去。

      三年后,乱世渐平,盛世渐兴。因今上沉疴缠身,终传位于先帝之子。数月后于离宫中辞世。

      消息传来时,青蛟拿下掩面的诗集,平和浅笑。她知道,那个男人要来了。
      他会来找她的,即使化为鬼怪堕为魔,那个男人也不会对自己放手。是即使下地狱也要抱着自己一起的。
      他是她的恨。
      她是他的悔。
      她无法恨有着相同血缘曾经疼她入骨的哥哥。却可以去恨犯下相似罪行的他。
      他无法阻止无法原谅无法承受身边所爱逐一远去,于是自己动手一手塑造了她这个不会背离他的存在。
      如此荒唐的关系如此奇妙的关联,他和她。
      似友,似敌,似父女,似情人。
      如此的纠缠不清缠绵嗳味。
      突然,管家满面泪水地冲了进来,惊喜震撼不能言。
      青蛟的目光穿过管家落在其后意手执扇挑了玉帘而入的人身上。那男子直起身子抬眼温笑,刹那间,灿烂光华不可逼视。
      他说:“青蛟,我来了。”
      青蛟怔了许久,终于长叹一口气,淡笑:“是,我等你许久。”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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