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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五年 ...

  •   “倾泉。”不知何时,霍云深已走到了他的身边。
      中秋之夜,明月高挂,月桂树下,独斟一杯美酒。司徒倾泉穿着一身白衣,端着名贵酒杯,唱着洁白如玉的佳酿,却是眉头轻锁,神色忧郁。
      “枉费了我的美酒。”霍云深坐在石桌旁,自斟一杯,埋怨着。
      司徒倾泉向他举杯,说:“干杯。”不待他回答,已一口气全喝完了。
      “还不回去吗?”叹了口气,霍云深放下酒杯,镇重地问道。
      “回去哪里?”他已有些醉意了,不解地反问,又说:“太白谪仙说的好!‘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我可要幸运一些,邀明月相伴就有三人行了!”
      “倾泉,别喝了。”韦缘君从厨房中端来些酒菜,便见着司徒倾泉如痴如狂的模样,不禁劝道。
      “美酒当前,怎能不喝?”
      “那佳人呢?”霍云深又问。
      司徒倾泉愣了一下,笑了:“朋友妻,不可戏。云深,你再大方,我也不能做小人。“
      “他是说思镜!不是我!”韦缘君急道:“不要装糊涂了!”
      霍云深暗笑,他很难得才会见到妻子这么气急败坏。热心虽好,不过还是得劝她别气坏了身子。
      “思镜?谁?”司徒倾泉愣在当场。已有醉意的头脑怎么也拼不出这个名字代表的含义。
      霍云深以为他醉得狂了,痛得深了,以至于提起萧萧的名字都呆了。
      “吕姑娘到底做了什么可以让倾泉变成这样呢?”这是一直盘亘在他心头的疑问。有一次曾问过司徒倾泉,他只是摇头不语,不停地抚着一件做工精细的冬服。
      “君儿,你说那件衣服会不会是吕姑娘做的?”
      韦缘君借来一观,笑道:“是的。思镜做衣服喜欢在领口绣上一朵白梅。”
      “这么说来,吕姑娘应该不至于对倾泉完全无情,会不会是倾泉误解了什么?”
      “会为丈夫做衣服的妻子心里一定有些什么。”这是韦缘君的话,只是,“有些什么”恐怕不足以让司徒倾泉那颗心满足吧。
      “思镜是个特别的女孩子,我喜欢她,可我一点也不了解她。但是倾泉这么好的一个人也会被消磨的毫无热情,我实在是想象不出。”韦缘君那颗女子柔婉的心怎么也想象不出有人可以这样地无动于衷。
      司徒倾泉对这些视而不见,酒杯酒壶也丢在一边,双眸望着圆满的月亮,似乎希望月亮告诉他“思镜”是谁。
      脑中闪过嫦娥的画像,他忽地想起初见到吕萧萧的画像的情景,这才想起思镜就是萧萧。她说过她叫萧萧,所以他便将他在心底念了无数遍的“镜儿”丢弃。萧萧,她现在究竟怎么样了?
      转来转去,心思还是转到她身上了。
      苦笑了一下,这才注意到身边的两人。
      霍云深劝道:“回去吧。你快有一年没见到她了吧。”
      “一年吗?”司徒倾泉怅然道:“竟过了一年吗?”这一年当中,他日日犹如行尸走肉,恍然不知时间的行进。一颗心已然落在了杭州。

      这一次司徒倾泉还是悄悄地踏进了主院落。进门之处造了个小牌坊,上书“纷飞园”。字体是娟秀的,还稍带清癯之姿,可想定是吕萧萧的手笔。
      她为家取了个名字,代表着她将这里当作家了吗?
      心中一阵暗喜,他潜至窗前。
      窗户上映出两个隐约的人影。看姿势,是两个女子映着烛光做着女红。中有一人必是他的妻子吕萧萧了。那另一人又是谁?
      始终没有现身,他想知道平日里没有他的时候她是怎生模样。
      有一个人说:“少夫人,你看这针脚┄┄“
      “给娃娃做的衣衫,还是密些好。“这是吕萧萧清澈的声音。
      娃娃?莫非萧萧有了孩子?不可能!若真有此事,丁叔一定会通知他的。那么,她们说的又是谁?
      这番对话已让司徒倾泉知道伴在吕萧萧身边的是丁沈绫。
      “少夫人┄┄”
      吕萧萧插了进来:“绫姨,叫我萧萧吧。”
      “萧萧?”丁沈绫甚感诧异。“夫人闺名不是吕思镜吗?”
      吕萧萧忽地想起娘亲,缓了口气,才道:“我娘都叫我镜儿。”说着,低下眼睑,看着手中的绣花镇,禁不住想起娘亲亲手教她手工的情景。日子隔的久了,她以为记忆早已是模糊不堪,孰料记忆依旧是清晰如昔。能思到这份上,她必是思乡思的苦了。可是,那个男子虽然已经离开,却用他的身份,他的心意,他曾经的一举一动囚住了她,以致于连回家探亲也不愿了。
      心中不明所以,丁沈绫还是遵她所言,唤其名。不由得念起她的小姐来,只肯姐妹相称,决计不肯她以奴仆自居。心中感念,便觉这位夫人实是善良亲切的。从此待她有如亲生女儿。
      “萧萧,少爷一去便是一年,你想他么?”说话间俨然是慈母的口气。
      吕萧萧微微地点点了头,窗外的司徒倾泉却是无法得见,心中焦急万分。
      丁沈绫心中虽喜,面上可不敢露出半分,毕竟她还摸不清吕萧萧的性子。万一一言不慎,日后岂不是连知心话也说不得了。
      手上纳了几个针脚,吕萧萧的声音才又响起,“我想着他,不知他何时才会回来放我出去。”
      丁沈绫心中暗暗叫苦,谁料到千盼万盼盼来的是这么一句另人更复心灰意冷的话。
      屋外的司徒倾泉浑身僵住,面色复杂,早已分不清是酸楚还是失望痛心。
      “但愿他早日回来吧。”吕萧萧又加了一句。
      丁沈绫妇道人家,心思细密,细细听来,到听出几分端倪。虽不明白她前后两句话中究竟有何意思,心情却不复刚才那般低落,又起了希望。
      司徒倾泉略略思到这一层,未曾深思,便暗自神伤。成亲以来,吕萧萧和他说过的话屈指可数,而今夜,她竟和丁沈绫说了这许多话,而且可以想象,她还会说上更多的。两下一比,便知自己遭人冷淡。
      其实这纯是他的臆想。吕萧萧固然非多话之人,也决非沉默寡言到他所想的那个地步。她平日里说话都是思之再三,才说上一两句。思绪紊乱之时,决不说上一句。与司徒倾泉相处,心情波动颇多,思绪混乱,自然话少。
      几番思索之下,司徒倾泉心中更是颓然。他的存在对她来说只是徒增困扰。事情既已如此,何不潇洒一点,远远离去?
      行了几步,回首望一望映在窗纸上跃然动脱的烛火,忆起玉溪生的诗“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脚下有些踉跄,口中便吟哦着这诗句。
      原是长夜寂静,天幕星光亦是惨淡,寒风习习,可闻树叶婆娑之声。屋内两人专心于手上活计,忽听得吟诗之声响起,又渐行渐远,吕萧萧和丁沈绫俱是一惊,对视一眼,眼中浮现惶然神色。
      丁沈绫听得耳熟,忽喊一声:“少爷!”便推门而出,四下寻找。
      吕萧萧呆楞当场,口中喃着刚刚敲入耳中的绵长吟音,凄凉乃至凄厉。与原诗意境大不相合。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她低声吟将起来,似是配合对方之音,手抚心口,一阵怅然。

      “叔叔,抱抱!”一个小小的女童伸开双臂,央求着眼前高大的男子,她的头上扎着两个小髻,分别系着粉红色的发带,和她额间的粉色花黄相映成趣,煞是好看。
      “羞羞!”另一个小男孩站在旁边,刮刮脸,指摘着小女孩。
      小女孩转向一脸得意的小男孩,不以为然地说:“羞什么!反正我比你小。”
      “叔叔,抱抱!”小女孩又叫道。
      司徒倾泉无奈地一笑,弯腰抱起小女孩,宠溺地点点她的小鼻头,说:“扬波几岁了?”
      霍扬波歪着头想了想,说:“七岁。”
      霍扬熙紧接了一句:“我五岁了!”
      “你比他大哦。”司徒倾泉轻轻地嘲笑着霍扬波。
      “所以我可以告诉别人我比他小啊!”霍扬波扬起柔如涟漪的笑脸,甜甜地解释道。
      霍扬熙跺了跺脚,说:“叔叔,这人居然倚大卖小!”看情形,他已经被霍扬波戏弄多次了。
      “扬熙,男子汉大丈夫不必拘泥于口舌之利,你可以比她勤奋啊!”司徒倾泉安抚着气急败坏的小男孩。
      “叔叔偏心哦!”霍扬波不依地捏着司徒倾泉的耳垂。
      “叔叔才没有!我们都是男子汉!谁像你,是夫子说的‘难养也’!”这回霍扬熙不甘示弱地反击回去。
      霍扬波扁扁嘴,说:“如果姨姨在,姨姨一定会帮我!”
      司徒倾泉神色一僵,缓缓的放下粉嫩的小女娃。霍扬熙狠狠地白了霍扬波一眼。父亲早就叮嘱过他千万不要在司徒倾泉面前提起吕萧萧。霍扬波却不理他,因为霍云深叮嘱她要时时提起吕萧萧。她才不是她那个正直的弟弟呢,一点都不会装无辜。小孩子既然是公认的天真无知,她如果不打着天真无知的幌子找点乐趣岂不是太可惜了?
      庭院中鲜花盛开,时不时飘下多姿多彩的花瓣,偶尔还伴着几片鲜嫩可口的叶子。空气特别的清新,地上还有点点雨的痕迹。叶片上的水珠盈盈转动,不停地展现着丰富的色彩。如果站近了细观,便会想起一颗透明的心。如果有人问他在这世上谁可以像雨后的水珠一样晶莹可爱,一览无遗,他一定会说那个人只能是吕萧萧。虽然他可以坦诚他几乎完全不了解他那位名义上的妻子,但是他可以很肯定地说出这番话来。无论他有多么不明白他的心思,他可以感觉到他的心是清澈明亮的,一如她清冷的眼中,因为清冷而没有杂质。
      “叔叔在笑啊。”霍扬熙讶异地低声指给霍扬波看。
      霍扬波也是一笑,叔叔一定是想起镜姨了。当扬熙一岁的时候,娘带着她和弟弟去拜访过镜姨。镜姨总是穿着一身的白衣,偶尔才会淡淡一笑,可她会悄悄地做好衣服送给她和弟弟。镜姨会牵着她的手去看园子里的花草树木,会教她识别各种各样的叶子,更会让她做在一旁看她绣花。若在平时,她绝忍不下一时半刻,但这位姨娘的凉爽气质总能让她好动的心平静下来,刹那间便成了小淑女。无怪母亲笑着对镜姨说:“这孩子给她爹宠坏了。我担心她嫁不出去,只好烦劳你管教了。”只有她耿直的弟弟会以为母亲当真做此打算,大肆嘲笑她一番。她这么机灵,早就知道母亲是怕镜姨寂寞才让她去陪她的。如果不是太想爹娘,这会儿她还会继续待在纷飞园呢。
      “很难得看见你笑。”霍云深已来到司徒倾泉身边。他挥挥手让孩子们别处玩去。霍扬波拉着霍扬熙走。
      “喂,你干嘛拉着我!”霍扬熙不甘地甩开她的手。
      “我是你姐姐!”霍扬波不容辩驳地拖走了他。谁让他只有五岁,敌不过霍扬波的力气!
      “扬波像你。”司徒倾泉的口吻中有点调侃的意味。
      霍云深挑挑眉,表示骄傲。“扬熙太老实了。”他感叹道。
      “他只是还小。”司徒倾泉接道,“缘君可不只是个老实人。”
      霍云深连连点头,说:“君儿其实也是很倔很聪明的。她只是不善于反击而已。”
      顿了一顿,司徒倾泉开始幻想他和萧萧的孩子会像谁。
      “我觉得你和吕姑娘的孩子一定像吕姑娘。”霍云深说道,“他比较强悍,你们比较容易受到她的影响。”
      司徒倾泉淡笑不止。
      “有五年了吧。”霍云深在一旁装腔作势地感叹着。
      司徒倾泉低头看着飘落到他脚边的花瓣,微叹了一声:“五年。”
      “既然可以离开她这么久,是不是代表着你已经将她淡忘了?”
      “忘?”司徒倾泉苦涩一笑,“这个字与我无缘。”
      “君儿想为你再娶一房妻子。”霍云深状似漫不经心地开口。
      “替我谢谢她,不用这么费心的。我的妻子永远只有萧萧一个。”
      “那你究竟想怎么办?”
      “就这样吧。这样也挺好。”司徒倾泉捡起花瓣 ,放在鼻间闻了闻。手一松,任花瓣随风而去。
      他仰首望着清澈无垠的天空,像是一丝一丝的云般的话语从他唇边逸出,犹如不经意间泄露的秘密。
      “把她留在杭州,早已不是我的私心了。我不愿意让我的一分一毫束缚着她的生活,让她伤心难过。让她留在那里,只是为了不让世人玷辱她的名誉。世间不会有人认同她想要的东西,我唯一能做的只有为她打造一个给外人看的镜子,让她在镜子后面自由自在的生活。”
      “那你自己呢?就这样独身下去?”
      “那又何妨?”司徒倾泉反问道。
      “倾泉,不要放弃。”霍云深鼓励着他。这大概是他唯一能说的了。
      “云深,我这不是放弃。我只是明白了她要的和我想要的。我放纵自己在每个夜里看着她的画像,想着她,念着她,我就满足了。”
      “我希望你幸福,我和君儿都是。”
      “你们居然把我给漏了!”一个人影渐渐接近,闲云野鹤般的姿态不容他们错认。
      “朔晖!”司徒倾泉一听这声音,便认出了来人。两人相视大笑。
      “云深,你居然没有告诉我朔晖也来了。”司徒倾泉转向霍云深,手还搭在常朔晖的肩上。
      “如果告诉了你,哪还有这么有趣的开场白。”霍云深辩解着,“逍遥道人终于记得这里有个朋友了。”
      “这可怪不得我,我早就邀你们与我同行,只能怪你们没有慧根。”常朔晖轻摇羽扇,轻松地笑道。
      三个多年不见的朋友开怀大笑,决定来个不醉不归。
      只听得常朔晖惊讶地大笑:“倾泉,几年不见,你的酒量竟然这么好了!”

      三月的春风温暖和煦,庭院里是青色满眼,各样的花儿真真是芳姿嫣妍。各种植物显得格外富于生气。一眼望去,令人心神开朗,分外开怀。
      吕萧萧端出一个酒坛,刚启酒盖,便飘出一股香气。
      “桂花佳酿!”吕可安叫了出来。
      “前两年桂树开得很旺,便做了些桂花酿,留了些等你们来。”吕萧萧说着斟了两碗。
      吕可安一脸懊恼,甚悔怎么不早点来。
      “小弟。”一碗是给吕继康喝的,另有一碗是给吕思廉的。吕家最小的两个孩子经常跟着小哥哥到处“游玩”,大人也甚是放心。
      吕继康和吕思廉年龄相仿,性情相合,虽然只有十一二岁,举手投足之间却有爷爷的风范。长大之后,必定是两个沉稳的孩子。相较之下,十六岁的吕可安倒显得冲动有趣了。
      “我没有吗?”吕可安“委屈”地问道。
      “你不是在大姐那儿喝了个酩酊大醉吗?”吕萧萧轻巧地反问。
      吕可安哑口无言。二姐从来不肯纵容他的。
      “姐姐,你一个人住吗?”吕继康忽然问道。他和吕萧萧一母所生,彼此之间的感觉更是敏锐。
      吕萧萧点点头。这个事实早已不新鲜了,时光已冉冉过了五年。纷飞园中早已是物是人非。走了一个人,她没有太多的撼动。
      “他就这样抛下你不管?”吕可安忿忿地问道。他转向弟妹:“去,一边玩去。继康,照顾好妹妹。”
      吕继康一边点着头,一边看着姐姐,一动不动。吕思廉松开抓着吕继康衣襟的手,转而攀上吕可安的颈项。
      吕可安太宠吕思廉了,根本端不出哥哥的架子来。这个小女子一派的温柔可亲,常常沉静到让人忘了她的存在吗,因此她常常听到她的年纪不被允许知道的事情。到什么时候吕可安才会认识到这只是吕思廉的惯用伎俩呢?吕继康了然地看着妹妹的举动。他也是如此,知道只需要这样姐姐便不会拒绝他。
      吕萧萧明白这两个人只是关心她,也不在意他们是否在场。他追了口茶,说:“他是走了。我想他把我照顾地很好。”
      “那他为什么不回来?”
      “我想他会回来的。”吕萧萧平静地答道。但是,这是很久以后的事吧。她的生活已习惯了没有他的存在。她甚至生活得如鱼得水。
      “姐姐,你爱他吗?”吕可安小心翼翼地问道。
      “爱?”吕萧萧皱了皱眉,“我不明白。”司徒倾泉也说过这话,但她从来都不懂什么是爱,而且也不愿意去懂。对于她而言,如果硬要将某种情绪冠以一个字、一个词,那个情绪更无法真实存在了。
      吕可安将吕思廉抱到腿上,吕思廉扯扯他的鬓发,忽然说道:“哥哥懂哦!”
      吕继康看着吕萧萧,点点头。
      吕可安满脸通红。他忿忿地把吕思廉赶下去,叫道:“总角小儿,懂得什么!”
      吕萧萧递过自己的杯子。
      吕可安接过杯子,仰头灌了口酒,才敢看着吕萧萧。
      “我有中意的人了。”他知道姐姐正等着他的解释,“还没告诉娘呢。”
      “那是一种什么感觉?”萧萧问道。
      吕可安渐渐镇定下来,手捧着杯子,说:“我觉得她是世上最美的人儿。无论他做什么,我都喜欢。我想一直陪在她身边,为她做很多事,照顾她一生一世。我想我和她早在三生石上定下了盟约。”
      “三生石上旧精魂,此身虽异性长存。”吕思廉张口吟道。
      “夫子教的?”吕萧萧无波无浪的问道。。
      “听三姐念的。”吕思廉乖乖地答道。
      “她还好吗?”低头思索了一会,吕萧萧才问。吕家三个女孩均已许配人家,彼此相隔甚远,自她嫁出去之后便几乎没见过面。平日里就是连吕可安也难得一见。近来家里对吕萧萧颇为关怀,怕她郁闷难过,便谴吕可安时时来见。吕思回半年前出嫁之后几乎是音讯全无,全家上下对她绝口不提。今日吕萧萧是思之再三才问的。
      吕可安神色张皇,左顾右盼,暗示一双弟妹不得多言,才小心翼翼地回道:“应该还不错吧。”
      吕萧萧没有追问,只一直看着弟弟。
      终于,吕可安丧气地大叫:“姐姐!别再问了!我不能说也不知道!”
      吕萧萧这才垂下头,,双手捧起早已凉透的茶杯,有些颤抖。
      “你们回去吧。别再来了。”她站起身,说完这句话,便要离开。
      吕继康上前几步,拉住她的手,说:“娘很想你。”
      “好好照顾她。”
      “抱抱妹妹吧。”吕继康的声音很是平板,与乃姐如出一辙。
      吕萧萧看向吕思廉,思廉长得很像继康,一双眼睛却特别像思回。她记得在家做女孩的时候,思回和她并不是特别亲近。她不象可安那样喜欢整天和她在一起。思回不象思秦姐姐那般温柔,也没有她那么沉默寡言。她特别喜欢和男孩子亲近,举手投足之间有一种英姿飒爽的风格。思回从不沾染暮春时节的颓废伤怀,反倒像是个仗剑行走的侠客,举止中隐约有着堂皇的气度。几乎五年没见到她了,想来她应当一如从前,气质雍然。思廉是个聪明的孩子,聪明而不外露。这样的孩子,真是难得。
      一想之下,她便弯腰抱起静静地站在一边的小女孩。
      思廉的脸上泛起红晕,一双手轻轻地环住吕萧萧的颈子。,贴近她的耳朵,轻轻地说:“三姐很开心,可是爹爹很生气。”
      吕萧萧抱紧了吕思廉,心想她不该再为思回担心了。
      放下妹妹,叮嘱弟妹们照顾好自己,她便一个人往园子深处走去。步履从容,神态安详。她要去采点果子,准备做点蜜饯。霍扬波特别喜欢吃。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有一半是给司徒倾泉吃了去。
      虽说她和司徒倾泉多年不见,但他从未远离她的生活。总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伸向她平静的生活。分开这么久,她早已将从前的事淡忘。司徒倾泉几乎不象是她的丈夫了,仅仅是一个和她生活有些关系的一个人而已。她也许没有真正体会到有丈夫在身边的感觉。她没有为人妻的自觉。她,只不过是从金陵搬到纷飞园,只不过是认识了一些人。这些人来来往往,或留下一笑,或只剩一个背影,就那样存在着了,偶尔加进她的生活,成为一段平和有味的插曲。
      空气中充满了甜美的芬芳。花的香气弥散在纷飞园中,不算浓郁,固然好闻却不如冬天的香味纯净喜人。春天的香味怎么闻来都觉得有些混杂。即将到来的夏天会充满浓郁的香味,混着炎热的太阳,浓的让人几乎窒息。秋日举目金黄,开放的花朵也多了一些幽雅的气质。香气也显优雅,不那么张牙舞爪,却含着太多的感情,或悲伤,或愉悦,还会有淡淡的伤感和热火朝天的兴奋都隐藏在厚厚的落叶下。渐渐地,气候变冷了,驱走了所有畏寒的东西,留下的都是一色的东西。那是属于冬天的纯净。
      吕萧萧很少去想冬天是什么样子。和司徒倾泉处地久了,她也沾染了一些他的习气。每每想起他的时候,会不自觉地想一想自己正在做、正在想的东西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么做。常常想的很累,便不再去想被他影响是好是坏了。既成事实,而且本来也不易分出好坏,或者本没有好坏之分,那就承认自己的改变吧。
      偶尔望望愈见明朗的天际,不经意间会想起在天空的那一端,会不会有个人也在看天空呢?虽然这只是个很短暂的念头,短暂到她转头即忘,却真实存在着。

      四处奔波劳累之后,也会回到杭州。不会回纷飞园,只在城郊买了一幢房子,在离纷飞园最远的地方住下,不去惊扰纷飞园里平静的生活。
      “少爷。”丁奎山推开书房的门,说道:“泉州的帐册送来了。”
      “谢谢你,丁叔。”司徒倾泉接过帐本看了几本,又说:“天晚了,早点休息吧。”
      “少爷,你绫姨说少夫人这两天过的很好。”自从司徒倾泉在城郊购置了这幢房子,丁奎山便离开纷飞园,随着司徒倾泉来到这里,纷飞园的事务都交给了丁沈绫去做。
      “那很好。”司徒倾泉继续看帐本。
      “吕家有人来看她。”丁奎山继续报告。
      “是她的弟弟吧。”
      “还有她的小妹妹。”丁奎山见司徒倾泉不欲知道得那么详细,有点着急 ,又道:“少爷,你要去见见他们吗?”
      司徒倾泉放下毛笔,摇摇头,说:“我不想打扰她。好好招待他们,这都是些对她很重要的人。”
      油灯闪烁,夜已降临了。春天的江南多雨,窗外传来稀稀落落的雨点声。
      “红了樱桃,绿了芭蕉。”丢下烦琐的工作,司徒倾泉吟道。
      “那是夏天。”
      “行南陆谓之夏,行北陆谓之冬。隋时的文章比之今日,果真多了份质朴之气。”
      “文章自唐宋以来日趋式微啊。”
      “也不尽然。江山代有才人出嘛。”
      “听说少夫人也是满腹诗文。她若在此,必能和你讨论讨论。不象我,才疏学浅,再说下去,就自曝其短了。”丁奎山笑道。
      “丁叔,你和绫姨这么多年的夫妻了,还是老样子吗?”司徒倾泉不接话头,另起炉灶。
      “少爷眼里看来是这样吗?”丁奎山不答反问。
      司徒倾泉点点头。
      “夫妻之间的事,说不清的。只有当局者能体会到其中细微的差别。若硬要用言语来说,反倒错了。“丁奎山的话里有着感叹,那是他历经多少年才体会出的。
      “丁叔年轻时不是有个中意的女子吗?”
      “早就过去了。”
      “丁叔,你能忘吗?”
      “忘是不能忘,却不再是那么回事。日日陪伴我的是你绫姨,我和她在生活上早已成为一体。他在我心中有她特殊的地位。”
      “绫姨可以和那个女子在你心中并存吗?”
      丁奎山点头,又道:“哪里有什么情爱可以抵得过岁月流逝?说我还爱她,不如说我记挂着年轻时的那段岁月。我爱的人只能是你绫姨。无论这两种爱有多么的不同,但都是爱啊。世上有几人有你爹娘那份幸运呢?”
      提起爹娘,司徒倾泉的神色不若从前那么黯然。“爹娘双双离去,也是一中幸福吧。有死才显生之可贵。对他们而言,生不存在,何来言死?”
      说到这里,他想起了那个几乎是不分生死的吕萧萧。如果他可以和她同生共死,对他是莫大的幸福吧。和她一起抛却生死,又会是一种什么样的乐趣呢?
      五年不是一段短暂的时光。这五年他将热情沉淀,将感情内敛,也再再地思考过她的举止。她是否真的如他当日所想呢?是,他将无望;不是,又当如何?他清楚知道自己不敢也不愿轻易地去见她。有一样东西阻挡着他的脚步。至于那是什么,他隐约有些明白。不去深思,是因为累了,也因为吕萧萧。就让一些东西存在着而不去想为什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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