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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德妃那里出来的时候，胤禛的心情很差，但表现在脸上，不过是微蹙着眉，与平常并无甚区别。苏培盛是看得出来的，因而伺候得更小心些。
四爷每次去德妃娘娘那里，再好的心情都会变差。通常像苏培盛这样兼做管家的太监是不会跟在胤禛左右的，但胤禛的脾气一上来，小太监小侍卫们都成了不会伺候的人，因而每次进宫见德妃，苏培盛就是再忙都会紧紧跟随在胤禛左右。
许是身边的老人了，胤禛即使不快，对苏培盛这个奴才还是很有些顾忌的，因而也不会寻着由头借机发作什么的。胤禛其实对奴才们都不错，虽然没有什么好脸色，却十分公正，只要不犯错或者犯了错不撞在他手里，总是比别府的混得好。
苏培盛看得出来，此刻的胤禛心理不痛快。四贝勒是京中出了名的喜怒不形于色，但苏培盛这样的亲信还是看得出一二的。主子不高兴的时候最好不要自己冲上去找抽，这样的至理名言苏培盛自然是明白的。因而只想着挨着出了宫，早日进府将自家爷托付给福晋，自己功成身退便好。
心里这么想着，脚步也快了些。不曾想四爷却突然停了下来。
这不才路过御花园，照理四爷已经见了皇上，也向德妃问了安，应该没什么事了，怎么倒停下了。苏培盛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前方不远处，嗯，浅蓝色的袍子，料子好，做工也考究，最重要的是用同色的丝线低调地在角落里绣了条四爪蟒——皇子常服，虽然没什么重大讲究，但还是看得出身份的。
“四哥吉祥。”
对面一个温和不失强势的声音穿透空气而来，苏培盛头皮一麻，赶在自家爷开口前跪下请安了。礼行了全套，对面的八贝勒微笑着免了礼，苏培盛站将起来，朝自家爷的袍子下摆无意义地瞄了一眼，暗暗叫苦，心道：八贝勒您早不来晚不来，四爷现今心情不好了，您来凑什么热闹！
要知道四爷心情不好的时候是谁也不理的。就连太子他也懒得做功夫，何况这个整天跟着大阿哥同太子作对的老八？正想着怎么给自家爷打圆场的苏培盛，却意外听到了四贝勒不冷不热的声音。
“八弟是去良妃处问安？”
八贝勒闻言优雅一笑，道，“多得四哥相问，已经去过了。这会子赶着回府呢。”
胤禛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了。
八贝勒只好笑着带起话头，总不至于做哥哥的不说话，他这个当弟弟的也跟着沉默罢。此情此景也不可能晾着兄长自个儿走了，皇帝重孝悌，总不成在宫里沿线最多的地方他反而要傻乎乎地去犯老爷子的忌讳？
“四哥去瞧过德妃娘娘了么？”
苏培盛不觉额角滑下一大滴冷汗，心中的小人儿已经抓狂了：哎哟喂我的爷，您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啊。平时您在皇上面前在大阿哥面前不是机灵得紧么。难不成您就那么喜欢逗弄我家爷？
胤禛毫无表情的脸在胤禩看来似乎是哪里裂了条缝，后者笑嘻嘻地看着老四，眼神如三月春风拂过般温和而无辜。
连苏培盛都察觉的出自家爷被调戏了，在户部和各种牛鬼蛇神打交道的胤禛又怎么会看不出来？但他依然不动声色，只是淡淡地道，“瞧过了，正要回府。八弟也赶早罢，别叫宫门下钥了出不去。”
“是。那四哥请先行一步罢，我再瞧瞧十四弟去。”胤禩温柔一笑，道。赶早回府？谁不知道四贝勒府和八贝勒府抬头不见低头见啊。赶早回这不是撞到枪口一路同行么？胤禩还没吃饱了撑的去惹自己不痛快，勉强自己跟老四同路。
苏培盛闻言那叫一个汗，只觉眼前这笑面虎绝对是故意的。大家都是兄弟，要不要这样啊。况且闹得最凶的那两位爷见个面都还没像现在这样针锋相对了，八爷您用不用有事没事就来招惹一下啊。
“嗯。”
胤禛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就这么向前走去，错身而过时，还能看到和自己差不多高的老八嘴角便轻快漾起的弧度。
老八走的不紧不慢，空气中徒留一股余香。
八爷家的香自然是好的，皇帝喜欢的儿子，内服府总也不能亏待，太子也要做表面功夫，不会苛待弟弟，何况那个老八是最会耍阴招打小报告的了，无声无息中就能让人吃个大闷亏。太子跟胤禩都折在他手里过，偏这种人物，只服老大那个莽汉，太子时常气得牙痒痒。本来还想拉胤禩来自己阵营的，现在却越发看他不顺眼了。
老八的香是贡品，除了他也就皇帝、太子和温僖贵妃那儿有。老八是怎么拿到的，自然也不是太子乐意给的，这中间的事情胤禛不想管，但他知道太子原来也是喜欢这香的，但知道老八用了以后，太子便不用了。太子的性子虽然有点小孩子气，但该有的傲慢还是有的。
所以宫里大概也就老八一个人在用这个香了，不是很冲，却能长久地留在他经过过的地方。
胤禛眯了眯眼睛，刚刚胸口还堵了口气的，这会儿却放下了。
老八的确比他有本事——不，是本领强的太多了，年纪小的弟弟里一个两个三个都被他收服了，自打进吏部以后周旋在官员之中也是如鱼得水。
胤禛不由循着香气微微回过头，远处看到那蓝衫子的背影，不紧不慢，逍遥自得。很快一个紫江红的影子凑了过来。那衣裳那颜色胤禛自然是认得的，瞬间，空气变得冰冷阴霾起来。
苏培盛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自家爷不怒自威的时候能把周围冰冻三尺，但是苏培盛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爷的心思。这不，远处那两位这是做给谁看呢？亲弟弟不跟亲哥哥好，却跟和亲哥哥不对盘的庶兄整日里凑在一块儿。
苏培盛在心头暗暗为四爷不值，却不知道，四爷之所以那么愤怒并不只是因为小十四跟老八好。这里面是有更深的缘由的。
事情还要从半个月前说起。
康熙三十七年大封皇子，敕封之后自然是皇帝赐宴，美酒佳肴，丝竹美女，好一派雍容华贵之象。
酒过三巡，皇帝携太子、众妃嫔离席。为了避嫌，群臣也依次向得了进封的皇子阿哥们道喜告辞。反正来日方长，何必在皇帝老儿眼皮底下惹人忌讳？
一时间席间只剩下众兄弟吵闹。几个年纪实在小的叫奶妈保姆们抱了回去，只剩下年长的你来我往互相灌酒。
彼此肚子里有几量坏水大家都心知肚明，但今儿是皇帝亲自赐宴，总不能在皇父脚跟前折腾。兄弟几个还是会看眼色懂分寸的，因而只能分帮结派团抱着给看不顺眼的那几个几斤陈年状元红烈性蒙古王倾盆瓢泼往嘴里倒。
这种丢份子的事情胤禛自然不会赶着去掺和，偏偏今儿由不得他。老九老十早就跟在老大屁股后面屁颠屁颠地把胤祉灌了个醉倒穹庐，打着酒嗝一个个手上捧着酒坛子眼见下一个目标就是他了。
老四不动声色刚想溜号，老大的手已经达到了肩膀上。常年军中生涯，老大一身蛮力，皮粗肉厚，力道惊人，硬是叫人挣不脱，一侧头才张开嘴巴，胤禛便觉得一股热乎乎的酒气扑在耳边。
“老四，今晚不醉无归呵。”
新上任的四贝勒皱了皱眉，淡淡地道，“大哥醉了。”
“才这么点儿酒，你当我在军营里都是白被那些儿郎们灌的？”老大满脸酒气，笑起来却很是豪迈，眼里也只三分酒意，“来，今儿咱们哥俩好好喝一宿！”
还一宿……
“老八，送大哥去休息。”
胤禛哪管老大到底醉没醉，逮到身边的胤禩就要摆脱胤褆这个大麻烦。
胤禩也不是这么好欺负的主儿，反而笑道，“大哥爱同四哥喝酒，可不爱同我喝，没的嫌我碍事。四哥多担待些，弟弟敬你一杯，一会儿还得去照顾十三、十四弟呢。”
顺着胤禩的目光，胤禛很容易就看到趴倒在不远处的那两个小家伙。小小年纪偏要逞英雄，所有兄弟里最早倒下的就是他们俩了。年少无知，岂不闻酒乃穿肠毒药？
胤禩递来的酒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最后胤禛只能无奈地接过，仰头喝掉，杯子还回去。
那边胤禩还没说话，胤褆就道，“好！爽快！既然老四都喝了老八的酒了，怎么能不喝大哥的？”
顺着话头递过来的竟然是一只壶。
……………………………………
大哥你怎么不干脆痛快点提着桶上啊？
无奈老大的酒还没喝完，胤禛就已经头晕了。偏偏老九老十也丢下已经醉倒的老五凑了上了，车轮战，胤禛根本不是对手。
黄汤入肚，真是只想吐。
趴到在桌子上，耳边不真不切地听着老大老九老十一边奸笑一边解决了外部敌人后内部解决。
其实胤禛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醉，只是身上热得厉害，过堂风吹进来的时候却觉得有些冷，冰火两重天。满肚子水，很难受。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边渐渐地没了声音。胤禛迷蒙着眼睛摇摇晃晃站起来，扶着桌子，流光溢彩的灯饰宛若天边的星空，却又火烛之姿不停摇曳。
似乎走了很久，又好像没有那么久，出了净房，脑袋稍微迎来了一丝清醒，胤禛回到人堆里挖出小十三，召了乳母太监来交待好好把十三阿哥送回去。待要找十四时，却是怎么都找不到了。
这孩子不是和十三一块儿醉了么，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胤禛有些不高兴，本来不去管十四也没什么，可毕竟是亲弟弟，别的兄弟该娶亲的都娶亲了，已是成年，不管也没什么，但十四……
有些烦躁却已经绷着个脸的四贝勒亲自去寻弟弟了。也不知道这小子怎么这么会跑，出了绛雪轩、万春亭，却怎么都找不到十四。
想着要是再寻不着索性就喊侍卫去找了的时候，胤禛远远看到千秋亭里似乎有人的样子。黑暗中看不清楚，却是个少年的身形，靠在亭柱上一动不动，似是睡着了。
难不成是净房里出来醉的不行了，想在这亭子里歇歇脚却不甚睡着了？
胤禛想着，慢慢走近。
不想离开那亭子还有三四十步远的档儿，有人先他一步进了亭子。
月色那一刻皎洁着穿透了黑云，把周围照得亮起来。胤禛看得清楚，进去亭子里的是十四，那身量和衣着，除了他众兄弟里也没有第二个。
而那个靠着亭柱睡着了的，竟是老八。脸上没有了那一贯云淡风轻、优雅雍容的假笑，胤禛反而有些不确定了。老八是这样一张脸么？胤禛心里总觉得老八的笑比起长相更让人印象深刻。
也许真的是命中注定，又也许是巧合到不能再巧，总之，那一晚胤禛看到了。
自己的亲弟弟是怎么靠近庶兄，还大逆不道地爱抚着那人的脸，扶起那人的下巴轻柔地在兄长的嘴唇上清浅却深刻地印下一吻的。
饶是几乎面瘫成习惯的胤禛也忍不住在那一瞬间睁大了眼睛，震惊不已。
对那晚看到的东西，四贝勒一开始是讳莫如深甚至想也不愿意想起的。
之后过了一段时间，他才觉得连想都不敢想得自己有点好笑。十四那是什么年纪？又冲动又好动，血气方刚的，房里刚放了两个美得花里胡哨的丫头教人事，怕只是一时脑子不清楚罢了。
是人都知道八爷面若桃李、姿容俊美，十四喜欢那精致容色也并不奇怪。
就算老八看起来绝不女气，足够爷们儿，太子房里不是也有一两个受宠之极的小太监么？何曾看到太子为了他们怠慢太子妃和侧福晋们？十四就是图个新鲜，过个几天那股子好奇新鲜劲儿过了，也就好了。
自己不得德妃喜欢，可以说德妃就剩下十四那一个儿子了，到底是亲额娘，怎忍心再叫她失望？四贝勒思虑再三，决定还是暗中观察一阵，若小弟不知悔改，再从旁提点一二，也算是略尽一份绵力，于人于己都算是一份交代。
只是不观察还好，一观察起来，四贝勒的心事噔噔噔地往下掉。
兄弟们聚在一块儿的时候，十四对老八伤心得不是一般般。渴了递茶，饿了送点心，老八对他微微一笑，这小子就得瑟得跟什么似的。得了什么好东西最爱冲到老八面前献宝，老八若逗弄他两句，即便是御赐的东西他也毫不犹豫双手送上，老八不肯要，他还跟老八急上了。
前几次老爷子带着几个阿哥阅漕河时，十四屁颠屁颠跟在老八后面，乘着众人不注意便一把抓住老八的手握紧了再也不肯放开。胤禛只瞧得心里一跳，心道这小子也真是不怕死。再去瞧老八，那人不过温和地笑笑，只是在十四不注意时皱着眉头瞥一眼两人紧紧牵在一起的手，便没了下文。
四贝勒顿时心里就不舒泰了。小十四也就算了，年纪小，心智没长开，搞不清楚人情世故，可你八爷是什么人啊，都开了府了哪能还这么单纯！既然都察觉到不对了，还听之任之算是什么事儿啊。难不成是有意为之？！
想一想老八平时遇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高超本领，胤禛不由觉得此事大有可能。
偏生他又不能冲上前去勒令两人分开，干着急之余，只得暗暗跟在两只身后，挡住后面那些兄弟臣工的所谓有心人的目光。
自此之后，四贝勒算是看出事情的严重性了。十四的样子并不像是愣头青没头没脑盯着小姑娘转的浅薄态度，而更糟糕的是老八对十四还宠得很，一副无所谓顺其自然的样子。
四贝勒终于开始暴躁了。
只是再怎么暴躁，外人也看不出来，就是苏培盛也顶多觉得他最近心情不好而已。
四贝勒很想一巴掌打醒十四，但这事儿他做不得，就是放到嘴巴上说一说也是不行的。
到底要怎么才能熄了十四的心思，四贝勒忍不住开始头痛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