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三千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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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耳边是轰隆作响的雷声，如沙砾的水滴打在脸上，湿了他睫羽，模糊中的世界，如死亡般的漆黑。
身体一动不了，每当他尝试去弯曲手指或是支起身子的时候，麻木的脑中总是会如被雷击中般的得到片刻的清明，让那蚀骨的痛顺着经脉涌入他的四肢百骸。
喊不出，动不得。
微微颤抖的唇只能半张着渴望能有更多的雨水滑入口中。
第几日了？
他记不得，也不愿意去想。
只留给自己片刻喘息的时间，他又接着尝试用自己的灵魂操控着这具来之不易的身体。
疼痛，缓和。
缓和，疼痛。
愈发空白的头脑中，只留下一个意念：活下去。
不得入轮回，却依旧能拥有生生世世。不知道什么时候，存在的意义就只剩下了这三个字“活下去”。
佛曰：我执，难抛。
执念，当生存已经成为一种执念，世间，又是一种怎样万恶的地狱。
【壹】
雨后初晴，地上积水还没有干透，锣鼓喧天的声音便已经从城东震到了城西。青云首富家的小姐出嫁，十里红妆从城东的门楼一直绵延过了长街，爆竹声响不绝于耳。
“知道吗，钟离小姐，嫁的便是那个大夫。”
“那个外乡人？钟离家看上了他什么…….”
他站在挂满红绸灯笼的新楼之下，笑意温然，不扬不露。他能清楚的听到身后不远处窃窃的议论，同样能看到周遭人各异的表情。
可他永远那样不愠不火，温润如玉，将所有的情绪藏在了那张端方恭谦的外表之下。
这一天，他将继续原主的人生，娶妻生子，过完不属于他的一生。
浅笑着，看喜娘从轿中将一个纤弱的人搀扶出来。
浅笑着，在众人的簇拥下，将挽着花的红绸递到一只苍白细长的手中。
浅笑着，走入正厅，对着天地高堂，一拜再拜。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天地何其负我，我却只能屈于其下。
眼底的笑容在一片耀眼的红色中渐渐的褪去，唇畔的笑意却不减分毫。
只是添了些许凉薄。
【贰】
这身子，辨不清色彩。
当他终于掌控得了这身体，他便发现了，他眼中的天是白的，地是黑的。其它事物颜色俱是单一，唯一的区别便在于那黑色的深浅。
新房中，对着摇曳的烛火，他揭开了那层在他眼中浓烈深黑的盖头，浅笑悠然的执起凤冠下五官仍显稚气的女孩的手。
钟离小姐眼中满是娇羞，声音也是细细的。她道，夫君，从此举案齐眉，不离不弃。
他回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望着钟离小姐微微垂下的头，眼中的讽刺之意却愈显得浓烈。
不离不弃，与子偕老。
每过那么几十年，他的记忆中都会出现这样的场景。尽管眼前人的面容不同，但是房间中弥散的酒香，地面上洒满的月光，总是会与曾经的画面重合。
不离不弃，与子偕老。
再深情的誓言，也抵不过风华过后一夕的容貌身份的突变。
【叁】
他是在半年之前来到的青云，那时正巧青云疫病人人恐慌。而习医的他顺手便救了几个垂死的病人，顺手解决了疫病的源头。
顺手，真的只是顺手。
只是那垂死的人中，有一个便是钟离老爷。病好之后，他便总是要报答他，正巧又不知在何时，钟离小姐竟倾心于他。一切便是那么自然，钟离家招他做女婿，还将家业中的一间药房给了他。
接下来的日子，平淡而温馨，有时他也会希望下一次的渡魂中被抹去的错乱记忆中不要有这一段。
孤独的人，总是会将一点点的温暖牢牢的抓住，不愿放开。
钟离小姐不过及笄，年纪尚小，总是喜欢跟着他，用甜美的声音喊着夫君。
夫君……夫君……我一定不要离开你。
每当这时，他总会有些恍惚，脑中久远再久远的记忆便会层现迭出，与眼前重合。这便是凡人的承诺，再过不久，这个孩子便会长大，然后便会明白这世界上没有永远的相守，之后冷漠之后的分离。
【肆】
钟离家没有儿子。
在他娶了钟离小姐之后，钟离老爷便曾提到过，将来会将全部家产的交给他。
那时，他点头承应，心中却泛起了寒意。因为那个时候，钟离家的药房与青云另一家竞争相当的激烈，而自从他来了之后，由于可以解决很多的疑难杂症，钟离药房几乎已经占据了青云医药业的全部市场。
不久，竞争对手垮台。而钟离老爷也再也没有提过家产的事情。他，不过是钟离老爷所利用的工具。于此同时，他却越来越频繁的看到钟离小姐出入书房，每一次似乎都是关于钟离老爷百年之后家产的问题。
他需要的不是钱财，只是这人与人之间的一点温情而已。
钟离小姐尽管年幼，却相当聪慧，有时他曾试探的问她，却总是被她很巧妙的引到了另一个话题之上。
罢了，只要钟离小姐对他还是一往情深，只要这一世他还没有被所有人抛弃，其它的并无所谓。
只是又过了段时间之后，府上来了一个云游的僧人，见到他之后目光一闪，便拉过钟离老爷到了里屋。
【伍】
美好的时光，果然短暂。
【陆】
他只是悄然站在窗下，便听见了那云游的僧人告诉钟离小姐将劳什子符咒焚成灰给他喝下，便能将他打出这具不属于他的身体。
那和尚的声音十分的沙哑，却带着浓浓的笑意说，符咒很珍贵，只有一张。
剩下的，他没有心情继续听了，只是再次见到钟离老爷的时候，看到他面色无比的阴沉冷漠。
晚上，他回屋，片刻后房门被推开，钟离小姐手中托盘中是一碗清汤。
他低眼，看到了汤中细微的颗粒漂浮在汤面上。而钟离小姐眼中，带着恐慌和泪水。
她唤，夫君……
话没说完，余音便已经湮灭在利刃插入血肉的声音中了。
那一夜，雨很大，就像他这一世渡魂是的瓢泼大雨一样，空气中土腥味中混着浓烈的散不去的甜腻血香。
【柒】
当他回到自己与钟离小姐的房间时，她的身体已经冰凉，地上的清汤也已经洇入了地下。他将钟离小姐扶起来，触到她冰冷的血时，笑了。
在他眼里，这血是黑色的，正如他睁开眼看到的大地一样。
黑色的，浓烈的黑色。
只是，钟离小姐袖中滑落了一张写满了字符的符咒，却硬是让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是那和尚写给钟离家的符咒。
那么……
那么汤中，并没有所谓的符咒。他手微颤，这才嗅到冰冷的空气中香甜的气息微浅却仍可以清晰的辨别出。
他是大夫，居然没能认出汤中是被磨成了粉末的肉桂。
【捌】
有人说，愤怒能蒙蔽人的双眼。
有人说，世间是非不能用眼却看。
他还记得成亲那夜，钟离小姐拉着他的袖子，满脸的娇羞。
“夫君，从此举案齐眉，不离不弃。”
不离不弃……
他误将承诺，当成了随口的玩笑。
【玖】
他再度醒来的时候，周遭灰蒙蒙的，他看不到自己的四肢，也动不了，只觉得自己漂浮在半空之中。
花了好久理清思绪，这才想起，作为荒魂，自己游荡在混沌之境。
没有日月昼夜，没有四季变迁，甚至没有实体存在。而刚刚的一切，只是自己在渡魂之中失去的一段错乱记忆。
他这才记起，那一世的是非。
他恍惚中发觉，似乎并不是每一世，皆为别人负他。
只是好多的记忆，都丢失在了渡魂的痛苦之中。
【终】
是天庭，毁了太子长琴的生生世世。
但是轮回之中，却又是他，毁了自己的生生世世。
[END]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三千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