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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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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站住,我跟你拼了!》十七郞
十月底的北京,寒流突至,冷得出奇。
正是下班的高峰,整齐的街面上车辆堵成了长龙、焦急一片,路上行人亦是衣领高竖、脚下不停,谁都不愿在这骤冷的街头多做停留。独独十米开外的一处寸方青草地,几条石凳和一丛矮树隔出了一个闹中取静的街心公园,偶闻轻微的泣咽声传出来,别有一番闲情逸致。
“多大点事?犯得上这么遭践自己嘛?”说话的男子,立着个夹克领子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对英朗的眸子盛满了不耐烦,他的额头宽,头发丝都冻得有些发颤,于是眉眼间冷峻更甚,拉着坐在石凳上泪眼朦胧的姑娘就要往外走。
却不料,只这一下就让宋艾佳炸了毛,胳膊一甩,她自己差点蹲坐到地上。
“姚远,你少说风凉话!要不是你,我至于嘛?!”
姚远愣了几秒钟,兀自难以相信这平常软得跟柿子一样的姑娘今天是吃错了什么药,俗话说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看来不假!她穿着一身税务局的制服,再加上这么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实在也颇有几分威慑力。心里虽合计着别把她逼急了,可行动上一点没留情;男人把个夹克领子放下来,板了脸。
“你拿了我报表不给我录入,耽误我一上午时间,我还不能找你问问了?”
他侧目而视,眉眼间混合了责怪与控诉的阴霾如深秋的寒风骤然袭来,宋艾佳下意识就想认错服软,毕竟是她自己只顾得听李大姐她们大谈程潜的八卦而耽误了税表录入,可是一想到程潜这个名字,心里又是百感交集、酸涩难忍,眼泪愈发淌得凶了。
“你不会来窗口提醒我啊?用得着等我给同事送午饭的时候偷偷跟我后边拍我肩膀么?”宋艾佳大声嚷嚷,也不顾人行道上的路人听不听得见,“我早上五点起来准备的糖醋鱼,就让你这一拍全拍地上了!”说到这里,声音却又哽咽起来。
二十三岁,不算高龄;可如果在这把年纪还没拥有过一次初恋,这样的人定属凤毛麟角。更何况,偏巧碰着一个见面就揶揄你‘嫁不出去’的所谓发小——也就是眼前这个名曰姚远的男人,这事搁谁身上能不着急?
程潜何人?局里知名的优资单身汉!上个星期看她加班、主动送她回家,宋艾佳心里过意不去,想着怎么谢谢人家,不料那平素里不苟言笑的稽查科副科长竟然说‘要谢他不如下星期带份午餐给他,她的糖醋鱼香味一直能飘到他稽查科办公室里’。这是多么美好的、浪漫的、一段恋情可能的开端?就被这姓姚的一巴掌给拍在了地上!
想着程潜在众目睽睽之下望着那一地糖醋鱼时的惊讶、因为注意力不集中险些跌倒时的尴尬、还有他气恼走远的身影,宋艾佳挠墙的心都有。她怪不得程潜,毕竟两个人根本还没到能在同事面前袒露私情意向的时候、更不用说在同事面前差点摔在地上搁谁谁不快点闪人?要怪,只能怪那个害她把餐盒扔地上的罪魁祸首。
一见她眼泪流得跟开了闸的水龙头一般,姚远满面的理直气壮也不由得收敛了几分。“那小子连路都不会走,你说你看上他哪了?”
说这话时,他没敢抬头;只有他自个儿心里清楚,程潜之所以‘连路都走不好’,全是拜他所赐——两人握手的时候,他悄悄把那小子皮鞋上的鞋带儿踩开了,所以没走两步那姓程的就在走廊上悬悬摔个狗啃屎,这事儿,打死不能让她知道。
许是心虚发挥了作用,姚远的语气也放柔了,真正拿出些仅存不多的坦诚安慰道,“行了,总有一天能出现个不开眼的男人把你圈他家里去。你急什么……”
“你闭嘴!”宋艾佳此时连嘴唇都哆嗦起来,“我就烦你说这种话!这么损人有意思嘛?是,我是样样不如你,可我哪欠着你了?我就算是一根杂草你也犯不上这么踩我吧?!”
姚远搓了搓手,这种话,以前不知道说过多少遍了,怎么到今天就能带来这么大反应?一看宋艾佳简直要跟他拼命的架势,连忙在嘴角硬挤出七分讨好的弧度。
“你哪是杂草了,你不是公务员么?”
自尊心长期受损的姑娘却并不领情,顺牙缝里咬出几个字来,“领死工资,哪有您当企业老总的风光啊?你当老总,你当老总你帮会计报什么税?你那什么破公司!”
“是,是……”姚远彻底举了白旗,“我这不是考不上公务员没办法只能自己开公司么。”说这话时,自己都觉得自己狗腿,他逼着公司会计把税表给他来报,为的是想见谁?除了宋艾佳之外整个地球上的人都知道。
无奈他百年难施一次的自我贬低丝毫不被人理解,宋艾佳一颗长期经受摧毁的心脏兀自不肯罢休,梨花带雨仍是哭哭啼啼。“我找不着对象怎么了?没人喜欢我怎么了?用你整天跟我面前叨叨么?!”
姚远只觉头皮都有些发麻,这是陈年烂谷子的账都要拿到今天来算啊!细想想,大概是他以前说得实在有些过了,给这姑娘留下了心理阴影。悔恨交加中,只得搜肠刮肚弥补过失,想半天,憋出一句话。
“谁说的?”姚远正色一立眉,“你们大学那个学生会主席不是还追求过你么?”
演得又过了!他这一立眉,倒与从前无数次郑重其事告诉宋艾佳‘她嫁不出去’时的严肃表情如出一辙,姑娘怒极生恨,抬手间一皮包就砸了过来。“他跟整个学生会里的女同学都有暧昧,我又傻又天真,我活该上当受骗,你想说的是这个吧?”
“真没有!”姚远一手攥住险些挠到他脸上来的一对纤手,心下一急,嘴里就没了把门的,“那次他约你看电影,是我把你俩周围的座票给包下来了,挨个不落请你们学生会所有女同学去看的……”
一说完,他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都生吞下去。只是这厢懊恼无比,那厢宋艾佳却是直了眼,足足愣了两分钟说不出话来。遥想当年,因为得到院学生会主席的约会邀请而兴奋了一个晚上睡不着觉的女孩子,终于觉得有那么一次能在姚远面前扬眉吐气一番的飘飘然,全被第二天电影院里围在那主席身旁的一群莺莺燕燕给活生生打压进了地缝里。扬眉吐气变得愈加遥遥无期,反倒被姚远又损了三年!这样的痛苦,没经历过的人怎会了解?
想不到、想不到!所有的一切,竟都是他的手笔!
此时的宋艾佳,便是刚刚想实施武力打击的力气都鼓不起来,气极反笑,人也冷静了。
“你少跟我扯别的!”她一声怒吼,就把姚远兀自喋喋不休的想分散她注意力的话题全部打断,“还有呢?你干的肯定不止这么一件!”
一早被冻得站都站不稳的男人此时但觉全身热汗直流,在两道与‘温柔如水’再挨不上边的虎视眈眈的视线下,打着哈哈猫了腰,“真没了,就这一次……”
“快说!”劈天盖地的高分贝袭来,他的腿有些软。只是宋艾佳却站得奇直无比,蓦然被勾起的回忆瞬间就拉到了她还在上初中的那一年……
“我上初中那个晚上,隔壁班的体育委员拿篮球砸我后背是怎么回事?”
那是多么青涩的岁月,在她甫进初中的那个冬天,一个篮球打得几乎跟姚远一样潇洒的邻班体育委员走进了她的视线。懵懂的女孩与活力四射的体育委员互生好感,就在两个人心照不宣下晚自习后一起结伴回家的第三个晚上,男孩却迟迟不从教室里出来。天冷、她捱得难受,却依然伫立在寒风中等待这得之不易的相处时间。期间刚好姚远路过,非要把他自己的大衣和帽子借给她御寒;不料宋艾佳尚未暖和起来,背后猛得一记重击,整个人就趴在了地上……
这件事,她想了三年也想不明白;实际上有好几次那体育委员想跟她解释,她只是不敢再同他讲话——对那只篮球背后的投球手,产生了巨大的心理阴影和恐惧感。
此时,所有的恐惧感都转化成了愤怒聚焦在眼间,狠狠逼视着心虚到目光凌乱的男人,直到姚远嘟囔着坦白了一句,“那天晚上,我刚把他狠揍了一顿”……
她的脸,火一样燃烧起来;姚远直想背过身先抹一把汗。那个晚上,他刚刚‘以大欺小’、把那初一的体育委员打得满地找牙,想想也是后怕,当时宋艾佳穿着他的大衣和帽子挨那小子一篮球算是轻的!万一那二愣子拎根棍子上来就给她一闷棍可怎么办?不过这事真怪不得兄弟,想不到那小子长相愣、实际上人更愣!就算天儿黑、就算宋艾佳穿着他的外套,可身高、背影都在那摆着呢,怎么就真能认错人?倘若换成他自己,就算宋艾佳□□着,他都不可能认错!当然了,这机会至今还没遇到过。
“还有呢!”正在他胡思乱想的工夫,宋艾佳又是一声霹雳,“高中我班的学习委员,你说他‘精神不正常’……”
说到这里,宋艾佳两排牙都打起颤来。自从初中的‘暴力事件’过后,她足足用了三年才走出这阴影。终于,成绩优异不输姚远的学习委员成了白马王子的不二人选。可喜的是,那文质彬彬的少年对她也颇有好感,羞涩却勇敢地约她在青年湖边共赏雪景。那一年、那一天,浓妆素裹的冰雪世界,多么贴近一段美好初恋的开端!
可是当她赶到约会地点,刚刚在那学习委员身后拍他一下,脑子没反应过来眼前的景物就飞速旋转!那学习委员疯了一样,把她摔在结了冰的湖面上,拔腿就跑!这个谜团藏在心底,又是三年!因为在这期间宋艾佳根本就不敢走近那学习委员方圆十米之内!
她铁青着脸、却又难掩期待地炯炯盯在姚远脸上,但见那人扭着嘴唇说出一句话来……
“这事真不怨我,是那孩子胆忒小。我那天就跟他说了一句‘这湖里死过人,专门爱在雪天拍人后背’……”
闻言,宋艾佳险些一口气没上来憋死在这街心公园里。脸上的铁青早就变成了黑褐,眼看要发心脏病的前兆,姚远也不由真正担心起来。
“这不也没怎么着么……那天湖上都结冰了,也摔不疼……还好是冬天,不然你得游泳了……”
如果这也算是一种安慰,世界上的一切毒舌与杀器都将不复存在!宋艾佳松开了姚远的衣襟,失魂落魄往长椅上一坐,目光都失了焦距。
“姚远,我究竟哪儿得罪你了……你破坏了我四次初恋……”
“什么四次初恋?”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这两个字,早先无比愧疚的男人倒是挺直了腰板,忿忿间挟带出冲天的不平,整个人跨上一步立到她跟前,“你的初恋不是发生在你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嘛?关那些兔崽子什么事?!”
宋艾佳在这突如其来的怒意反攻之下不由得缓缓抬了头,顺着他强硬不讲理的表情,又将回忆推到了她上小学二年级的那一年……
那一年,她搬家,所以结识了邻居姚远——这么个一切倒霉的源泉!小小女孩,刚刚具备了对异性的欣赏能力,发现这邻居家的大哥哥实在生得好看。那个时候她家庭条件不好,过生日时候妈妈给买的一瓶小猴子汽水打开喝了一口就再没舍得喝下去。存在自己抽屉里面,想的时候拧开盖闻闻,就当解了馋。单纯的女孩子有一颗火热的心,因为对这位姚哥哥心生好感,近乎是闭着眼睛忍痛把那珍藏了半年的小猴子汽水拿出来跟他分享。
这本该是多么温馨的青梅竹马感情的开端,可是不料,汽水倒是被他咕咚咚飞快喝了下去,可是没一秒钟,又悉数全喷回到了她脸上。“这都什么味了啊……”那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一颗幼稚少女的芳心,就这样被活生生地劈碎……
“所以说,”宋艾佳终于在僵滞中抓回最后一丝理智,所有的精力瞬间回到了体内,全部化作了毒辣哀怨,“你不是破坏了我四次初恋!你破坏了我五次初恋!”
姚远被她这种眼神瞧着,倒如一把锋利无比的刀子在刮着自己的脸。手足无措中,平素利落的嘴也讷讷不成言,“你也毁了我的初恋啊……要不是你那过期的汽水害我拉肚子拉了两天,我怎么会以后一见着你就嘴里发酸……”
他说到最后,声音也渐渐几不可闻起来,万年不变的白皙面庞竟隐隐浮现出了红晕。倒似做了什么极不愿承认的亏心事,惶然不知所措,再抬不起脸,嘀咕了一句“我先走了……你也早点回家……”脚底抹油就想溜。只是人未走远,但听身后一声巨响。
“姚远!你给我站住!”
他回了头,望见那坐在石凳上满目悲愤的姑娘脸上似是隐隐焕出了光彩,耀到他眼睛都有些睁不开。心却如擂鼓一般,只是跳个不停,快到人连气都有些喘不上来,就那样等着、等着……竟犹如世界末日的宣判。
难熬的寂静中,她终于再憋不住那一脸哀怨下的两靥嫣红,执着粉拳恶狠狠朝他奔将过来,“你这笨蛋!我跟你拼了!”
他长舒一口气,顺势包住她的拳就拉到了自己怀里;一时间,两个人呯呯做响的胸腔里再分不清哪颗才是自己的心脏。顿了很久,他才抚在她微颤的长发上,一触到底。“只要你不再拿过期半年的汽水来折磨我,我这辈子都陪你拼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