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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曲长山怎么也没想到,他家居然会遭了土匪!更没有想到,那些土匪对他的家底居然会摸得那样准。轻轻一伸手,就把他走南闯北半辈子的积蓄一下子端个精光。探囊取物,没费吹灰之力!
      土匪,聚宝庄不叫土匪,叫“黑军”。
      灾荒年,庄户人没了饭碗没了活路,除了出门讨吃要饭,就是扯旗结伙当“黑军”吃大户。自打日本人占了中国,老百姓更是雪上加霜,除了逃灾荒又添个躲兵祸,“黑军”自是有增无减。
      乱世加年馑,穷人的日子不好过,富人的日子也不好过。逃荒要饭的不怕,一顿饱饭就能打发上路。抗日队伍也不怕,那些人讲理。日本人虽然不讲理,大多却是来明的。惹不起还躲不起?怕就怕这个“黑军”。吃的喝的全不要,进门就说抢钱抢东西。遭了抢还不敢声张,一声张就难免招来杀身大祸。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邻村上下不少富户就纷纷□□雇人看家护院保脑袋。
      曲长山不雇人也不□□。有人劝,长山笑笑,还是不。劝的人一想也是多余。“黑军”也是叫世道年馑逼的,就凭着长山这份仁义名声,抢谁吧还会抢到他头上?退一步说,就算有人有这心怕也没这胆呢。谁不知道曲长山儿子曲恒涛当着和平军大队长?自古民不与官斗,“黑军”再凶再厉害,毕竟也还是“民”吧?
      所以他家遭“黑军”,不仅长山没想到,聚宝庄上人人都没想到。
      那晚,长山和大奶奶睡得比往常早了些。老两口说了阵话,迷迷糊糊刚睡着,外头就有了动静。
      长山觉轻,一惊醒就听见有人跳墙进了院,忙推推身旁的大奶奶:“快穿衣裳。快走!”
      大奶奶慌慌张张爬起来,衣裳还没抓到手,屋顶上就有了脚步声。长山叹口气,知道遇上了老手。上房一压顶,鸡狗都飞不出去,人还怎么跑?呆了呆,对大奶奶说:“别慌,先穿好衣裳。”
      大奶奶穿好衣裳下了地,刚要点灯,屋门被轻轻推开,黑暗中有人轻轻喝一声:“别动。别点灯。”
      一见这阵势,长山反倒心一横沉住了气。慢腾腾装一袋烟吸着,问:“请问是哪路好汉?”
      “别问。别出声。”
      长山就立刻闭口不再问。不问是不问,心里却一个劲犯嘀咕。
      一般的“黑军”做活儿,大都是进门先找主事人打交道。打交道也不外两种打法:一种是出个数目叫你拿。你这里如数拿钱,他那里立刻就挥手走人。另一种呢,是先问你钱财的藏处,他自己亲自动手拿。只要地方没错,钱财也拿得满意,同样马上带了人走路。遇上有点气概的,临走还要给你亮个万儿留句话,叫你破了财也落个心里明白。
      这伙人怪了!不说,不问,只要你老实呆着别吭别动就成。好像你有多少钱财,都藏在什么地方,他比你自己还要清楚明白。
      果然很是清楚明白。
      长山刚刚闭上嘴,立刻就有两条人影嗖嗖蹿进屋,别的地方不翻不动,进门直奔靠墙那只旧立柜。到跟前也不开柜门,两人合力轻轻挪过一边,立刻就哗哗地动手拆墙。拆墙用的锤子斧子铁棍凿子等等一应手头家伙,都是事先备好带来,一看就知道人家早就心中有数。
      很快,墙壁夹层就被拆个大洞。两个人伸手进去,黄的白的软的硬的一古脑儿装进麻袋背了就走。对坐在炕上吱吱抽烟的曲长山,看也没看一眼。
      曲长山目瞪口呆。
      那墙洞里藏的金银珠宝古玩字画价值连城,连大奶奶他都没告诉,这伙人咋就会一摸一个准呢?
      大奶奶毕竟女人家。眼见那许多的黄白之物叫人说拿就拿了去,肉疼心也疼,立刻就大呼小叫扑过去。那领头的“黑军”胳膊一伸轻轻推开她,对长山说:“眼下的形势,不用说你也是明白的。日本鬼子占了我们大半个中国,每一个有良心的中国人,都应该积极投身抗日救国。有钱出钱有力出力。这些钱,我们拿去抗日打鬼子,算是借你的。等抗战胜利了,会还你。”
      长山哈哈笑了,笑得很是豪爽大方。
      “什么还不还的!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曲长山也是中国人,抗日打鬼子,理当尽一份心力。钱,就算我捐给抗日了!”
      既然是抗日队伍,既然拿了钱是去抗日打鬼子,那就是天经地义的事。你曲长山再心疼再肉疼也没有用。明知道没有用,又何不索性落个痛快大方呢?曲长山毕竟是个精明人。
      “好。曲先生深明大义,积极支援抗日,我们十分赞赏!”
      那人顿了顿,又说:“但是你儿子曲恒涛现在还在当着汉奸,帮着日本鬼子欺负咱中国人。我们希望曲先生能力劝他早日弃暗投明,参加到抗日救国的阵营中来。不然,是决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对对,我一定照好汉……哦,照长官的吩咐去做。犬子也是中国人,我想他不会不明大义的。对了,还没请教长官……”
      没有人回答。房上房下院里院外,早已走得没了一个人影儿。
      大奶奶呆呆望着那个黑乎乎的墙洞,悲悲切切地说:“我就是不明白,这么密窍个地方,那伙人咋就会摸得那么准呢?”
      长山轻轻叹口气:“家贼难防啊!”

      不用说,“家贼”就是曲长岭。
      当曲长岭对那只旧立柜开始起疑的时候,他和曲长山还没有结仇。那时候,他正在一心一意盘算着怎样才能娶了柳枝做媳妇。
      长山掌家,大事小事不瞒伙计。唯有自家屋里那只旧立柜,却时常锁得紧紧的任谁也不许碰一碰。于是长岭就起了疑,断定那柜子就是长山的聚宝盆。
      说来也是凑巧,有一次长山叫柳枝开柜子,正巧就被长岭撞个正着。其实,长岭并不关心什么柜子不柜子。只是心里存了娶柳枝的心思,一有空就想找机会多接近接近。正好碰上柳枝开那柜子,也就顺便瞅一眼。这一瞅立刻就很是失望。什么聚宝盆!里头全是长山出门走口外时用过的零碎破烂!
      “看够了吧长岭?”
      长岭一扭头,东家曲长山正一脸严肃地站在身后。
      “这柜子,也就是你见了。连恒涛,我都没叫他动过。知道你嘴紧,但还是得吩咐你一声,长岭,你可什么也没看见啊!”
      长岭连连点头应着,心里却直想笑。什么宝贝东西了!有什么好看,有什么好说?
      后来跟长山结了仇,赔一条腿又耙一回地,长岭就老想着怎样报这仇,怎样叫长山也耙一回地。
      如果报仇的目的只是杀了长山,反倒好办。长岭一个人一把刀就足够。但长岭不干。以血还血以牙还牙,但血是血牙是牙。要报仇,就非得叫长山也像他那样耙回地!
      这就难了。一个“爪子”,一个长工伙计,要把自己的东家耙一回地,不能说是上天摘星星吧,至少也是难于上青天了。靠自家不行。靠别的长工伙计更不行。盘算半天,这个仇要报,只有“借刀杀人”一条路。
      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自然也能借来刀。钱这东西,长岭自然是没有的,但长山却有。只要找准地方,用长山的钱来耙长山的地,这仇报起来一定很有意思。
      一想到钱,长岭立刻就想到了那只旧立柜。但那柜子他亲眼看看见过,除了那些破烂零碎,有什么好东西也藏不住。名堂究竟在哪儿呢?
      “名堂就在那柜子的后面。”
      河南区队政委周明一句话,就解开了长岭的满腹疑团。
      “后面,就是墙里。”周明进一步解释说。
      后来的事实果然证明了周明的判断,名堂确实就在墙里。
      长岭知道河南区队是共产党的队伍,专门跟日本人做对。长岭还知道河南区队不缺人,就是缺钱,缺枪。于是长岭就跟周明讲条件,由他负责提供一笔钱财给队伍□□打日本,而周明,则负责帮他报仇,帮他叫曲长山也像他那样耙一回地。
      周明很痛快地答应了他。
      抗日队伍要打日本,同时也要除汉奸惩恶霸。曲长山是四乡闻名的大财主,儿子又当着汉奸大队长,汉奸家属兼恶霸。帮着长岭报仇,既惩治了恶霸老子,又打击了汉奸儿子,一举两得。
      但后来周明却变了卦。
      使周明变卦的主要原因,首先是曲长山的态度。周明不是本地人,起初对曲长山的为人一点不了解。原以为天下乌鸦一般黑,凡是地主老财,全都是既残暴又贪财的主儿。一下子“借”他这么多,就算他不敢公开撒泼,心里也是一定会恨之入骨的。偏偏这个曲长山是个例外。长山不仅不吵不闹不撒泼,反而主动地把一应钱财由“借”而“捐”了!这一变,周明心里的憎恶情绪一下就消除了大半。紧接着,长山又很痛快地答应尽力劝说儿子弃暗投明反正抗日,周明就立刻决定:不再耙长山的地。
      这一来,长岭当然不干了,就把周明缠在村西头的坟场上讲理。
      “请问周政委,你们共产党说话,究竟算数不算数?”
      周明说:“当然算数。”
      “那好。当初你答应过我,钱财一到手,就帮我耙他一回地。现在钱财到没到手?”
      “到了。”
      “那为什么不耙他?”
      “不能耙。”
      “为什么不能?”
      “我们当初说的,前提条件是‘借’,对吧?可是后来情况变了,这些钱他主动地捐了。捐给了抗日队伍。”周明很耐心地给长岭解释,“抗日救国,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他主动捐钱抗日打鬼子,深明大义,应该团结才对,又怎么能惩治呢?”
      “深明大义,他深明大义?”长岭嘿嘿冷笑,“他是看着没办法,才送这个顺水人情的!”
      “不管怎么说,事实上他是这么做了。我们共产党讲政策,讲实事求是。”
      “实事求是?好。他儿子曲恒涛现在还当着和平军大队长,是汉奸!”长岭咬咬牙。
      “这不错。但是曲长山已经明确表示,要劝导儿子弃暗投明反正抗日。”周明依然十分耐心地跟他讲道理,“退一步说,就算动员不成,也不应该把帐都算到他的头上。儿子是儿子老子是老子,要惩治,也只能是惩治他儿子。”
      长岭看看道理讲不成,就急扯白脸叫起来:“反正你们口大我口小!反正有理树都是你们栽的!反正……你们不讲信用!”
      周明还是不急不火:“我们讲信用,但更要讲原则。眼下,团结一切力量抗日救国,就是我们最大的原则!”
      长岭看看实在没办法,就退一步,先不提什么耙地不耙地,要求周明作主把柳枝嫁给她做媳妇。
      没想到周明居然连这点小忙也不肯帮。说共产党讲的是婚姻自主,柳枝嫁谁不嫁谁,要由她自己拿主意。
      自己拿主意自己拿主意,简直跟曲长山一个腔调!我自己要拿得了主意还找你们来干个球!长岭没听他说完就猛扑上去,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襟。
      “日你娘姓周的!弯弯绕绕闹半天,你把大爷当猴儿耍呀!老子□□八代祖宗……”
      见一个小小老百姓居然敢对他们的政委无礼动粗,周明的手下不干了,当下就把长岭扭起来。
      周明也被他的不可理喻激怒了,脸白白地说:“曲长岭,我警告你!如果你再敢胡搅蛮缠无理取闹,我就以破坏抗日的汉奸罪枪毙你!”
      长岭知道周明不是吓唬他。那时候,一个手握兵权的区队政委要枪毙个把人,实在只是张口一句话的事。于是就马上闭起嘴不再纠缠。
      周明见他不再撒野,就手一挥叫手下放了他。
      长岭立刻转身就走。一路走一路小声嘀咕着河南区队的坏话,在嘴里不知操了周明多少次老娘。
      死当然是不怕的。只是觉得就这样被周明当汉奸枪毙实在也太冤。曲长山有个当汉奸的儿子都不枪毙,自己又没个儿子当汉奸,这也太不公平!
      死是不怕的。只是现在还不能死。要死,也得等到耙过长山以后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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