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胡绿》岸青青

1、章上

　　话说东国有个皇帝叫胡绿的，因与京城不分东西大街尽头的四月小王爷枕席不谐，一气之下带了一个连的御前侍卫到西国边境御驾亲征去了。西国是和谐之邦，不欲与胡绿征战，遂派一个班的城管前来应敌，朝九晚五直扰得胡绿寝食难安，偏又是不服软的性子，只得打点精神耐心周旋，这一来二去是三年弹指，终于念起京城四月的春光和春光样温柔美好的小冤家。

　　又话说这小冤家，不，小王爷的娘和胡绿的娘原是美绝东国的一双姊妹，先帝选妃时妹妹已心有所属，故扮了个十分摇滚的造型入宫，把先帝吓得七荤八素，如愿嫁与贤良淑德一郎君，生下一个美绝东国的儿子。

　　那年胡绿九岁，见初出满月的小表弟生得明眸善睐，不觉喜欢得紧，当即一口气背下十篇论语，央父皇把那婴儿留在了宫中。从此与他同车而行同榻而眠，竹马竹马好不天妒人羡。

　　只有一样，四月小王爷因生得美，人又伶俐，教太子哥哥宠得是天上有地下无，性子也渐骄纵，见了满朝文武一宫主仆倒还乖巧，只对胡绿一人使气任性无所不为，稍不如意就离宫而走，胡绿还没怎么，先帝却生怕闹出个好歹，遂在不分东西大街寻得一处山明水秀的所在，为小王爷起了一座四月王府。

　　四月自知先帝虽不怪罪，终是起了疏远之心，竟盘桓不肯出宫，见天不离胡绿左右，伴书侍墨乖得好似小猫一般。胡绿不忍他委曲求全，更千方百计讨小家伙欢心，而当初那一嗔一喜欲晴先雨的光景，却再也没有。

　　这么着挨到二十四岁上，胡绿依父母之命，立太子妃。大婚之日四月没留下一句话就搬进王府闭门不出，任凭胡绿一身姹紫嫣红立在不分东西大街上怎么唤也不应，京城的百姓遂有幸目睹东国未来皇帝上房揭瓦，不，月白风清逾墙而入的绰约身姿。

　　胡绿的洞房花烛夜即是在王府度过。道是从小相伴于身侧枕畔，彼此的身子总也看过千百回，只那一夜却如初逢乍见，一寸一缕视如珍宝，稀罕得什么似的。小家伙初惊得三番两次又打又咬，终也拗不过太子盛情，横竖半迎半拒遂了那人的意罢了。大清早蜷在卧榻角落里只哭不说话，倒真像极了新过门的小媳妇。

　　太子打从与四月小王爷许了终身，但觉王府一草一木尽皆喜人，亭台楼阁也教那生在四月天的小人凭阑倚出许多别致，自此夙夕流连不肯回宫，或有太傅授书朝中问对诸般事体，一日也必着人来探问三四五六回。

　　四月长到十六岁，见着市井里巷那世情民风，倒也半解人间甘苦，知寒知暖起来。朝明未见枕边那人即跑到宫里相寻，一晌不见像隔了三年五载。寻去却没别的话，无非不声不响廊下一望再跑回王府就是了。

　　如此这般日久天长即有风声传到先帝耳边，道是太子殿下好断袖，废弛学业，冷落宫眷，更与四月小王爷有不伦之爱。先帝愀然数日，扶病向东宫问罪，恰见如花似玉的太子妃在闺中正把那四格春宫涂得不亦乐乎，画中之人不是胡绿并四月又是谁。

　　先帝一病只差没有呜呼，病榻之间百无聊赖，忽一日灵光乍现拟得一纸手诏，携一琴一杖杳然离宫游山玩水去了。诏曰，朕薨矣。

　　胡绿匆匆坐拥先帝的天下，才知所谓江山，方寸不过一步丹墀，道是社稷，忧喜无非一案书札，治也罢，乱也罢，左右不如先前自在。上堂下殿总盼王府那小人在莫须有的朱阑玉阶望他，想得狠了，奏章上漫篇朱批皆是四月，气得诸臣日日朝上轮番拂袖而去。

　　不分东西大街原是不远，陛下的手谕什么四月吾妻卿卿如晤，吾之爱汝悉如硕鼠之爱黍，八百里加急可晨昏往返五六七八回。起初四月还肯入宫陪胡绿晚膳，宫人内侍皆谙主子心事，为留他一晌，添茶布菜无不殷勤，谁知小王爷最是脸皮薄，一餐说不上一句体己话，胡绿自觉一席珍馐肴馔食之无味，少不得就着那好看的模样下饭，也没奈何。

　　自从有一回，让半途闯来的皇后一眉巧笑勾着下巴好一番打量，可把小王爷寒得毛骨悚然，遂打定主意再不进宫了。胡绿道他介怀这传说的正室，心里好不是滋味。皇后却没个计较，整日里向御书房，今个芸豆卷，明个莲子酥，一忽儿五彩吉祥扣，一忽儿簪花如意结，没时没晌央胡绿差人捎去王府，言道小王爷可有日子没来，定是你待他不好，还不快上门赔罪则个，缠得胡绿只哭笑不得。

　　自先帝去后，四月如惊弓之鸟，风声雨声是声声入耳。这边厢两声御阁学士闲话当今圣上年将而立尚未生有一子半女，那边厢三声宫婢八卦婕妤如花因入宫三年只见得皇上一面，半夜哭到太后榻前吵着去五花肉山当和尚。

　　小王爷偏是个擅闻弦歌而知雅意的，这宫里宫外一桩两桩，数去尽道他的不是，只把旁的人不相干的只言片语听成了心病。

　　终日见胡绿那加急小笺就烦不知所起，乱不知所从来。笺上道死生何远近，我意竟遐迩，所思在咫尺，区区君不知。看在眼里字字可厌，不看时又笔笔心疼。早决计一言不复，没来由推在案角任其荒唐，不提防那人遣书愈疾，荒唐更甚，说你是一树一树花开，是暖，是人间四月天。

　　先前四月便是无字相复，亦必有诸事方安尽日勿念等三言两语递过来，不意久之送笺的内侍竟连小王爷的面也见不得，胡绿渐觉王府音信日稀，自知初初登位朝事不绝冷落了他，遂重拾逾墙故技，每夕一更鼓即跃然出宫往四月王府。

　　内侍总管本是先帝心腹，明知这新君与小王爷一别数月，正两下里相思如鱼水，又深恐春闺梦好误了国事，早把奏折千百章令人搬去王府书房，只等胡绿遍阅。四月心事渐沈，案旁来去也无非调一回墨，温一盏茶，甚或一宵无话，颇有些生分，胡绿待要亲近一番，只是不许，故虽夜夜相从，却不曾温存。

　　问于婢仆，只说小王爷身上不好。召过御医，尽教四月草草打发了事。胡绿仍每夜独自出宫行幸，但盘桓画堂暖阁，从不入内寝，阅完奏章即歪在小榻上胡乱转侧一宿。小王爷的性子更淡下去，或让小侍向书房添来衾席灯烛共茶点杯帕物什，廊里遇上并无甚言语，一月下来竟有几分冷战的意思。

　　四月一向只睡不稳，有一回月圆中夜起身向书房悄然相探，看小榻那人眉心半开和衣而卧，心下有千般缘故却说不出，一时立在榻旁地上不知是何主意。

　　谁道胡绿原不曾入眠，当即一跃而起捉住了，不由分说抱上床榻。小人的委屈既参不透，却是良辰好景岂肯轻负，且算来半载枕席未共，两厢俱是身心难耐。四月不谙承欢之道，尚青涩宛转不堪自持，胡绿见了又是欢喜又是疼，更尽心宠爱不遗余力。纵一夜心结未解，只这身上处处怜惜，体贴入微温柔备至，又怎的不教人欲罢不能。

　　至天白，有阶前洒扫的侍婢三两，远远见得皇上一方锦衾横抱了小王爷在廊下如沐春风信步而行，皆相与轻言悄笑心照不宣，一时府里尽是喜气。殊不知四月喘息甫定正力不从心，却倦然向胡绿耳畔低语一句以后不必再来，轻不可闻，胡绿淡然一笑吻在他唇上没多说什么。

　　待哄得小人在内寝睡了，阖门向阶下远目立着，半晌道，你小时候性子横得多，一天哭闹个七八|九十回也有，可我的账总归是买的。你若笑了，我心里比你还笑，你若哭了，我也恨不得天下人都陪你哭。如今你不哭，却也再哄不好，这回倒是怎么惹了你，等殿下得空好歹差人告诉一声罢。

　　又停了一刻，记得朔风吹面，晨鸟乱飞，只是无人应他。兀自轻叹一回，振衣唤曰，起驾，回宫。蓦地也不何处冒出个小太监道，陛下逾墙而来，还有什么驾，早些儿个好生回宫上朝是正经。

　　那一朝的东国侧史有云，四月早慧，性温而黠。上厚爱之，事无内外悉以存问而往往有得，是以辄过之，频顾之，朝明道，夕资政，旦暮不肯须臾相忘。日三访之，三召之，每为文行止，俯仰成诗，尝书于方寸小笺以说之。其相与意笃也如是。太史公曰，伴君如伴虎，一物降一物。据说皇上御览至此抚掌大叹，立召史官引为知己，这是后话。

　　胡绿忽地笃爱上朝，有一天下诏更一日一朝为三，令四品以上每朝必言事，直谏者不罪，犯颜者有赏。百官乍一闻尽皆称善，一时间谏言络绎，劝讽不绝，胡绿听得不思茶饭，临朝三月不知肉味。百姓只当东国出了亚历山大样的好皇帝，街头巷尾纷纷奔走相告。安知诸臣久已无事可奏，日夕绞尽心思疲于往返，个个叫苦不迭。

　　这日无何有部尚书谏曰陛下近来疏于饮食，坊间争效，每有饿者顿踣于道路，京城尤甚，诚应戒之慎之，幸勿相纵。恰是夏末，胡绿偏巧记得不分东西大街有个小人爱吃不问深浅湖的菱角，遂令罢朝一日，教人煮一碗冰糖菱角薏仁粥送去，也没说是谁，吩咐毕了但往御书房静坐观书。

　　这厢三妃九嫔悟得上意芳心暗喜，各自向妆台上梳洗打扮，那厢三公九卿偷得浮生半日闲，散朝归来无不喜出望外，皇宫上下京城内外直喜得好似过年一般。

　　却说胡绿把一页书从日上三竿看到掌灯时分，有内侍引着王府小婢进来回话，道是小王爷如今换了喜好，乌梅青杏还合脾胃，只一见甜的就恶心想吐，皇上的恩典怕是领不起。胡绿也不以为忤，光盯着一口未动的羹汤出神，有半盏茶工夫，终无奈一笑，道，你下去说，朕再不恶心他就是。

作者有话说

　　生子有，请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