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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同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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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楚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苏辛说的“雷从耳出”,不觉低头一笑。
苏辛听得身后有些窃窃私语,料来定是自己惹了非议。她倒不甚在意,挑了一挑眉,既是搭讪已完毕,而眼前的这人似乎也没有要继续理自己的意思,那她,走好了。
苏辛一笑,“这茶真不错,这厢谢过啦。我再去别处转转,再见!”说罢起身走出亭子,心里很是愉快,觉得真是个美丽的早晨。
这王府于她来说,是个仍就很有吸引力的观光景点。而这景点中,不只景色美,人也美,像一幅流动着的精致细美的宫廷绢画,不论哪一处都透着新鲜可爱。她忽地想到了聊斋里的画壁,又或者是那梦蝶的庄子,仿佛自己便也那般似梦非梦,颠颠倒倒……
石楚待她走远了才明了她竟真已离开,如做了场梦。他笑着微微地摇了摇头,又自另一个黑漆点红梅的雅致小盒中取出一种茶,继续讲了起来。
石楚出身茶商世家,其祖父经营有道,赚下了极大的家私。传至其父,也颇守成有功,名声愈渐远扬,乃至家喻户晓,以致后来竟然还娶了位尚书任上退下来的员外之女。
当年那位小姐便是石楚的母亲。
奈何天意难测,人事难全。石楚之父虽然英俊有为,也颇得他那岳丈大人的赏识,但他的如花娇妻却偏偏不这么认为。
她是个中规中矩又满心骄傲的贵族淑女,并不看得起她夫君的经商事业,而且深为他商人的身份郁郁寡欢。她满腹圣贤之书,深明礼法大义,所以虽是万分不愿,但还是乖乖地从了父命嫁了过去,甚至连一句抱怨也未出口。虽然脸上严肃了些,但她自来便是如此,成亲之前便谁也没有意识到这将是一场充满悲哀的喜事。
这悲哀绝不是她自己的,她将那悲哀染给了石楚的父亲,也染给了石楚……
石楚的父亲直到洞房里掀开她的盖头,仍是欢欢喜喜的,他知她漂亮,但被鲜红的嫁衣和浓艳的红妆一衬,竟到了倾国倾城的地步。至少他是那么认为的。
可过不多久,他便发现,她对他极冷。若说成婚前是她的矜持,那这新婚里的冷淡就不再是矜持这么简单了。他以为她另有心上人,着实苦闷了好久,但倒没灰心,他觉得既然她已嫁给了他,他便有绝对的信心让她慢慢回心转意。他待她极好,石楚从来都记得。
但是若不是另有心上人呢?若是她在意的是他从商的身份呢?他彻底心灰意冷了,他可以打败一个人,却不能战胜一个人根入骨髓的信念。
他为了打动她,付出了自己的全心全意,他没有纳妾,也从不对其他女子假以辞色。可他仍然是孤寂的,与她一样。两个人在一段冰冷的婚姻里各自愁苦着,说不上谁更可怜。
石楚的童年也蒙着那层灰蒙蒙、不足为外人道的愁苦。他同情他的父亲,在他的眼里,父亲无疑是聪明睿智的,但他那义无反顾的深情却让他更加可怜。
而石楚的母亲,似乎对他有一种复杂的感情。她像天下所有的母亲一样爱着自己的儿子,同时,却也让她的儿子感受到了她深深的恨意和不屑……
石楚性格内郁,大概便是由此。母亲教子极严,举凡圣贤之书,他都能出口成诵,一切雅致的文墨诗赋、书画琴棋也都通晓颇多。饶是如此,母亲仍就习惯于看着他叹气。
石楚的父亲是在一个白雪皑皑的冬日殁的,他仍记得那日从父亲卧着的小塌上,可以看得见窗外白茫茫的日光,不知是被雪照的,还是被窗纸映的——一片茫茫的白,像极了父亲纯粹又一无所有的一生……
他的母亲确乎掉了泪,无声的。人心都是肉长的,父亲是为她落寞了一生才去的,她若还是无动于衷,就有些不可思议了。但石楚知道,她仍就是不爱父亲。看着她星星点点的泪,石楚的耳边回响着父亲那最后一声轻叹:“孽啊,上一世许是我欠了她的……”
父亲去时,她不在身旁……
此后,石楚接替了父亲,开始了他母亲深恶痛绝却又必须赖以生计的行当。他利用自己的学识和气度,还有那独特的气质很快结交了一众贵族名士。他继承了父亲的聪敏明睿,这一点他从不怀疑。或许他也果然该感谢他的母亲,让他熟悉了一切风雅与进退时宜。没过几年,他便成了所谓的“第一茶商”。
与祖父和父亲卖的是茶和信誉不同,他又加上了一项“雅致”,极快地拢住了大晋公府贵族的目光。上行下效,他的茶赫然成了全大晋子民附庸风雅的必备之物,茶价十倍……
石楚惯会自己研制新茶,往往又起些清雅新鲜的名字,自来是侯门王府的最爱,故此常被请了去讲茶演茶。今日到晋蘅府上,便是萧王妃定时的延请。
却说苏辛自亭中出来,捡了枝柳条随手晃着,柔柔韧韧的,舞起来倒是好看。走了约百十来步,到得一处园子,但见里头花树缤纷,着实是个好去处。苏辛前日曾路过这园子,可惜大晌午的,她赶着回去睡午觉,困兮兮的,便没顾上进去逛。此时天朗气清,焉有错过之理?便带了总跟在后头的三五个丫头闯了进去。
刚拐过一丛正艳的蔷薇,就见一处石桌,桌边挨坐着两人,远远的看不真切,却也能知晓是一男一女。又走近了几步,那男子正将一朵新采下来的牡丹簪在女子鬓上,女子娇声一笑,转过脸来,眉眼弯弯,笑容甚甜,正是萧子雅。
苏辛脚步一顿,微皱了皱眉,那男子定是晋蘅无疑了。刚转身欲去,却正撞在一人胸口。
苏辛“哎呦”了声揉揉脑袋,抬头一看,但见来人长眉朗目,目灿如星,悬胆鼻,薄唇削颔,甚是夺人眼目。苏辛一愣,那人眼中也有几分尴尬,正待要言,却被苏辛一把推入花丛深处。
“你干什么?”晋蘅不解。
苏辛向外瞅瞅,远处那二人聊得正好,又转过眼来对上晋蘅,眨了眨眼,“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晋蘅微蹙了眉,“我为何不能来?”
苏辛迟疑了一声,见晋蘅欲绕过她向外走,赶忙又把他拽回来,“你,你今早怎么没出去?”
“需要向姑娘禀告吗?”晋蘅的话声已有些不耐烦。
苏辛正不知还要说什么,却被晋蘅反拉住手拽了出去。拐过花丛,正见萧子雅和那男子谈笑正欢。
“你,让你急着出来,伤心了吧?”苏辛颇有些好心没好报的不甘。
晋蘅一愣,“为何伤心?”说着便拉她向那二人行去。到得近前,只听他叫道:“皇兄,子雅。”
那男子转身,抬眼一笑,“七弟来了。”
萧子雅跳上来拽他袖子,直将他引到石凳上坐了,笑道:“蘅哥哥怎的才来?刚刚三哥哥说了好多笑话,把我逗得肚子都疼了。”
“那要不要揉揉?”被称为“三哥哥”的男子忍笑道。
晋蘅自被萧子雅牵住了一边袖子,便放了另一边手里的苏辛。待坐下,见苏辛愣在当地,奇怪地看着他和萧子雅,又转头奇怪地瞧着那位“三哥”,起身开口道:“苏辛,此乃当今……”
那人一摆手,倒是站起身仔细打量了下苏辛,才道:“这便是让你颜面扫地、这些日来躲出家门的那女子?”
晋蘅闻言讪讪。苏辛见那人盯着他,只好笑笑,“我叫苏辛,你叫什么?”
晋蘅眉一皱,肃声道:“不得无礼!”
那人倒是和气地笑笑,“无碍,待我走了你再告诉她就是,免得拘谨。”
晋蘅点头。
四人说了会儿话,苏辛多在听,又碍着有陌生人在场不好直说离去,直挨到日头上来了,渐晒得人受不了方罢。
那人走后,晋蘅倒是也没出府,让萧子雅自行回了萧妃处,竟跟了苏辛来到她现住的“一念斋”。
苏辛大是奇怪,不过觉得正好,好容易他今天在家,合该好好谈谈。
刚在厅内落了座,晋蘅便道:“你可知今日那人是谁?”
苏辛摇头。
“便是当今圣上。”
苏辛眼睛大了大,半天,“哦”了一声。
晋蘅拿着茶碗的手一顿,“你怎么没反应?”
“有啊有啊,我‘哦’了。”
晋蘅白了她一眼。
苏辛赶紧提正事儿,“那个,咱该商量商量送我回去的问题了。”
“回哪儿?”
“回姻缘洞啊,我丢了个很重要的东西在那附近。”
晋蘅看了她一眼,“是何物事?说与我知,我着人去寻了来。”
苏辛皱眉,“不用。我自去寻。”
“不行。”
“为什么?”
“我晋蘅从来不是个不负责任的人,你休想陷我于不义。”
苏辛叫天,“我不用你负责啊!你怎么还没搞明白!”
晋蘅一摆手,茶也不喝了,朝外走去,“我还有事,你缺什么就找墨莲说。”话还未完,人已出了院子,苏辛怎么也赶不上,追到厅外,一气之下踹了一脚院中的老树。
许是白天逛得累了些,晚上沐浴后,苏辛便早早睡了,睡得甚香。夜半似是听到开门或是启窗声,她辨不太清,睁眼迷糊地瞧瞧,发现门窗都阖得甚好,许是听错了,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第二日一早,阳光打进窗来,慢慢爬上床脚,又缓缓拂在苏辛的脸上、睫上,苏辛颤了颤眼睫,渐渐清醒过来。伸了个懒腰,由侧卧转为正卧,哈欠还未出口,小手儿蓦地撞到了什么东西,只听“哼”的一声,竟是个人。
苏辛立时没了睡意,转头一瞧,竟是晋蘅。又往下一瞧,晋蘅的手还放在她腰间,难怪她昨夜总觉得腰上沉沉的!
刚刚苏辛打到的,正是晋蘅的脸。
晋蘅也已醒转,睁眼看看一脸惊诧的苏辛,将她的头按在他肩上,“再睡一会儿。”
苏辛一巴掌拍开他的手,大叫道:“你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