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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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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很长,又似乎很短。
路易斯漫不经心的坐在驾驶舱内,看着面前铺天盖地的黑暗。
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他记不得自己在这片暗之星云里面行进了多久,一个小时?十个小时?一天或者是更长的时间?他只记得自己在驾驶舱里坐着,眼前所见,除了黑暗,依旧是黑暗。
说老实话,他也并不清楚自己所选择的这条航线对于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而航线尽头的目的地又是哪里,更加毫无所知。
他只是偶然的在家里翻到了一本古旧的书,而书里恰恰夹着一张详细记载了一个坐标的纸张而已。
这个坐标距离新派斯洛很远,相隔数十光年,即使利用虫洞进行跃迁都要花上整整一天以上的时间,而且,成功率并不确定。
也就是说,如果进行跃迁,就需要承担失败的风险。
很多人都应该会认真地考虑这一点,但是,路易斯并不会。
他只是看着这个坐标,然后把这张纸摺起来,塞到了裤子口袋里。
然后,某一天,这张纸和裤子一起,在洗衣机里和水进行了充分的搅拌,等到捞出来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一坨湿淋淋的纸浆。
你看,是不是谁都会觉得这事情已经完结了?
可是在这个血色大地的黄昏之中,可是在这一次例行调试飞行之中,不知道为什么,路易斯忽然想起了那个坐标,那个位于银河悬臂边缘的未知之地。
他不知道自己的哪一根神经释放了过多的多巴胺,一时兴起,他熟练的调整了目的地坐标,在指挥塔的惊愕之中一头冲进了虫洞。
这一切,就是在这片浩渺如大雾的黑暗之前所发生的。
仅仅如此。
路易斯看着黑暗,看着黑暗之中舷窗玻璃上倒映出来的自己的脸。
LED发出来的微□□光显得他更加苍白,金发在军帽下压得有些疲沓,只是那一双青金石一般的眼睛里依旧带着漫不在乎的微笑。
他随手从一旁的置物架上拿了罐咖啡,打开,满满的灌了一大口。
苦涩冰凉的液体从咽喉一路顺畅的冲进胃袋,他打个激灵,清醒了些许。
此时,他的面前出现了一个蔚蓝的星球,那个远在银河悬臂另一侧的目的地,终于姗姗出现了。
自动操作改为手动,路易斯一双青金石色的眸子闪烁锐利光芒,明明灭灭,如觅食的猫子一样。
修长的手指在控制屏上灵活的敲动,而面前那枚蔚蓝色的宝石,亦是越来越大。
“你好。”在飞船冲进厚重大气层的时候,被反作用力紧紧压在驾驶座上的路易斯喃喃自语,“未知之地。”
空气渐渐稠厚,飞船在空气之中摩擦生热,耐热涂料包裹的外层逐渐升温,这飞船在地面生物看来,宛若一颗绮丽的火流星。
路易斯一面熟练谨慎操控飞船,一面通过探测仪试图找到可以下降的平地或者水域——在这未知的星球上,他倒也不指望能找到什么飞机场起落架升降塔之类的。
探测仪开启,雷达系统缓缓扫视,在操作屏上,几个绿色小点逐渐浮现。
“bingo。”路易斯吹口哨的企图再一次失败了,他也不气馁,右手匆匆忙忙打了个响指,“神爱众人。”
一面说着,他一面娴熟的操纵着飞船对准其中一个备降地。
飞船的高度飞快减少,目力所及,路易斯已经看见了自己准备降落的地方。
那是一大片如沙漠一般的绿色,在新派斯洛路易斯从未见到这样浩渺大片的绿,那片赤色大地之上绿色只是一些极其奢侈的点缀罢了。
自他从成千上万个人工受精卵中被机器拣选出来获得分裂生长的资格开始,自他被机器保姆带领着了解接触新派斯洛这片赤色大地开始,绿色对于他们来说就是罕见的,惊奇的。
在那大地上,到处都是赤色的沙尘,一片一片蕴含了丰富矿藏的沙漠,但是,没有树木,没有草原。
甚至,在他们的课本之中,从来没有出现过草场、森林这样的字眼。
今时今日,路易斯只能觉得目眩,那平整的绿色可是自己曾经在中古的书籍之中偶然翻到的“草原”?而那些高耸着的,可是所谓的“森林”?
他定定心神,轻咬舌尖,微微的痛让他有些不知所措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
不知道进行过多少次的熟练操作为身体所刻下的烙印在这一时间显现出来,他的肢体提前于大脑做出了反应,减速降落伞被放出,逆向喷射器开启,飞船在空中开始缓慢而且稳定的向下降落。
一百米,五十米,十米,五米……
虽然自己也知道是幻觉,但是当飞船接触地面的那一瞬间,路易斯恍惚觉得自己嗅到了一种从来没有闻到过的清新的气味。
那不是每天食用的小球藻带着的土腥气,也不是合成养料带着的金属气,而是一种温柔羞怯的气息,伴着柔和的风吹过的节奏。
他不由自主地摇摇头,想把这些胡思乱想从脑子里晃出去。
手指与此同时也没有忘了操作,操纵台上的信号灯一盏一盏明明灭灭,繁多的按钮,他冷静的一个一个触碰过去。
最后,飞船缓缓地停住了,在草地的尽头,在森林的边缘。
舷窗缓缓向上抬起,路易斯整个人都暴露在这陌生的空气之中。
严肃的说起来,这一点实在是极其冒险,在一个完全未知的星球连空气面具都不戴就完全暴露,在军校的第一堂飞行知识课上老师已经反复的否定以及批评过这种做法。
但是,谁让现在在这颗星球上的人是路易斯呢?
于是他抛开了老师谆谆教诲的那些异星球生存准则,带着一副漫不经心的笑容,从驾驶舱里抄起了一个背包,起身迈开两条长腿,“嗖”的一声自飞船上跳了下来。
可是,他忽略了或者说压根不知道这一点——在他脚下即将接触的是柔软,并且被飞船碾压过所以显得湿滑的草皮,于是,在双脚和地面接触之后,他结结实实在地上摔了一个跟头。
痛觉自扶在地上的手心以及被轻微扭伤的脚踝向大脑迅速的传递,而同时,这种湿润柔软的感觉也一起传到了他的神经中枢。
路易斯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这种感觉在他人生的前二十年里从未出现过,即使从前摔倒过,他所接触到的也不过是炎热而且坚硬的沙砾而已。
而这里的地面却是柔软的,潮湿的,还有微微阴冷的气息弥漫上来,怎么说呢?路易斯不由自主忽然想起了自己小学时候被组织去参观过的人类胚胎培育基地——或许可以用那些老师们的口吻来叫它“母体”,那里面的小胚胎都呆在水性的培养基里,路易斯想,那种地方可能就会有这种些许阴冷的感觉吧。
他坐在地上,那些幸免于难没有被飞船碾碎的草叶从张开的指缝中探出头来,微微的痒。
不记得坐了多久,只感到自己已经稍稍适应了这种柔润的气息,路易斯缓缓地起了身。
他走的很小心,先是确信自己一双军靴的坚硬的底部都已经牢牢地踩在了这片大地之上,年轻的军官才开始迈出了前进的第一步。
一种与母星截然不同的感觉使得他不由得微微颤抖,耳朵警惕的搜索着周围的信息,眼睛环顾四周,直到看见那些树木为止。
“我的神哪!”看来已经忘记了自己是个信仰怀疑论者的路易斯在这一天里已经两次提到神明这个词了,如果说第一次还有些调侃的意味的话,第二次则是不折不扣的感叹。
他颤抖着伸出手去抚摸面前深棕色粗糙的树干,手指滑过上面凹凸不平的棱角缝隙,努力抬起头看着那耸入云天的树冠,一不小心,头上的军帽滑落到地上。
他并没有弯腰去捡。
他只是呆呆的站着,看着树冠顶上那蓝得似乎要融化的天空,以及那浓重葱郁的绿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