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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中国江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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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
“怎么了?千早。”忍足侑士何等聪颖,千早在电话那头的语气不善,仅是哥哥两个字都散着寒意。他用毛巾擦汗的手停了下来,示意旁边的队友安静些。
“日暮可怜你认识?”
“啊,是日暮啊。”忍足的声音沉了沉,最后貌似还叹了口气。
“她现在缠着我,我很烦。”烟宿知道不能把怒气发在哥哥身上,可自己的脾气就是这样,一点也不讨喜。
“这件事我来解决,千早放心。”
“对不起…”
“说什么傻话,最近胃病有没有犯?”
“有。”
“要不回来吧。”忍足顿了顿“爸爸妈妈都很想你。”
烟宿下意识的望了眼楼下的网球场“时间到了会回去的。”
“那明天是周末,我来接你回东京吧。”
“好。”烟宿的心情渐渐好了起来,语气也上扬了些。
“好好照顾自己。”
“再见。”
…
忍足侑士关上手机,抱歉地对众队友笑笑,向日岳人跳出来“侑士侑士,我当你妹夫好不好?”他就是这样,想出哪出是哪出,性子单纯得像张纸一样。忍足侑士勾起唇角,这样的岳人怎么能理解性格矛盾却又敏感的千早呢。
“不好。”不留给搭档机会,他便跟着上了迹部的车,去餐厅蹭饭吃。
“景吾啊。”
“啊恩。”迹部景吾连头也没转,目光直直地望向前方。
“还记得日暮桑吗?”
“日暮里?”
“哦不,是她胞妹,日暮可怜。”
“哼。”迹部景吾不屑地轻哼,一双桃花眼里却没有什么多余的感情。“你不是懒得理她了么。”
“可她找上千早了啊。”忍足摊手,何其无辜。
“忍足千早连她都应付不了,不要告诉本大爷她只是看起来清高的软柿子。”迹部嗤笑,一点面子都不留。
“谁知道呢…”忍足含糊其辞地答道。
之后两人便不再说话,两个人都是早熟的男生,多多少少心里装着些心事。
那头的烟宿放好手机,边走边想,其实她真的不用麻烦哥哥,这些事情她自是会自动省去的,可就是想依赖一个人,让他知道自己心情不好。
耳机里的女生唱着一首歌“I Don’t have much money,but boy if I did ,Id buy a big house,wo both could live.”这几句简简单单的话,竟让烟宿的脚步停缓了下来,她到底在害怕什么呢。
不出几秒,她又提起脚步走出校园。驾驶座上,泽野伯伯的表情看起来有些焦急。烟宿关好车门“泽野伯伯,出什么事了吗?”
“是美善子,她似乎发了高烧。哎。”
泽野伯母叫美善子,烟宿的肩膀开始不自觉地抖了一下,泽野伯伯和泽野伯母结婚那么多年,还是互相关照着。这就是她一直寻求的,无关容貌家世,仅仅是在千万人之中看到了那人,然后一直相互扶持下去。
“我今天自己回家吧,伯母的身体重要,正好我想散散步。”
泽野伯伯感激地直点头“千早小姐真是谢谢了!”
“不用。”
烟宿走下车,转季的冷风倒让她清醒不少,她已经很幸福了,有关心自己的家人和朋友,如果在无病呻吟地伤感下去,真是有些傻逼了。想到这,她拿出手机,快速地拨通了那早已烂在心里的号码。电话那头嘟嘟嘟嘟想了许久,才听见一个略显疲惫的女声“喂,你好。”
“妈妈,是我。”烟宿抿着嘴唇,脚步放慢了许多。
“啊,是烟宿啊,最近过得好吗?”
烟宿的眼眶一下子湿润起来,却想起自己来日本那么久妈妈却没有给她打过一个电话,,便赌气道“很好,比在中国都好!”
“那就好。”
“你不是去北京了,怎么会在老家。叫外公外婆听一下电话吧。”
“你外公住院了,几个月以前。”
“为什么不告诉我!”烟宿停下脚步,呼吸有些急促,声音也提高了些。
“大星回来说你眼伤刚好,不能太受刺激。”沈千奈的声音又低了许多,是极其疲惫的那种。烟宿一下子心软了下来“严不严重?”
“是肺癌,晚期。”
烟宿靠在街边的一棵树旁,面无表情地仔细回想起外公的笑颜,那么善良的老人,从她出世开始就对她呵护在手心的外公,却马上离开她的世界了。电话那头也沉默起来最后道“如果你想见外公最后一面,这个星期回来一趟吧,他一直撑着等你回来。”
烟宿看向远方,是一片冰蓝的神奈川海,在深秋的风吹之下有些萧瑟。风股股地吹着她的发,竭力抑制住翻腾的情绪,却还是很想哭。
“宿宿…”外婆接过电话“别哭,你外公听见你哭要心疼的。”
烟宿胡乱地抹了把眼泪,哽咽道“我马上回来。”便挂了电话,她那么不肖,在外公的最后几个月里却在外国逍遥度日。在外公奄奄一丝地躺在病床上时她却在因为一点点小事而乱发脾气,她真是,糟、糕、透、了!!!
一边在自我厌恶,一边却忙不停地拨通手机号码打给忍足瑛士拜托他订好机票,忍足瑛士当下就联系好了机场然后驱车赶到神奈川。
那天晚上,烟宿和忍足瑛士就踏上了回往中国的飞机,在头等舱里,她睁着眼睛,额角全是虚汗。忍足瑛士看了自然心疼,忙不迭地安慰她,但纵使他是一院之长,在日本医学界也颇有名望,在晚期癌症面前,最多想出的方法也只是拖延生命而已。烟宿看上去很是疲惫,头发也有些凌乱了,却怎么也不愿睡过去。到了第二天清晨,待他们到了上海她一直没有合过眼。
烟宿的家乡里上海有两个小时的路程,烟宿坐在高档轿车里,看着眼前快速掠过的风景越来越熟悉,就感觉浑身脱了水般的冰凉。这是她的故乡,她在背井离乡在失明在不安时不断回忆美好的一处处景物,却再一次看到是熟悉又陌生,快乐又伤感。
“烟宿,医院到了。”忍足瑛士轻轻地将手放在女儿瘦弱的肩上。烟宿这才回过神来,有些踉跄地冲出车子跑进医院,医院门口两个女人早已经等着了。外婆的头发已经全部花白了,妈妈的神色也憔悴了很多,明明才三十五不到的女人,怎么会变成这样。忍足瑛士看向沈千奈的眼神黯了黯,最终还是拉住烟宿的手,步伐稳健地向他们走去。
“外婆…”烟宿伸出手,拉住外婆满是皱纹的手。
“宿宿啊,外婆都听大星说了,你在日本出国意外了?”
“嗯,都好了。”
“好了好了,去看看你外公吧。”说着转身带着烟宿走向医院里面。沈千奈本想跟着他们一起去,却无奈忍足瑛士拉住她,轻轻道了声“千奈。”
这一声仿佛就像回到了以前,沈千奈像触电般挣开他的手,眼神看向正向他们一步步接近的男人,疲惫地一笑“老公。”
忍足瑛士神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去找烟宿了。
张远卿叹了口气“早饭还没吃吧,听说烟宿回来了。你还有身孕在不要太伤心。”
沈千奈顺从地微笑点头“嗯。”
烟宿看到外公的时候,他正在昏睡,原本健康有血色的脸,变得蜡黄,嘴唇更是没有一丝血色的苍白。他似乎感应到最挂念的人来了,缓缓地睁开眼睛,用尽力气却说不出一句话,烟宿忍着眼泪俯下身说“外公你慢慢说,我听着呢。”
外公始终没有再说话,只是眼神一个劲地在外婆和烟宿身上打转,见沈千奈见来了,就一直盯着她们三个。沈千奈似乎知道了他的意思“爸爸你放心,我会留在这里陪着妈妈的。忍足也对烟宿很好。”
老人的眼睛有些湿润,外婆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念念叨叨地说不能让她一个人住那么大的屋子,说家里那艘乌篷船,说后山上的菜和油菜花,说他们一家人收养的猫和狗狗,最后说道千奈怀孕了有了新的外孙,外公的眼神盯着烟宿,烟宿一下子明白了,他是担心她过得不好,毕竟日本那边也有个哥哥在,他担心她在两边都过得不好“外公放心,那边的爷爷哥哥和阿姨都对我很好。等我成年了我就回这儿陪外婆,我会一直陪着外婆外公的…”说到后来眼泪却抑制不住地掉了下来,老人似乎放下了一切的心事,眼神也变得涣散,忍足瑛士似乎意识到什么了,忙叫烟宿叫医生去。
医生应声而来,却摇摇头说老人家已经到了最后的几天,叫家人多陪着他吧。晚上的时候,忍足瑛士派人买了晚饭回来,她匆匆扫了几口,撑着额头看着外公,兴许是一天一夜没有睡了,身体本就不太好的她在旁边的矮桌上睡了过去。忍足瑛士轻轻把她抱到一旁的沙发上,她睁开眼含糊不清道“爸爸,我要睡那儿去。”
“千早乖,等会儿外公醒来了爸爸叫你。”忍足瑛士哄着她入睡,自己却一点睡意也没有。
烟宿睡得很不安稳,却也没有做什么噩梦,第二天清晨她便早早醒来了,外公仍在昏睡,而忍足瑛士则坐在板凳上撑着头眼睛半睁不睁,看起来也很疲惫。她轻轻走过去道“爸爸你先回宾馆睡吧,等会儿妈妈和外婆都会来的。”忍足瑛士点点头,打了个电话给手下叫他们送早餐上来。
等早餐送上来忍足侑士拿上大衣拍拍烟宿的头就出去了,烟宿一边喝粥一边一眨不眨地看着外公,外公瘦的都不像以前的他了。“宿…宿”
“外公!”烟宿惊喜的地放下粥然后紧握住外公的手。
老人家用干枯的手指指旁边的抽屉,烟宿连忙打开,里面静静地放着一盒云片糕,老人扯动嘴角,示意烟宿打开,待烟宿打开后,他慢慢地伸过手拿了一小片放进嘴里含着,烟宿知道他是连咀嚼的力气也没有了,一下子就觉得很心酸很心酸,烟宿也拿了一片,含着眼泪轻轻地咀嚼起来,待那片食不知味的云片糕咽下去后,眼泪却被咽了出来。外公轻轻拉住她的手,像是费劲了全身的力气将很小的一片云片糕咽了进去,然后用充满慈爱的眼神看着她。他的眼神有时明亮有时混沌,沈千奈和外婆走进来的时候也偷偷忍着眼泪。见最牵挂的三个亲人都在了,他缓缓闭上眼,慢慢的,握着烟宿的手失了力道……
外公就在这个充满阳光的清晨去了,安详而又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