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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十年 ...


  •   泷覃净府,掌家净天重地位至尊,紧随其后是与之关系不睦的大少爷净善水,位列第三的却不是任意一房的少爷小姐,更不是颇得净天重宠爱的胭脂夫人,就连其心腹宫六彩都要屈居第四的话,排在第三的枢木浅年纪轻轻,自是有招人羡慕的理由。
      净府有一别样去处名唤“慈悲楼”,楼内住的乃是净府网络自四海九州的医者,不分年龄,只以医术轮高下。慈悲楼医者地位特殊:头员称“天医”,只为净府历代掌家问脉行事,除掌家开口,否则府中无第二人有支配他的权利;次员称“地医”,是为净府最受宠的夫人小姐及少爷问脉,同样的,也只有当前有些分量的人才请的动此人;末员称“人医”,不同于天地二医,人医是如寻常大夫一般可随意调遣指派的人物。
      枢木浅年方二三,貌美斯文,却凭着一手超越先父的精湛医术稳坐慈悲楼天医之位多年。单凭地位而言,他完全重的过府内宠爱平平的少爷小姐,尤其是净善水不在的这十年,他几乎被默认为净天重的义子,净府上下无不对其敬重有加,其受宠程度,可见一斑。
      只是他很清楚,连净善水也心知肚明,自他一条腿迈进绿鬓苑起,他代表的就不再是枢木浅,而是净天重。

      “式微少爷。”
      净善水长于枢木浅两岁,因着前任天医正是枢木浅的父亲,两人几乎打小便腻在一起,净善水同他的感情比起其他几位兄弟倒还要好些。随后段缁衣出现,这个眼角有一滴泪痣的少年用他的才华和气度征服了众人,更令净善水坠入情网,而枢木浅正是目睹这一切真相的旁观者。曾经与他几乎无话不谈的净善水已经“死”去,“死”在十年前段缁衣出事的那一夜,暴雨倾盆,电闪雷鸣,混乱的如同每个人的心。
      他们曾拥有过那样真挚的兄弟情谊,曾经的枢木浅也只唤净善水“式微”,而今,而今却要加上一个“少爷”;有时能拉开人与人之间距离的,并不一定是光阴。
      净善水面色平静,向着段缁衣轻轻张开怀抱:“宝儿,来。”
      段缁衣倒退一步,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枢木浅的怀抱,而枢木浅笑容明媚,眼神忧伤。即便他本身并无恶意,可是那一瞬听到净善水的呼唤,段缁衣的身体先于心而服软。他朝着净善水的方向看过去,对方敞开的双臂温柔宠溺,眉梢眼角一派恬静,他叫他:
      “宝儿。”
      段缁衣眨了眨眼,踉跄却是毫无悬念的,扑进净善水怀里。后者翘起嘴角,缓慢而有力的收拢怀抱,不动声色将他扣紧,如同天罗地网,再难逃离。
      枢木浅面带微笑立在原地,发如流泉,衣如蝴蝶。

      ◇◇◇

      奉清归时带回一只野兔,油光肥美,红宝石似地眼睛执着的盯着他腰间的胡萝卜。段缁衣正缩在床角儿发呆,忽而眼前一花,雪白的兔子被人揪着长耳朵拎到鼻尖前,两只前爪还拼死抱着根萝卜。段缁衣呆了一下,没有立即接手而是转头去看奉清,奉清抿了抿唇沉声道:“送你。”
      段缁衣眼底分明有欢喜的光一闪而过,却忍住了雀跃的心情,小心翼翼看着他。奉清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脸扭到一边嘟囔了一句:“是你从前最喜欢的……”
      奉清同枢木浅一样与净善水从小一起长大,比枢木浅虚长一岁,不过天下人皆知他是净善水最忠心的贴身侍卫,一身武艺之高,鲜逢敌手。彼年遭遇段缁衣时他曾有过几分不屑,以色侍人怎能长久?然而段缁衣给他的震惊不是一点两点,别人不知道,可他清楚的很:段缁衣虽不会武功,一手捻花拂柳的点穴功夫却是炉火纯青!
      段缁衣很喜欢饲养各式各样的小动物,其中温驯者居多,不过净善水洁癖严重,陆陆续续他便不怎么再养,不过始终钟情于兔子。奉清知道他会点穴,正是一日蹲在树梢间窥视时,见他三两下轻车熟路点倒一堆小动物,愕的他直接从树丛里栽下来。段缁衣笑的前仰后合,后来被他缠的紧了,才浑不在意的施展了几招,却已足够令奉清佩服的五体投地,他素来敬重能者贤人,对段缁衣的改观,正是由此开始。
      “它叫、什么?”段缁衣终于抱住了兔子很是兴奋,心底对奉清的戒备消除些许,却仍残留着初遇那夜他一脚踹翻婆子的“残暴”。
      奉清面色稍霁,干咳了一声道:“没名字,任你取。”
      段缁衣瞪大眼睛,自己琢磨了一会儿,似乎有些踌躇。小兔子捧着萝卜无比欢乐,雪白肥美的一团窝在心口儿怎么看怎么可爱,段缁衣笑的眼睛都眯起来。
      鱼早推门而入,正见素来以面瘫著称的奉清杵在段缁衣床前,笑成个二傻子似地,不由抿了抿唇,提着药箱上前来。
      奉清笑容一僵,被鱼早挤到一边,讪讪的摸了摸鼻子。
      鱼早放下药箱在床前蹲下,扬起脸一副安静不碍世事的模样,段缁衣早在他进门时已经抱着兔子戒备的缩回床角儿,只是意外的没有大叫,也许是感觉到这两个人身上并无恶意。
      奉清凑到一边问:“做什么?喂药么?需要我帮忙?”
      鱼早觑了他一眼,后者掩面退散。鱼早半跪在床前,两条胳膊支在床沿上,十指交叉托起下巴,一双清澈的眸子充满善意看着段缁衣。
      段缁衣犹豫着偷看了他一眼又一眼,怀抱不由松却,小白兔蹦跳到锦被上直奔鱼早而去。奉清和段缁衣都瞪大了眼,鱼早抿唇无声的笑,一边给兔子顺毛一边拿眼角瞟着段缁衣。果然没一会儿,某人期期艾艾挪过来,眼巴巴瞅着鱼早怀里的兔子,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鱼早从袖口摸出一小截胡萝卜时奉清面子挂不住了:“你,它为何这么听你话?!”
      鱼早白他一眼,顺手从案子上捞了张纸施施然写道:“废话,我养了一路,今早方丢。”言下之意,某人的兔子来处大有问题。
      奉清老脸一红:“我在门口看它可怜才捡回来的!”
      鱼早轻蔑瞥,奉清脸红脖子粗的哼了一声,忽听床上传来轻笑,两人齐齐看去,只见段缁衣正趴在鱼早手边看那兔子啃萝卜看的正欢,眉目间满是天真。
      鱼早弯起唇角,将剩下的萝卜从兔子嘴里夺过来,递给段缁衣,这种充满了善意和友好的交流最大程度削弱了段缁衣的抵抗力,他的防备瞬间瓦解,接过萝卜时还跟鱼早弯了弯嘴角。
      同样成功的消除了段缁衣的戒心,可怎么比奉清都像差那么一截,内心不是不憋屈,方想开口却见鱼早慢悠悠又拽了页纸写道:不去跟着少爷?
      奉清一怔:“方才回来时,见着外边有府里的马车,怎么,不是老爷的人么?”
      鱼早眨了眨眼睛,似笑非笑。
      奉清吃惊道:“竟然不是宫管家?”
      鱼早垂笔写下三个字:枢木浅。
      奉清脸色一变:“怎么是他!”如今老少对峙正逢关键时刻,按照净天重的作风,净善水能找到段缁衣已然大出其所料,如今必然会以退为进,命宫六彩前来软硬兼施逼他回府才是,可来的却是枢木浅。
      “此人表里不一,阴险狡诈,当年的事尚不知他搀和了几笔,而今竟还有脸上门?!”奉清冷笑一声。
      鱼早垂眸不语,他素来只关系医药和净善水的死活,其他事一概不问。奉清却清楚的很,当年段缁衣出事,有多少人落井下石至今都未查明,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老爷有所授意。枢木浅当年对段缁衣也是用情匪浅,只不如净善水那般幸运得到了对方的心,虽说后来三人关系并未决裂,可是谁又能清楚枢木浅心底是怎么认为的?明明最先认识段缁衣的人时他,在段缁衣刚进净府时暗中给予诸多关怀的人也是他,若非净善水后来居上,段缁衣花落谁家本未可知……
      奉清走向窗边,廊外云出雪净,天光乍暖,花间两束长身玉立的人影分明还是昔日熟悉的容颜,可叹彼时温柔,如今不再。他转过身,床头段缁衣怀抱白兔,一张脸写满不符合年龄的天真,岁月带走了他眉宇间凭多忧愁与决难取舍,却留下他眼角媚如水生的泪痣。
      君不见,当时明月,空城廖发;
      君不知,一朝莲花,十年泥家。
      段缁衣,重来这一回,于你,到底是幸还是哀?

      ◇◇◇

      腊月梅妆正好,雪后初霁,枝头一颗颗含苞待放的绿梅翠如玛瑙,白皙的指腹一压,暗芳蚀骨。枢木浅立在梅间浅笑:“光阴流转,不觉十载。依稀记得当年这树是你我合力寻来,也是你我亲手为他栽下,一晃十年将尽……式微,你待如何?”
      “从小到大你都喜欢抢白我。”净善水微微苦笑,低垂的眼角看起来那么忧郁。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式微。”枢木浅转身,嘴角似惯性的上扬,却感觉不到什么温度。
      三步开外立着的男人,凤眸温婉,嘴角笑靥深深浅浅,一双手交握在身前厚实温暖的虎斑纹手筒里,柔软的白绒绕住他颈口,愈发显得下颚尖柔,颈下一排精致绝伦的银扣在雪光下熠熠生辉。
      他很好,这个名叫净善水的男人还跟十年前一样美好,甚至嘴角笑靥的尺寸都如同被精心测量过一般,完美的叫人咂舌!可是枢木浅清楚他的笑正如他一颗心那么凉薄,这个看上去温和静好的男人,他真正的柔情,从来都只给了那个名叫“段缁衣”的男人;十年前如是,十年后也不曾改变任何。
      “想要我回答你的问题,可以。”净善水从容不迫的看着他,一字一顿,“不过在我回答问题之前,你不应当先申明一下自己的立场么,阿浅?”
      他叫他阿浅,和从前一眼,眼神,笑容,声音都温和平静,就像从前一样。
      “我说不是,你会信吗?”枢木浅抬手轻揉鼻梁,自嘲一笑,“你我都心知肚明,折了义父的人马找回缁衣却迟迟不归,你不正是等着义父妥协后派人出面请你回府,借此好向所有人证明段缁衣在你心中无人可以撼动的地位?所以我来了,义父他老人家愿意让出一子,只不知你是否愿意同进退,至少让大家过个安生年……”
      “听起来他倒是委屈了。”净善水眼底浮上一层薄冰,缓缓说道,“只不知十年来他命你的手下带着段缁衣东躲西藏,每隔半年就要换一个州郡地县时,可有三分现在伪装的这般仁义?如你所言,我此番动作的确是为了逼他妥协退让,即便此计不成,我也有别的法子保全缁衣,可惜来的是你,我就改变了主意——”
      枢木浅眼神变了变:“式微!”
      净善水淡漠的看着他:“谁都可以代替他前来,唯独你枢木浅。唯独你,不行。”
      “这就是你十年来在外历练得出的答案?”枢木浅眼神凛冽,“因为我爱过他甚至至今都无法忘情,因为现在的段缁衣不再是十年前爱你的段缁衣,因为他失去了你们共有的记忆,所以你迫切需要稳固在他心中的地位,而我的出现令你无法忍受,只是因为你至今仍不信任当年的他心里爱的究竟是谁!”
      空气,在一瞬间凝固。
      枢木浅的话宛如一把锋利的匕首,“嗤啦”一声割开满是疮痍的往事,那些被掩埋的真相里,有着段缁衣忧伤艰难的抉择,有着他跟枢木浅散落风中的一吻,当然还有净善水与他紧紧拥吻泪雨滂沱的那一夜……太多难以言说的记忆,要从那一段开始说起?说枢木浅不甘,说段缁衣左右为难,说净善水破釜沉舟,还是说当时年少,只懂追逐,总学不会轻言放手。
      “我对你很失望。”
      净善水沉静的双眸直视前方,不闪不避,他的语调十分平缓柔和,却带着一缕伤感:“我对你很失望,阿浅……”
      枢木浅眼神微震,立定如僵。
      “十年时间,已足够令我想明白很多事,你所谓的不甘和我所谓的执念,最终不过是合力将缁衣更彻底的推进深渊。可是那之后你又做了些什么,当我远在怒州神仙涯与病痛争分夺秒抢夺生机时,当缁衣命悬一线无依无靠时,你做了些什么?你说你爱他,比我更爱,可却是你亲手毁掉他,让他从一个才华横溢的人杰变成百无一用的傻子,你甚至狠的下心把他藏了整整十年!你计划周密,每隔半年就换一次地方,你宁愿把他困在一个你看的到的地方,也不愿放开他让他好好的活下去……”
      “你就是,这么去爱他的吗?枢木浅。”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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