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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番外——胤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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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八年五月初四。
夜间,大雨瓢泼、狂风肆虐。雍正自梦里忽然醒来,惊觉手掌额间密密匝匝的汗水。深吸口气,兀自平息心口不断涌起的不祥的预感。
“皇上,白天太医还曾传来消息说,怡亲王一切安好,皇上也请安心。”身旁那拉温柔抚慰的话语响起,他转过脸,撞进一双饱含安慰的眼里。
“朕没事。”淡淡的回答,再度合衣躺下,眼睛却无法闭上。好似一闭上,很多他想忘却的东西都会重复的在他脑海里上演,时刻的提醒自己。
允祥究竟好与不好,只有他自己最明白。自十七年前,他虽带着健康的柯盈雷回到京城,可明眼人却能一眼看到,他与她不再是从前的他们。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似乎很多人都知道。八弟出乎意料的放下了多年的部署与执着;十四弟出乎意料的带走了心甘情愿的柯盈雷;大行皇帝在震惊之初私下召见她却在一席深谈后默许了他们的行为。而最出乎意料的是十三弟,他不言不语的任她离开,从此在交辉园中深居简出。
直到他即位,他才蓦然发现这个他曾经最熟悉最了解的皇弟变得很陌生。从前的十三弟随性自由,可如今的他,严谨律己,处事方式雷厉风行,只是细节之处还能见到他的温情。
那种拼命的做事风范是以透支自己的生命为代价的。他是完好无损的在活着,只是失去了鲜活的灵魂。所余,不过是一副空洞的躯壳。
也许别人不能体会,但雍正是明白的。只有一种力量能够彻底的改变一个人。
其实,很多人都改变了。他慢慢闭上眼睛,任一些镜头在脑海里渐渐清晰。
雍正四年正月。
大雪纷飞、银装素裹。
允禟给盆里添了些碳火,微弱却温暖的火光刹那间刺痛他的眼。微微眯起眼,一道熟悉的身影坚决的定格在他脑海。
她或许不是最爱我的女子,也非我最爱的女子。但她,就是她,是一个独一无二的存在。
当年对盈雷说的话犹言在耳。可内心却没有因为岁月的流逝而变得平静。自吟秋离开,他的生活仿佛缺了一块。她总是不起眼的存在,却在悄然间占据一个人最深的想念。
自她离开,再没有一个人会因为他的一个微笑而窃喜半日;再没有一个人会因为他一个蹙眉而半日不知食滋味;再没有一个人固执的爱着他却从来没有对他吐露半个字。
有些感情是在看不见得地方扎根的。
他曾经极其的羡慕盈雷和十三弟。他们是真正去为自己的爱情去努力、去等待、去成全的人。他们清楚的能够照映到彼此。
但后来,他终于明白,其实,感情是用不同的外壳包裹起来的,用外壳来否定感情是极其愚蠢的。只是,他终究了解的太迟了。
火盆里滋滋的声音惊扰了他的思绪。他抬头,门口伫立着一个巍然不动的身影。深不可测的眸子平平的射来,和他的视线相撞,彼此都无法看清对方的心思。
允禟淡扯嘴角,没有起身、没有客套,平淡的语气一如他平淡的表情。“皇上亲临,允禟惶恐。”
雍正慢慢踱步至他身前坐下,与他平视,即使这里简陋的能听见外面肆虐的风声,却依然无法夺去他们身上淡然却夺目的气息。
其实,他的九弟和他未必不是相似的。九弟亲近八弟和十四弟,而他与十三弟一直都惺惺相惜,其实基于的是同一个理由。他们都是自身缺少温情的人,却谁都无法抗拒温情。
“你想用棋子换取什么?”雍正随手添了块碳,没有抬眼,只是专注的看着那盆火。其实允禟的答案他是知道的。
“我想知道皇上的底线在哪里。”允禟却是一眨不眨的看他。
他停下自己的动作,看了看天色,沉沉道:“你和他,留下一个人。”这是他的底线。虽然即位三年多,但他比任何一个人都清楚,大行皇帝留给他的是一个怎样的江山。即使他有十三弟这样得力的助手也无法拿自己的江山做赌注,去成全他们潜在的野心。
“我留下。”干脆的回答,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挣扎。他自己都不免一怔,命,莫非自己竟如此不珍惜自己的命?
雍正似是愣怔,半晌,叹道:“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
“不必了。”允禟的脸上却是释然,“我知道我最想维护的是什么。”
“为什么?”他问的很模糊,可允禟却知道他问的是什么。
“倘若易地而处,四哥会选择自己还是十三弟?”他没有再称呼他为皇上,却是很简单的一句四哥,从前不曾有过的诚意今日却是诚恳无比。不是为了此刻的他能够放过他,而是因为此刻的他能够了解他的意愿。
雍正沉默不语。倘若易地而处,自己的选择必然和他一样。他欠十三弟的何其多,多到他如今拼命的想补偿,却发现越是补偿欠下的越是沉重。倘若生命是最后偿还的方式,大概他唯一能做的也是这些了。
只是,老八何其有幸,能让允禟如此尽心维护。
允禟像是看穿他的疑问,淡淡的回道:“惺惺相惜。”这么多的兄弟,惟独八哥知道他是怎样的人,惟独八哥真正把他当作手足而非仅仅是兄弟。
手足,砍掉后是锥心刺骨的疼痛的那种。
“希望你不会后悔。”雍正站起身,绕过火堆,与他齐平。允禟也站起身,两人隔着不长不短的距离,平行的站立,谁都没有看向谁。
“也希望皇上不会后悔。”允禟微微一笑,却是一语成谶。
他后悔了吗?
他也在问自己。从年羹尧到隆科多,从九弟到弘时,他手上沾染过太多的血。人人都道他是残忍的君主,可他始终都坚信一点:真正的仁慈是对整个天下而非某一个人。同样的,有些残酷是必要且由不得自己选择的。
那个身世奇异的女子一直对他心存芥蒂不知是否是出于她所知道的讯息。他曾经想除掉她,他曾经误解过她,可是,在他心底何曾没有把她当作知己?她可以玲珑剔透的看清每个人的心灵深处,她可以同样看清他却不能理解他,终究是因为她根深蒂固的观念吗?他也曾负气的以《大义觉迷录》来为自己做苍白的辩解。只因他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不在乎。
他也有他的无力感,他也有自己的渴望。如果他拼尽所有的力气换来的是后世所有人的不理解,那么他终究也会有怨怼。
十四弟在守陵前,曾经不无讽刺的对他说道:“我不恨你,四哥,一点都不恨。因为你是我们兄弟中最可怜的人。所谓为天下为苍生,说到底,是忘了如何为自己而已。”
原来,仍然是同胞的兄弟最能刺痛他的心。
手心不自觉的攥紧,身旁却有双温暖的小手覆盖。他转过头,那拉微微一笑,辗转的柔情立现。
“朕是不是一个很失败的人。”他看着上方,语气再平静不过。
“皇上是一个好皇上。”那拉目不转睛的看向他,眼底不曾掩饰的心疼。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他究竟是一个多辛苦的皇帝,没有人比她更能感受他所背负的压力有多大。
太多人的质疑迫使他只有更殚精竭虑。她知道,他是一个多么要求完美的人,不仅要求自己,同样要求别人。
是因为这份对人对己的苛刻才使得他不被理解,可是,即使所有人都不理解他,她仍然是那个坚定不移的站在他背后的人。
不管前面是刀光剑影,或是千夫所指,她都会没有声响的一同承担下来。她唯一在乎的是她是否是他心底可以去分担一切的人。
“一个好皇上却未必不是一个失败的人。”他在心底说道。其实他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也了解自己错失的是什么。但是,人只能向前走,一旦回头,便很难有当初的勇气与决心。
就这样,睁着眼,直到天明。
直到传来消息,怡亲王病危,他匆匆赶去,却看到昔日丰神俊朗的面容此刻只剩下单薄的身躯。他蓦然间疼痛无比。这八年来,正是这副越来越瘦的身躯一次一次在他身边分担他的忧虑,为他铺平前方的路。
如今他的理想尚未实现,而他的左臂右膀却要离开……
雍正的手腕却被他无力的手握住,带着一丝淡然却满足的笑,道:“四哥,我没有遗憾了。”
他的确没有遗憾。对四哥,他做到了尽心;对云悠,他做到了尽力。他没有任着性子去挥霍他的生命,他唯一做的,是竭尽所能的去缩短他愿望实现的那天。
他不想让她等太久。
如果她能做到来这里,那么他必定也能去到她的世界。他相信他有着那么强烈的意志力,他相信,一切终会实现。
似是看到那般的温暖光明在一步步的靠近。他的眼睛慢慢阖上,笑容却永远的凝固——雍正所见过的最纯粹的笑容。
他竟没有预期中的流泪,只因他知道,那是十三弟真正渴望的天堂。他为他高兴,可前方的路,那不知终点的路,终究要他一个人不能停顿不能回头的走下去了。
他也会——很累很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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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说来是四四的番外,倒不如说是一部分借用了他来概述下最后那十几年的历史。有些人猜对了,重回古代的柯盈雷爱上的是十四,所以,这一世的十四终究比十三幸运。
下一部会是个现代的坑,也是穿越。当然暂时不写清烟的现代版。我的穿越大概初定是三部曲。这部算是历史穿越,下本是现代穿越,六月会是一部架空穿越。呵呵,现在为这个穿越系列征集名字,我是最不会起名字的一个了。望聪明的亲们能提点一二。
另:大家情人节快乐,四四也算是晋江第一大众情人,将四四推出做礼物算是小小的一片心意。希望能喜欢这篇番外。估计这大概就是我写第三人称的水准了,貌似觉得没有第一人称顺手。希望有意见能提出,我下本新坑将是第三人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