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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步 ...

  •   齐国,永帝五年。

      齐国新君登基后五年的一个平凡的晚上,月朗星稀,夜风微凉,在玉城东的一间并不起眼的大宅后院里,律清浅再次见到了复琛。这样平静无波地过了五年,当随从忽然告诉律清浅有一位男子要见她的时候,她没有太多的惊讶,只闪过一瞬思虑,脸上便换上了了然的神色。

      随从低着头候在门前,余光只见律清浅及地的裙角轻轻一扫,施施然地来到了妆奁台前,拿起每日都用香料熏着的檀木梳子仔细地梳起那顺直黑亮的长发,她动作缓慢而专注,仿佛梳头是一件不可出错的事,又或梳头能让她静下心来思考。

      接着,随从便看见了两名身段玲珑的丫鬟悄声地进入房间,她们熟练地从妆奁台中抽出各式各样的簪子饰品,在确定了主子的心意后,她们一人巧手灵活地把律清浅的秀发挽起,另一人则捻起景泰蓝的耳坠还有镯子,仔细地替她的主子别上戴好。而律清浅如白玉般的细指则拿起了台上的眉笔,对镜认真而仔细地描了起来,画眉一事她从来不假手于人。铜镜朦胧的倒影里,年约二十又五的女子一双如黑曜石般的眸子本应灵动美丽,却可惜她双眸里含着一抹不符合她年纪的沉
      寂,那种仿佛已经脱离了俗世,洗去了所有的喧嚣的沉寂。

      律清浅的随从一直只敢用余光观察而不敢抬头,他跟在律清浅身边好几年了,却一直都不敢正视她,原因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大概是因为非礼勿视,又抑或是觉得自己主子太无暇了,不应被自己这种俗人的目光玷污,又或者是觉得她完美得有点令人畏惧。

      回头朝花园看了看,那位要求与自己主子见面的人此刻正站在花园里,园中的灯笼恰恰能照亮他身穿着的上好丝绸染织而成的麒麟暗纹玄衣,还有他右手的拇指上带着的一枚白玉扳指。

      那代表的是权势,随从心里暗道。

      而那人仿佛并未察觉随从的窥视,只负手而立,正看着花园角落的一个篱笆出神。而随从则很确定自己从未见过这个人,因为像他这种人,哪怕不看相貌,他身上所带着的迫人气势只须看上一眼便很难再忘记。

      来人名唤复琛,他曾是律清浅的夫婿,在五年前的时候。

      今晚并不是他在与律清浅分开五年后第一次见她,前些日子他也曾来到过这里,躲在暗处看着她在这花园里拿着剪子修剪花木。

      当时春日的阳光很明媚和暖,而律清浅仿佛也很享受那一刻的宁静,正十分专心地在摆弄花草,她如玉般精致的容颜一如既往的平静,如绸的黑发松散地绾在脑后,只剩几缕发丝滑落在颊旁,稍稍遮住她的侧脸,却还是遮不住她自身散发出来的柔美气息。可这些在复琛眼里都成了一种灼眼的伤害,他恨自己在经历了这一切以后,在看见律清浅的那一刻还是会软下了心肠,他恨她那一副善良的模样,恨自己没有看清这一切。

      所以今晚他要再次来到这里,他要见她,要让她知道她的计划失败了,更是要提醒自己,这一次绝不能再错。

      置之死地而后生,五年前她没能杀了他,这一次回来,他就要夺回一切属于他的,更要让他们律家的人尝到失去一切的滋味。当初他败了,是败在相信了她,而在如今,在如此了解律清浅的情况下,复琛相信他不会再失败。

      就在复琛回想着过去的这一瞬,律清浅已经走了出房门,缓步来到了他的身后。她依旧梳着贤淑的发髻,别上了低调的蓝宝石孔雀簪,一身轻纱压制的浅绿夏衣,裙摆处用荧粉漂染的丝线绣上了多只栩栩如生的蝴蝶,在月华的照耀下,每走一步便像要飞出来般灵动美丽。律清浅看见熟悉的背影便已经知道来者何人,虽然此人不应该出现在此时此地,可她表情依旧沉静,静站于复琛身后,万千念头转过,律清浅微张了口,却始终没有先发话。

      忽而一阵冷风吹来,本无云的夜空却忽然聚拢起几片薄云,复琛慢慢转过身子面对着律清浅,此刻,露出的月华刚好只照见他一半的侧脸,让她看清楚了挂在他脸上那一抹鬼魅的笑容,仿佛在嘲笑她,在折磨她,却也像是一种朋友久未谋面再相遇时的问候,那么雍容:

      “卿儿,你站在被你亲手送上断头台的丈夫面前,心中不觉惴惴么?”彼此对望了一瞬,复琛终于先挑开了话头,他依旧唤她的乳名,语气一如两人新婚时亲切。

      “真想不到。”律清浅轻眨了双眼,并不忌讳地直看进复琛眼里,柔和的声线低低地响起,仿佛还带了一种释怀和笑意。

      “这世上卿儿你想不到的东西还有很多,想听听我这五年来是怎么过的么?你会更惊讶的……”复琛向前走了一步,鼻间飘进了律清浅惯用熏衣的茉莉香气,看着眼前依旧美丽的律清浅,复琛握紧了双拳,再一次提醒自己,她是个连血液里都透着无情恶毒的人。

      复家上下一百多条的人命,他要律家双倍地遭到报应。

      而行动一早已经开始了,他此时来找她,除了提醒自己已经无路可退外,更是出于一种看好戏的心态,他想要看到她惊恐害怕的样子,他要敲碎眼前这一副平静无波的容颜。

      只可惜并不如他愿,“你抓了阿姨她?”律清浅只安静了一会儿,然后出声问复琛道,脸上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怎么?当初你机关算尽,就没有想过我大难不死然后回来的后果么?你放心,我会先从最无辜的人下手,而你……自然得看完这一场戏再离场。”复琛忽然伸手一把掐住律清浅的下颌,逼她抬头看着他。

      “清浅定当奉陪。”律清浅红润的双唇微动,轻声地说,被捏住的脸上仿佛还带了一抹淡笑,看似丝毫不在意复琛的威胁。

      两人僵持了好一会儿,久得复琛都能感觉到守在宅子的暗卫们的蓄势待发,忽然地,他的脸上也现出一丝笑意,如夜空般漆黑的双眼敛去了一切的怒气,温柔地看着眼前的人,仿佛在看自己心爱的妻子一般。慢慢地,复琛松开了手,没有回头地转身大步离开了。

      当复琛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黑夜里,律清浅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无踪,墨黑的双眼一直看着复琛离开的地方,仿佛在深思着什么,直到丫鬟出来替她披上了披风,她才收回视线,走回了房间。
      把所有人都屏退了,律清浅点起了宁神的香气,独自坐在房中。许是思考了许久,她起身从八斗柜上放着的一个花瓶里倒出了一个蟹青色的络子,上面扣着一块成色极好的紫玉,律清浅的神情在看见这玉佩的时候忽然变得很温柔,她白皙的手轻轻摸了摸那块紫玉,玉上镂空雕了一个“复”字,不知道代表着什么。

      “你会如愿的……”律清浅在信上写了几字,再把玉佩包进了信封里,却忽然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只是因为声音极低,那句话便又一下子消失在空气中,连守护着这房子耳力极好的暗卫也不能分辨刚才自己的主子是否说过了什么。

      灭了灯火,律清浅宽衣躺上了床,一向无梦的她在今夜却做了一个梦,而且是一个冗长久远的梦,梦里的她,还是一个懵懂小孩……

      而离开了大宅的复琛并没有直接回到他的住处,而是去了另外一个地方。月黑风高,在一片漆黑的竹林里,复琛一步一步平稳地走着,他很清楚路应该怎么走,因此就算看不清周围的一切,他还是走得很坚定。

      时不时一阵风刮过,竹叶摩擦沙沙地响起,一个打更的人路过竹林时也不禁瑟缩了一下,加快了脚步,因为恐惧,他并没有看见不远处身穿玄衣的复琛在一座坟前停了下来。这座竹林是归律家拥有的,也是律家手上唯一一块没有任何经商价值的地皮,复琛低头看着那座被打理得干净整洁的墓,脸上一时间现出一种复杂的神情,带着愧疚,带着可惜,还带有一分连他自己也不察觉的羡慕。

      他很清楚律清浅为何要买下这片竹林,她只是为了安葬墓里的人,因为那人偏爱竹。律家人从来不做没有回报的买卖,而这块地是例外,而为了墓里躺着的人,律清浅总会有例外。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月亮再次从云里现出,清冷的光恰恰照到墓碑上,才终于让人看见碑上的字:任氏观兰之夫洛鉴玉之墓。

      复琛对着墓碑微微鞠了一躬,然后自语自语般低喃了一句:

      “师兄,我回来了。别劝我收手,一切都是她逼我的……”再独自站了一会儿,复琛才转身离去。在他走远了不久,一直藏于竹林的几抹黑影便也迅速地跟了上去。

      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刚踏进大门复琛便看见“自己”的妻子正拿了一件披肩在等着他。复琛敛起一切的思绪,脸上高深的表情变为了一抹平和温柔的微笑,他朝她走去,让她为自己披上了披风,然后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微凉的触感传来,复琛开口说:

      “夜凉,以后别等着了。”礼貌的语气里仿佛带有一丝不同意。

      “我也不是站了很久。”女子仿佛有点害羞低声地说,偷瞥了被拉住的手一眼,脸上一片红晕。复琛见此便也没有再说什么,只与她一道回了房间。

      第二天一早,律清浅虽然作了一晚上的梦,却还是按时地起来了。两丫鬟端来了泡着几片佛手柑的水,拧湿了白布递与律清浅擦脸。可让两名丫鬟都略微担忧的是,律清浅一向白皙无暇的脸上多出了几个浅红的淤印,看形状像是被人用力掐过一般,只是律清浅仿佛并没有看见那几道红印,梳洗过后,她便坐到了梳妆台前仔细地梳起了头发来,而其中的一个丫鬟从书桌上的一个木盒子里拿出一封没有署名的信,展开了摊在律清浅面前,然后便与另外一位丫鬟退了出房间。

      每天都会有好几十封这样没有署名的信无声无息地被放在那木盒子里,没人知道是什么人在何时放进去的,只是两个丫鬟都知道这些信都十分重要,她们不认字,读不懂,可哪怕能看明白信中的内容,她们也不敢去看。律清浅细细地读着信中的内容,梳头的动作却依旧认真缓慢,在大清早送来的信记录的是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信不长也不短,读完后律清浅却忽然勾嘴一笑,拿起了信折好了,然后放进了正焚着香的香炉里。

      “张若游啊……”她看着渐渐被烧尽的信纸,伸手摆了摆长发,看着窗外开得一片灿烂的紫罗兰轻声地说了一个名字。

      用早膳的时候,律清浅来得稍微晚了些,曾经的左丞相律永荃已经坐在饭厅里了。律清浅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她爹身旁空着的位置,然后开口问道:

      “阿姨呢?”

      “她说要到京城去看望孝贤,会去好几天。”律永荃捧着手中的鸟笼,逗着里面的金丝雀,随意地说。

      “是吗?她都没有跟我提及,不然我可以跟她一道上京。”律清浅坐了下来,微笑道。

      “你也要上京?”听见律清浅说要上京,律永荃的心思终于有一丝放回到自己的女儿身上,问。

      “是的,有位官员夫人来信说让我去参加她的寿宴,她夫君是孝贤上一级的大人,不好推脱。”下人捧上来了清粥和小菜,律清浅接过下人递与她的粥,小喝了一口然后说。

      “那么……”律永荃把鸟笼递给了下人,刚想说什么便看见一青衣劲装的男子走了进来,来人先行礼,然后对着律永荃道:

      “青乔见过大人,大小姐。禀告大人,夫人昨日前往京城的马车中途被劫,如今夫人不知所踪。”

      “混账!昨日到如今这么长的时间,为何如今才来报?!可知犯人的目的?”律永荃只吃惊了一瞬,后便用力一拍桌子,怒道。

      “青乔该死,求大人原谅!劫犯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车上的钱财仍在,不知目的为何。”

      “没用的东西!一路跟随的武士呢?都到哪里去了?”律永荃怒问,边站了起来就要往外走去。

      “所有的武士……都死了,包括暗地跟随的暗卫,因此没能及时把消息传回,求大人恕罪!”青乔低着头禀告道。

      律永荃听了,一下子说不出话来,怒瞪了眼前站着的人好一会儿,他才重重地哼了一声说:

      “让秦师爷到书房见我!”说罢便快步走回了书房。

      “是!”青乔回答道,抬起头的一瞬,他的视线却没有看向转身离去的律永荃,反而看向了坐着正轻轻舀起了一勺粥水的律清浅,那样坚定的目光,是一位忠心的下人看着主人时才会出现。只是律清浅喝下一口粥后,仿佛才发现青乔在看着她,眉眼间流露出一丝笑意,律清浅柔和的声线响起:

      “爹不是让你去找秦师爷么?快去罢……”青乔听后,才像得到了什么命令似地用力朝律清浅一鞠躬,转身离开了大厅。待青乔离开后,律清浅继续安稳地坐着用早膳,仿佛这个美好的清晨并没有被刚才来到的消息而破坏。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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