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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回 书生难过美人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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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场病,也算得上来势汹汹。
虽然中间出了一两三四个小意外,闹了点天灾人祸,在床上多躺了几天,不过史书杰终于还是退了烧,福大命大阿弥陀佛。
当那天早晨从漫长的恶梦里醒来的时候,一身汗水将衣服粘在身上,冰冰的粘腻着,却一身轻松。他支撑着身体坐起来,看到趴在床边一脸安然酣睡的女孩子,被窗外透进来的阳光映着,连睫毛也附上了一层金色。他看得发愣,恍恍惚惚的,脑袋里发空。
头有点痛……怎么后脑勺上多了个包包……
摸着包包思考这是怎么来的,那夜噩梦重现脑中……小荷……是……男子……他差点娶了一个男子……成何体统……
回过神来发现青雀已经醒了,半睁着个朦胧的眼睛瞅着他。
“……书呆你怎么起来了?”青雀睡眼惺忪,伸手去摸书呆的额头,“男,女,授,受,不,亲”几个大字在脑中盘旋一圈,史书呆下意识想要闪开,一个愣神的功夫,没躲得开。青雀的手冰冰软软,在额头上异常舒服,史书呆一张脸蓦地通红。他很努力的用一张通红的脸做出若无其事,面无表情。青雀看着,嗤嗤的笑,史家书呆还真是可爱。
史书杰想着墨荷的事情,却又无法开口去问,话在嘴边绕了两圈又咽回去。他如何问?问小荷究竟是男是女?他明明已经瞧得清楚了。问小荷在哪儿?……这个……如此匪夷所思如此荒诞的事情,他还要问人家来干嘛……
史家书呆没问,那青雀也没提,小荷这个人竟如同她突然出现时一般消失不见,没有再出现过。倘若不是这屋里还有个青雀,史书呆真要以为那不过是南柯一梦,并不曾有过这样一个人物。
春日里的风眼见着又暖了些,史书杰手握书卷立在院子里,有些走神儿。小荷依然没有露面,他也担心过,只是看青雀总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加之小荷终究是个……男子……总算也不用担心他出什么事。日子在一天天的过,青雀仍旧住在他的小院儿里,等着她的“家人”来“接她回家”。史书杰渐渐习惯多一个人的感觉,每日在院子里的石桌边攻于书卷,青雀便在一旁抱着一只来路不明的小狐狸晒太阳。
——痛心疾首啊!
看得见,吃不着。墨荷被抱在青雀怀里,只能露出原形眼巴巴望着前方的肥肉捶胸顿足。
史书杰放下书卷时看到青雀已经睡过去,春日虽是暖的,却也还吹着凉凉的风。他走近,想要将青雀唤起来进屋里睡,却正对上小狐狸的一双墨玉眼恨不得活活吞了他一般的死死盯着,史书杰一顿,先是不解,随后恍然——看来得跟青雀说说,不能总拿着青菜萝卜养狐狸,瞧把人家小狐狸饿的。
不过这小狐狸,青雀到底打哪儿弄来的?
正要唤醒青雀,突然天空一阵冷冽清爽的风,顿时四下的空气都仿佛变得干净,青雀蓦地睁开眼睛,不顾史书杰的惊讶,一翻身站了起来。
“书呆,你进屋去!”将手里的小狐狸往史书杰怀里一塞,推他进屋。
“为什么突然……”
“啰嗦什么,快进屋!不许出来!”方一关上门,风顿时紧了些,吹得人睁不开眼睛。风力渐渐透着清冷的水汽,慢慢凝结,水汽中却显出一个窈窕身形。
一袭新绿繁华纱袍,那绿,却不是单一的绿色,而是白色的绢底上层层绿色薄纱累叠,深浅相宜,仿佛春天暖日,斑驳绿林。春日新绿衬着细致如瓷的白皙肌肤,清透却又几分冰冷,竟是人间难寻。
那女子站定,冷冷的睨着磨磨蹭蹭走过来的青雀,她没有开口,仅仅是站在那里,便让人无法忽视的感到周身气质甘冽如泉,优雅高贵。那份华贵与冷傲足以令天地都在她面前为之失色,她点漆般墨黑的眸子却一瞬也不移开的盯着青雀,直盯得她抬不起头来。
青雀的头越来越低,有随时会从脖子上滚落入地的嫌疑,嚅嚅的唤了声:“姐姐……”
那女子似是而非的微微冷笑一下,轻轻扯动嘴角,清泉般的嗓音滑落出来,平缓得听不出情绪:“玩够了?”
“没……”
“没?”
“够,够了……”
“够了就回去。”
“可是……”
“可是?”
……好嘛,那就不可是了,别这么盯着人家。“但是……”
“……”女子半眯起眼睛,嘴角那一丝笑容慢慢扩散,她在笑,青雀却觉得发冷。青雀正硬着头皮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身后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史书杰抱着狐狸絮絮叨叨从里面出来:“青雀,你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赶我进屋……”
后半截的话在看到青雀身前站立的女子之后,生生咽了回去,牙齿咬了舌头,史家书生自己却一无所觉。他的脑袋里空白一片,眼里只剩下这个女子。绝代的风姿,绝世的容貌。他一直以为所谓“眉如远山,目如秋水”该是形容云淡风轻的男子,却不知原来一个女子也可以将这词演绎得淋漓尽致。
远山离雾,水漾生烟。
只有青山碧湖中一缕轻烟,似有若无的飘渺着。仿佛一缕情愫,似有若无间……
那一刻,史书杰听到一种声音,自己的心沉陷的声音。青雀却听到了另一个声音,来自自己的胸腔中,闷闷的,空空的,仿佛有着空洞的回声。
“书呆……”她推了推眼前的那根大木头,他已经很迂,很呆了,再变成木头还得了?
史书呆木木的应了一声:“嗄?”眼睛却仍旧没有从绿衣女子身上拔下来。
“书呆!”
“嗄!”终于回神,史书杰发觉自己失礼,慌忙抱着狐狸困难作揖,“小生失礼,小姐勿怪!”他想多看她一眼,却不敢再冒昧抬头,只得看向青雀,“不知这位小姐是……?”
青雀的胸口仍旧莫名闷闷的,她极力忽视那种怪怪的感觉,回道:“这是我姐姐。”
史书杰此时脑中已经除了眼前的身影无法再多思考什么,却是他怀中的狐狸满眼错愕,墨玉似的小眼在青雀与绿衣女子之间不停流转——
姐姐?姐妹?
这个女人——可是这个女人,分明是个神仙!
清冷的眸子扫过史书杰和他怀里的狐狸,不曾片刻停留。
“你还要留在这里?”
青雀小心翼翼的点点头,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小狐狸穿帮了,已经不需要帮忙,书生她也见过了,尽管还没研究明白为什么妖怪都喜欢书生……她好像,真的没有什么理由留下来。
绿衣女子看了她片刻,轻拂衣袖,“罢了,你就先留在这里吧。我这次下来也是公务在身,待处理完事情,再回来接你。”
青雀自然不敢说“不”,在姐姐的面前就乖得像只待宰的猪。
绿衣女子稍稍上前两步,对愣愣看着她的史书杰道:“我妹妹,就劳烦公子代为照顾两天了。”
“是,是……”史书杰好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却依然说不出别的话来,眼看着女子转身走远。
这世上,竟真有这般美的女子!高贵傲洁,完美得世上难寻。
书生难过美人关。所以说不是书生定力好,只是狐狸精和黄鼠狼不够魅力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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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故事已经不是狐狸精和书生的故事,所以当然不是聊斋故事。
故事的主角,我说过,是青雀,虽然书生不爱她——书生爱上神仙,所以,这个故事是一个人仙恋的故事。
或者说……有人仙三角恋的趋势。咳,我这个人很有信誉,我说过,这是一个爱情故事,没错吧?
哎哎,死狐狸你干吗又咬我?你?你么……等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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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只猪|精给我说清楚!”
一离开史家书生的视线墨荷就突然化了人貌,气势汹汹的站在青雀面前。
——猪|精?青雀左右看看,确定这里只有她在……茫然的眨眨眼睛,她是什么时候成了猪|精的?
“那个女人真是你姐姐?!”
“对啊……”青雀点头,她们已经快做足七百年姐妹,为什么常常都有人在问她这个问题?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墨荷怔了片刻,“可是……那个女人,你姐姐……是神仙?”
“对啊……”明明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嘛,干吗还要问她……
“可是,她是你姐姐,你是她妹妹,你,你……”墨荷指着她“你”不出个结果,青雀皱皱眉头,平时觉得小狐狸不笨啊,怎么问这么白痴的问题啊……
“可是……她是神仙啊!”绕回原点。
“对啊……我没说她不是啊……”
“可是你……”
“我也没说我不是神仙啊……”
墨荷安静了。张着嘴巴看着眼前这个“来路不明”的妮子,看傻了。
——她是神仙?修道之妖无不憧憬向往,努力得道奉为目标的神仙?就她这样?
幻想……破灭。
没人知道一只曾经充满希望,刻苦修道以求正果,追求成仙之道的大好狐狸是怎么一日之间放弃了正道的。当千年之后一只千年邪道妖狐逍遥人间之时,除了他自己,就连害他放弃正道的罪魁祸首也依然一脸茫然无辜,不得原因。
咳,那都是后话,如今那只未来的千年邪道妖狐,也不过是只法术不怎么灵光的三百年小狐狸精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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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雀失眠了。
她活了近七百年,还从没有过失眠这么天崩地裂,天塌地陷的恐惧经历。失眠啊!失眠就是睡不着,睡不着对于她这种把睡觉当成终生第一事业的人,自然是比天还大。
这种传说中的魔症,怎么会找上她的?
黑夜里青雀瞪大着眼睛,怀抱着软软暖暖的狐狸在床上滚过来滚过去,怎么躺都觉得别扭。心里好像搁着一件事,搁在那里发堵,却想不出那究竟是什么事情。想不明白,她就只能继续滚过来,滚过去。
这一夜,墨荷也失眠了。
它被那个不要脸的女人抱在怀里天旋地转的滚,不是压着它的尾巴,就是扭着它的爪子,甚至有一次把它整只压在身|下险些把内脏都从P眼儿里压出去就剩一层狐狸皮。他抗议,却只是“吱吱”的叫,青雀有听没懂。他终于忍无可忍,“嘭”地在一团烟雾中化成人形,蹦下床,“你个猪|精那么重!谋杀啊!?”
“小狐狸……”青雀不理会他的指责,半死不活的哼哼唧唧,活像睡不着就真的要了她的命。
默……
墨荷看着那只有气无力的拉住他衣角的手,抱怨和不满都说不出口,压在肚子里气得鼻子都要歪歪掉。墨荷被她拉着在床边坐下来,看着她在自己衣服上蹭一蹭,拱一拱,继续嘟嘟喃喃哼哼唧唧。
她这算是在对他撒娇吧……?
青雀弄不懂自己为什么失眠,他这个旁观者可看得懂。想想这天差地别的姐妹俩……好吧,他是善良的狐狸,就同情她一把,好歹相识一场,安慰一下她好了……
等墨荷挖空心思,搜肠刮肚想出几句安慰的话,一低头,却见青雀已经握着他的一角流着哈拉子酣然大睡——果然,失眠这种事情,跟这头猪是没啥关系的……
青雀睡了,墨荷却依然睡不着。
他失眠了。
他的身边正睡着一个仙界的人,而且是个相当不灵光的仙。这对于一个妖来说,意味着什么?
书生算什么。他还未成精时便亲见族里一个曾经不怎么起眼的妖狐,不知从哪里抓来一个小仙,吸干她的精气,连长了几百年道行。而眼前,正有一个机会,毫无防备的熟睡在他眼前。
代价不是没有的,吃掉一个仙人,意味着他从此只有遁入魔道,再无得道升仙的机会。然而自古以来真正能够成仙的妖又有几个?吃掉她,可以少修炼个几百年,再不用被族里的姐姐们欺负。
吃?不吃?
吃不吃?吃不吃?吃不吃…… ……
青雀咕噜几句梦话,翻个身,手里还抓着墨荷的衣角,睡得酣畅无比。
这一夜,失眠的还有一个人。便是三魂丢了七魄的史书杰。
次日日上三竿青雀才从床上爬起来,睡了半晚,神情还有些困顿。直当她下了床看到狐狸,才终于乐了——好黑的眼圈,原来,不光她一个人睡不着呢。方才神清气爽了起来,出了房间看到史书杰——更黑的眼圈,顿时又低落起来。
她一定是生病了……不然怎么会变得这么古古怪怪,胸口还闷闷的……一转身,又回了房间。
“你怎么又回来了?”
“睡觉……”
“你不是才刚起床??”
“别管我……”
她一定是病了……病了就要睡觉,睡眠不足会病得更严重,严重了会更睡不着,这样下去会出人命的……
青雀扑通一声栽倒床上,就此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