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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 ...

  •   大概是上世纪四十年代初,我爷爷十来岁,正给邻村铁匠当学徒,当时大半中国都在动荡,我老家因属较偏僻的农村,没受多少战火波及,我小爷爷,既我爷爷的幺弟,刚十岁。
      爷爷说,那几年村里常来难民,各种各样,有阔有穷,停停走走。在这庞大的逃难的人潮中,就裹挟着尔玛一家。
      一家子据说从滇川过来,极少有那边来的难民,人们连那地方都没听过,那一家三口,头上还缠帕子,背牛皮毡子,村人没见过这种打扮。命数吧,最后爷爷家腾出屋边的小平房,给这家安顿下来。双方语言不通,仅那男当家会讲些夹生汉语。
      那家有个儿子,同小爷爷差不多大,皮肤黝黑,他们叫他尔玛,很害羞,出门只帮他妈妈拾柴,小爷爷他们找他玩,他也怯生生跑掉。这家带来的,还有一只大猫,是的,就是这只猫。
      这是只古怪的猫,身条细长好像山豹,只在大黑天出来,它最后死在所有人面前,在死之前,仅我小爷爷见过它,而没有人相信存在这样一只猫。
      小爷爷第一次见到它,在一个乌云密布就要下雨的深夜,老家前门是户屠夫,后门是户做豆腐的,做豆腐每日临晨起身忙,吱呀呀磨豆浆,我小爷爷起床尿尿,就在对面昏黄的灯光中,瞧见了一只猫的身影。
      猫坐于窗台,像很认真在观看做豆腐,头随旋转的磨盘摇啊摇,小爷爷觉得好玩,停下来。
      这时,猫回过头,看到了我小爷爷。
      猫什么表情也没有,这说法很怪,但他说那猫什么表情也没有,那只猫也没有再去看磨盘。
      他伸出两胳膊,搭在窗沿,那只猫就从对面窗台跳了下来,朝我小爷爷这边踱来。
      这样,小爷爷就认识了这只猫。
      猫只在半夜从尔玛家平房溜出,开始,只站在小爷爷窗下仰着头,后来,就顺着墙根杂物往上爬。杂物堆顶摞有一把藤椅,猫坐在藤椅上,小爷爷一开窗,就能看到它,搬来凳子垫脚,就能摸到它。
      猫就天天来,蜷在藤椅里,小爷爷摸它头,它的毛,揉它肚子,它喉里渐发出呼鲁鲁的声音,眼眯成缝。小爷爷伸手,它便凑过鼻子嗅那手指,温驯模样。所以小爷爷怎么也不会料到,后来这只猫会咬断他的手指。
      前说到前门是一户屠夫,白天晒一地猪毛,是宰了新猪。到晚上,猫来了,嘴里叼着一条肉皮,送到小爷爷手边。
      那时穷,小爷爷还跟在吃西瓜的后头,捡人吐一地的西瓜籽吃,大人则借着粮度日。然而为条来路不明的肉皮,小爷爷给揍了一顿,大人当然不信肉皮是猫给的。
      几乎同时,村里开始对尔玛一家不再友善了。原因简单得离谱,人们见这些异乡人用鸡屎铺地,牛皮铺床,他们塞着羊毛的御寒物总散发特殊的气味,他们取牲畜的血来吃,摆设稀奇的石头祭拜……
      因为这闭塞的小村,从没见过这些,这些因生活习性差异莫名生出的隔阂排斥,显得可笑而又真实,又几乎是理所当然。
      人们不再换油盐给尔玛家,躲避的,嚼舌头的,这家人被孤立,很快到没法过日子的程度,有苦难言。
      彼时正快过节,在这时候,小爷爷突然间病倒。
      病来得快而蹊跷,起初一条腿不能动,隔天两腿均不能走了,整个人瘫痪一样,眼珠子都不对劲了,孩子还小,蒙蒙地只说“疼”“看不见”。
      照乡下经验,这孩子肯定很快夭折,没办法,他们将他安置在破藤椅上,掖着褥,白天摆门口晒太阳,晚上搬回家。
      最后昏迷的日子里,他口中常念着“猫”,家里人不明就里,没见有猫,便有人说是撞着了精怪。到最后,眼看不行了,我太爷爷太奶奶轮着守夜。
      那天,天快下雨,风刮得凶,半夜,太奶奶太困,靠灶膛眯糊了一下,直到一种砰砰撞击声,将她惊醒,一抬头,风把窗吹了开。
      再一转头,她惊愕发现,小爷爷跟前站着一只猫,一只弓着脊梁背毛根根竖立的大猫,面目凶狞,直勾勾盯住小爷爷,牙一龇发出嘶啸。
      而小爷爷竟醒了过来,看见猫,他只能吃力地动动手指,像打招呼似,此时猫突然闪电般窜上藤椅,对着小爷爷的手指,一口咬下去,鲜血四溅。
      太奶奶惊叫,太爷爷闻声赶到,猫已从窗子跳出。叫声吵醒了前后邻居,太奶奶抱着小爷爷一看,右手食指,已经给连根咬断了。
      在邻居们夹击下,那嘴上还带血的大猫给堵在屠户家房梁上,大家拿竿子捅,撵得猫东奔西窜,一双惊惶的眼珠瞪得滚圆,却始终不曾叫唤。
      众人驱赶,终于,猫渐体力不支了,企图从挂死猪的梯子蹿下地。屠户眼疾手快,钢管一甩,拦腰打在猫肚上,猫被整个甩出去,正好跌进了煮得滚烫的松香锅。
      那松香是熬来烫猪毛的,猫掉进去,瞬间发出小孩嚎哭般的惨叫,叫得人头皮发凉,边抽搐,边沉入了松香里。
      当将锅倒尽,他们只找到了几撮毛,不见了猫的尸首。
      天亮后,平房里传出哭声,那对夫妇的小儿子尔玛,死了。
      敛尸的说,死相好惨,浑身红烂烂没有一块好皮,估摸是什么疫病。这理由也令那家人正式被驱逐。
      走之前,他们火化了尸体,包进包袱。
      走之后,小爷爷奇迹般康复了,没留半点后遗症。
      追问下,小爷爷想起,发病前一天,去邻村找哥哥,途经一处三岔路口,他见路中央倒扣着一只碗,旁边滚落一只鸡蛋,就捡起鸡蛋吃了。
      这是我老家习俗,祭完死人,在临近岔路口倒扣一碗鸡蛋饭,送走野鬼。我小爷爷误食了野鬼的饭。
      后太奶奶清扫小平房时,在火塘下发现一个小纸包,包有一截细小的食指指骨。至于这指骨是谁的,不得而知了。

      (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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