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你若无情我便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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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来，夏消秋至，一别经年。燕子已经飞来两回，长安与成都，沓无音信。
一年时间，卓宁跟着明泉，游遍了川蜀和西南诸夷，不仅西岭雪山玩过多回，就连青城山，玉龙山，许多名山大川都留下了他们的足迹。在行走中，岁月变得悠长，回首时却又快如白驹过隙。
第一场秋雨刚至，卓宁和明泉回到成都。卓宁入了关即舍弃骏马，舒舒服服地倚躺在她的青牛车上，晃晃悠悠地驶过成都街市。
某一日卓宁想起了日本平安时代，源氏公子乘着牛车，披星戴月，出门去寻访情人，觉得那情景简直天下第一浪漫。于是就让卓青按照她的要求，给置办了一辆牛车。初时明泉还很是反对，说是大汉刚建国时，因为连年征战，民生凋敝，马儿成了稀缺品，就连公卿贵族出门也多乘牛车。如今国强民富，出门清一色都换上了马车，贵者更是驷马高车，哪里还有人乘牛车啊。但卓宁不理，果真坐牛车出游。这车设计颇为精巧舒适，且又不必赶时间，坐在牛车上，那样悠闲自在，慢慢的，明泉也爱上了这牛车。
这一年，成都人已经对这辆青牛车熟悉备至，对乘牛车出入的卓家小姐司马夫人也有了新的认识。卓宁不仅把绣坊规模扩大了数倍，做工的跟着过上了好日子。且置办了一间大宅，收养了不少无家可归的孤儿。喜爱读书的，请先生教书。喜欢做工的，送到各工坊学徒，长大后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选择要走的路。卓宁初始不过是看不过一些小孩子缩在屋檐下乞讨，贫病交加，后来投奔而来的孩子越来越多，只得好好做了规划安置，全当做慈善事业了。幸好她老爹送她那样一大笔嫁妆。为此，卓宁感念卓老爷，每到一处，必会想方设法寻了稀奇宝贝给阿爹带回来。卓王孙也把收到卓宁送来的礼物，当作最大的美事期待。
牛儿悠闲地迈着方步，青纱车幔随风而舞，车上金铃清脆悦耳，车前挂的琉璃明灯，即使是风雨天依然灿亮。驱车的车夫一身青衣，头戴斗笠，露出的鼻子和下巴刚毅俊美。卓宁躺在车上昏昏欲睡，车外，明泉闲散地骑在马上。骏马配合青牛的步伐，根本就迈不开步，走得也是懒懒散散。
街边认出明泉的姑娘们，三三两两地把篮子里的瓜果鲜花向他投掷。也有大婶大妈大叔大伯托明泉转交给卓宁一篮子鸡蛋啦，两三只母鸡啦，新鲜的蔬菜啦，等等物什。卓宁不过信手做事，在乡邻眼中，却成了大善人一般，被人感念着。
明泉怀里的东西实在放不下了，一边笑着推托，一边推推驱车的燕昔，让他往边上挪挪，把东西堆在车上。自己只取了一枝鲜艳的花，钻进了牛车中。
明泉见卓宁闭着眼，遂悄悄上前，掐了花要簪到她的发上。卓宁伸手一拦，睁眼笑道：“谁送你的芍药？药与约同，跟你订约呢，可不能随便转送于我。”
明泉摸摸头，嘿嘿一笑，道：“只许别人订约，不许咱们订约？”
卓宁看他一眼，这小子，最近心思不小呢。
明泉见卓宁不理会，急了，道：“长卿这么久不回，连信也不寄封回来，也不回来接你，你就这样一直等下去？当初你奔他，是为情，如今，情还在？”
卓宁白他一眼，懒懒道：“我要情做什么？不需要。明泉，我当你是朋友，这友情比爱情还要长久呢。你是想要长久，还是要不长久？”
明泉说不过她，愤愤地瞪她。
卓宁扑哧一笑，敲敲车壁，扬声问道：“燕昔，到了没？”
“嗯。”燕昔只回了一个音符。
卓宁也不恼。这燕昔是哥哥卓朗硬要塞给她的，他是被那次的刺杀事件吓坏了，说什么也不肯让卓宁单独行动。燕昔武功高强，以前是走南闯北的游侠，不知什么缘故，如今死心踏地的听卓朗安排，给卓宁当了保镖。卓宁想尽办法让他走，去过他自由的生活，他也不说话，就是不走。卓宁无法，也只得让他跟着。好在这人除了说话能省就省外，人倒是长得英俊魁梧，脾气也不错，任劳任怨，从不问为什么。
卓宁掀开车帘，橘园近在眼前了。她回头对明泉道：“这回你可不能随我回橘园了。再要让章公打进橘园来，还要不要我活了？你看，我哥哥都娶妻了，现下都快当爹了，小妹也嫁了人，就差你了，你能不能行行好，赶紧回家娶妻生子去？”
明泉瞪她一眼，把头一扭，道：“我不去！我上面有两个哥哥了，侄子侄女也有了一大堆，阿爹不用担心香火问题，我娶不娶妻有什么相干？”
卓宁无语，怎么不相干？你再这样跟着我混下去，搞不好你爹会再来哭诉，说我耽误你的婚姻大事。这次怎么地也得把他劝回家去。卓宁沉下脸，“好吧，你就这样给我做朋友的？你自己是不觉得什么，也没什么损失。知不知道我为此背了多少黑锅？我如今也是有夫之妇，你忍心让人家戳我脊梁骨，说我夫君远游，自己在家不守本分，勾引得明泉公子连妻子也不娶？”
明泉怔怔地看着卓宁，半晌道：“文君，你何苦泼污自己？我与你，一向清白……”
卓宁狠下心道：“清白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别人可不知。所以你这次无论如何要回家去，至于章公为你说的女子合不合你意，你自己去定夺，不合意再寻找嘛。总有好女子适配你的。你要是不回去，往后我出门，再不会告诉你！”
卓宁软硬兼施，将明泉赶下牛车。
明泉一手揿帘，一手攀着车门，急道：“好好，我听你的，我回家去。你千万别乱想，只要你一天还是司马夫人，我必不会让你沾上污水。”
卓宁朝他粲然一笑，“我等你的好消息。”放下车帘，慢悠悠行进橘园大门。
大门内，青大嫂子领着红绡一干人等正等着呢。红绡这次因伤风没好利索，在家休养，没跟着卓宁一起出门。盼星星盼月亮，把卓宁盼回来了，一见卓宁下了车，忙飞奔过来，高声叫道：“小姐，小姐，姑爷来信了呢。”
咦，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怎么会来信？莫不是带去的钱花光了？
卓宁脚步未停，边往芙蓉园走，边琢磨。
这一年，她刻意不去想起他。正好他也没有音信来，芙蓉园里属于他的东西，他用惯的笔，坐过的椅子，用过的玉杯，都让人收了起来，眼不见为净。甚至他在院墙上画的美人望月图，都让人涂了重新绘了梅兰菊荷四景图。她要把他留下的所有痕迹打扫干净，然后一身轻松地过她自在的日子。
她做得很成功了，他在她回忆里，淡得只剩一道影子。这时节，他写信来，做什么？
卓宁回房，沐浴完毕，吃了晚饭，才让红绡把信取来。
信装在一只锦囊里。卓宁解开系口的丝绳，抽出一支竹片来。竹片雕刻着祥纹，漆成碧绿色，有一丝一丝浅浅的竹丝突起，两头油光水滑，似是被人摩挲了千百次。卓宁就着室内明灯细看，竹片上用刀刻着十三个字：“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万。”
卓宁皱眉，千里迢迢地送这竹片来，且只写这十几个数字，啥意思？是要钱？还是说什么密码？她可没有心思跟他打哑谜。卓宁把竹片颠来倒去的看了又看，发现竹片背面，浅浅地刻着两个小字：“知否？”要不仔细，还真会忽略。
难道这其中真有什么哑谜？卓宁将竹片凑近灯烛，心想，烤烤不知能不能显出什么字来。囧，她是前世看间谍片中毒了吧。
火苗舔着竹片的瞬间，卓宁“啊”的叫了一声，脑中电光火石，想起一事来。这，这个不会是后世流传的司马相如要纳妾的那封信吧？记得曾在哪里见到过，司马相如去长安做官后，想要纳茂陵女为妾，给卓文君写了一封信。不过没想到信这么简单隐晦，她还以为，他总要发挥他的才子特长，从周礼到孔孟到传宗接代到两情相悦，洋洋洒洒写个千言呢。谁知他要娶个小老婆还要为难她，弄一串数字来考她。卓宁默念几遍“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万”，一串排下来，独缺了“亿”，无亿，是说“无意”吧？他对她已无意？
这事虽然早就心知肚明，不过被他这样隐晦地说出来，卓宁顿时觉得火大。本来就无意，何须再啰嗦？还是他以为她就对他有意？自大狂！
卓宁问红绡，信是谁送来的？得知青代亲自送回来。就叫红绡去叫青代来问话。
“公子在长安，可有人伺候？”卓宁问青代。
“回禀夫人，公子在长安，一向是小的伺候。”青代答。
“没有别的人？”
“这……”青代面露难色，踌躇一会儿道：“有个茂陵女子，最近长在公子左右。”
原来如此。
卓宁冷笑，将手一挥，打发青代下去歇息。青代似有话说，终究没说出来，只跟着红绡出去了。
想了想，卓宁取了一方白绢出来，铺在案几上。她可不会在竹片上刻字。不过这休夫书也不能找人代劳。
卓宁心头滚过那首有名的《白头吟》，不知为何，涌上酸涩。这是自己替了卓文君，接到这样的信都觉得难受，那若真是一心一意爱上司马相如的文君，得知此信，该是情何以堪。卓宁其实糊涂了，总把自己跟卓文君分开看，其实从她进入她身体的那一刻，她就是卓文君。所以心头才会凉得如西岭上的雪，覆盖住仅存的微弱希翼和温暖。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簁簁。男儿重义气,何用钱刀为！”
漆黑的墨字在白绢上一气呵成，卓宁突然就懂得了这首诗。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好，司马相如，既然你我从未有过一心一意，原该当相决绝，自此阳关道独木桥，各自嫁娶不须啼！
她想起初来大汉时，在窦家看到的卓文君，那样勇敢聪慧的女子，为了追寻爱情，错杀窦家大公子，为了不与阴险的窦贝苟合，宁愿投湖以求解脱。她说过“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宁死也相信世上有这样美好坚贞的爱情。然而世事无常，男人无情，终究难免伤心。
想了想，在诗前加上三个字，她可不会叫什么“白头吟”，直接就是“休夫书”三个大字。写完才觉得解恨。
罢罢罢，你若无情我便休！司马相如，咱们分道扬镳吧。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你若无情我便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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