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奔》庄生

11、琴挑之愿者上钩

　　回到小楼，也隔不绝清风园里的欢声笑语。那道白衣卓然的身影，雍容闲雅的风姿，犹如这扑入窗帷的春风一样，无处不在，无孔不入。
　　卓宁闷闷地坐在绣榻上，随手取了册竹简来看，却无论如何看不进去，气得她扬手一抛，竹简掉落地下，发出唏里哗啦的脆响。
　　红绡吓得倒茶的手一抖，滚烫的茶水泼在了自己手上，疼得她眼泪汪汪，却死咬着唇不敢呼痛。
　　卓宁看到，叹息一声，拉过她来，将她的手浸在凉水中，又取了药膏细细为她涂抹上。
　　“小姐……”红绡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卓宁轻轻擦去她的泪，柔声说：“别哭了，没有破皮，过几日就会好了。以后千万小心些。”
　　“小姐……”红绡的眼泪掉得更凶，“司马公子……”
　　卓宁一笑，“别说了，有些事自有天定，别急。”

　　清风园那里，欢宴正酣。不一会儿，有泠泠淙淙的琴声传来。曲调熟悉，婉转悠扬，竟是在小镇上那人于月夜中庭所奏之曲。
　　卓宁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笑。可叹啊，司马相如，人人都道你是古琴名家，风流无双，却原来勾引女子也只会弹这一个曲调啊。
　　纵然心里不快，那曲却实为美妙，而且不知为何，同样曲调，此时却不比那夜若有似无的朦胧，更添了些脱缰一般的浓烈。似乎弹琴之人憋了一股劲，不把那小姐的心弦挑动誓不罢休。一曲凤求凰，弹得是缠绵悱恻，如泣如诉。曲中除了脉脉柔情，尚有着一丝难以言表的孤独寂寞之情，仿佛失伴的凤鸟，在凄清的夜空中，寂寞的寻觅，切切地呼唤着心中的凰鸟，与他相依相伴，共同翱翔于天地之间，做一对神仙眷侣。
　　琴音如此动人心弦，连园中那些大老爷们也被迷惑了，喧哗之声渐歇，春风悠扬的卓府，隐隐只有这一曲琴音环绕，经久不绝。
　　想必这下卓王孙觉得面上大添光彩，宴饮一直持续不散，很多宾客喝得酩酊大醉，却不离去，大有通宵达旦之势。

　　房里点上了灯烛，卓宁正坐在窗前发呆。红绡进来说：“二小姐一直在花墙那里不肯回来呢。”
　　卓宁笑了笑。
　　夜色渐浓，清风园华灯初上，歌舞不休。兴起时寻常男子都可离座舞上一曲，以助酒兴。
　　卓宁正在吃晚饭，见淑君进来，就招呼她坐下一起吃。淑君乖乖坐下，却不言语。卓宁抬眼细看，小妮子脸颊红润，双眸朦胧，神思恍惚。
　　良久，淑君才幽幽一叹，“世上怎会有这样的男子？”
　　卓宁好笑。又一个妙龄女子掉入了他的网中。
　　卓宁戏谑道：“美色害人，小妹当心哦。”
　　淑君这才如梦初醒般，飞快地看了卓宁一眼，脸上红霞更浓。
　　淑君叽叽喳喳地说着清风园里的司马相如，有人不服他才名，让他当庭作赋，司马公子说：“大赋非诗，不是怡情助兴之物，铺排夸饰，非一时之功。相如纵有心，实难从命，不若以琴曲为诸公助酒吧。”
　　“姐姐，你听没听到那琴曲？”淑君抓着卓宁问。
　　卓宁喝了口鱼汤，含糊道：“听了一点儿。”
　　“唉，可惜姐姐不在现场，不然必被其所迷。”淑君托腮叹道。
　　淑君的丫头春丫突然跑上楼来，冲到淑君跟前，叫道：“小姐，小姐，司马公子有东西给你。”小丫头兴奋得脸蛋红扑扑。
　　卓宁咽下嘴里的鱼汤，好腥。
　　淑君“刷”地站了起来，尖叫道：“有东西给我？”
　　“是啊是啊，是公子的书僮找到我，让我传与小姐的。”春丫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递与淑君。
　　淑君颤着手抖开，原来是一方雪白的绢帕，上面写满了字，龙飞凤舞，潇洒劲节。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徬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淑君念完，嗓音都颤抖了，捧着绢帕，泪眼朦胧地傻笑半天，抓住卓宁的手，叫道：“姐姐，你帮我看看，司马公子，他，他这是什么意思？”
　　卓宁翻白眼，我怎么知道他什么意思？不过大约就是勾引的意思。
　　“许是约你相见。”卓宁含混道。
　　“是的，小姐，那书僮说公子在清风园外花墙边等候。”春丫接道。
　　淑君闻言，转身飞奔下楼。

　　卓宁呆坐在锦榻上，心道，难道是这样？私奔的真是淑君？历史真搞错了？
　　如此说来，自己不必完成这项伟大的历史使命了？
　　这心里不知是轻松了，还是空虚了。卓宁一语不发地坐着，红绡也知趣的不来打扰她。
　　坐了没一会儿，突然“咚咚咚”的脚步声又响起，卓宁刚转过头，就见淑君风一般冲了进来，冲到卓宁跟前，抬手指着她，眼含泪花，小手颤抖，半天突然把那绢帕甩到卓宁身上，哭道：“叫你去。”
　　说罢又哭哭啼啼地跑走了。
　　啊？卓宁傻眼。难道这人勾引人家良家女子私奔，还要挑三拣四，一个不行，再来一个？
　　真是狂妄！谁惯得你毛病！！
　　卓宁愤怒，将那帕子摔在地下，狠狠跺了两脚。犹不解恨，对红绡说：“你去告诉他，叫他等着吧。”
　　红绡不敢多言，低头往外走。
　　“等一下。叫他回客馆吧。”卓宁叫住她。

　　红绡应声去了。卓宁烦躁地在房里踱来踱去。本来她一早就做好了私奔的准备，管他对方是谁呢，横竖不过是她逃离牢笼的一个跳板，她可不想乖乖待在卓府，等着卓老爷把她送进后宫里去。可是现在，她倒宁愿是个陌生的男人。偏生是那人，叫她心里无端的有些惶惶。
　　转了三四个圈，不小心踩到裙摆，扑倒在锦榻上。卓宁头埋在柔软的靠枕上，突然想笑，自己怎么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团团乱转呢。其实有什么啊，是那人也罢，不是那人也罢，只要她当他是陌生人，那他就是陌生人，干嘛被个男人搅得心神不定的，卓宁啊卓宁，你很丢新时代女性的脸哦。

　　如此一想，似乎有什么东西通透了，也放下了。卓宁理了理凌乱的发丝，坐起身来，对自己说，她想要的东西，任是谁也挡不了。她想过的生活，也不会因为一个男人有所改变。嗯，就是这样。卓宁重重点头。
　　恰红绡进来，回禀：“司马公子说‘知晓了’。”
　　卓宁点点头，“还有说什么吗？”
　　“没说什么。”
　　卓宁眯了眯眼，还是只心机深沉的老狐狸呢。好吧，就让她来会会这只披着温雅外衣的狐狸。
　　卓宁把红绡拉到跟前，“红绡，我有件事请你帮我。”
　　见卓宁如此严肃，红绡也肃了面容，低声道：“小姐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你知道的，爹爹要将我送进宫。我不愿去那个地方，更不愿给皇帝当嫔妃，所以只有逃走。正好这位司马公子来了，我要跟他走。”
　　“我也跟着小姐去。”红绡一把抓住卓宁的手。
　　“你听我说，我今夜就走。爹爹估计喝多了，不会来这里，还有府里宾客多，大门看管得不严，正好方便我出去。可是你暂时不能跟我一起走，就怕万一爹爹来了，还需你替我遮挡一下。天明我就离开临邛了，你别急，听我把话说完，过不了多久，爹爹气消了，我肯定会回来的，到时再把你接出来与我一处，好不好？”
　　“小姐……”红绡哽咽了。她实在舍不得小姐，可是又一想，小姐其实与那司马公子郎才女貌、情投意合，若能结为夫妻，小姐一定会幸福的。
　　“小姐，不可以去求求老爷，将你许配给司马公子吗？”
　　“爹爹不会答应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为人。”卓宁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关键小姐我想要自己争取幸福，嘿嘿，私奔，多么浪漫的事啊。”
　　果然小丫头被蒙住了，眼里含着泪光，却露了笑出来，“小姐跟着司马公子，一定会幸福的。”
　　卓宁暗翻白眼，不过她不会打碎小丫头对于爱情的憧憬与向往。
　　卓宁往小布包里包了几件换洗的衣物，自己换了一身简便的衣裙，套上小鹿皮靴，照例往小腿上绑了一把小匕首。
　　“小姐就带这点东西？怎不多带点银钱？小姐千金之躯，可不能吃苦。”边说边把金锭往卓宁的包袱里塞。
　　卓宁一件一件又都掏出来，“不带这些东西，跑起来不方便。那司马相如既敢勾引我，就得想法子养活我，难道让我去养他？”卓宁冷哼。

　　待到月上中天，卓府里已安静下来。卓宁在一块常用的手帕上写了几行字：“爹爹，女儿仰慕司马公子才华人品，又怕爹爹不允，故连夜相奔。女儿不孝，拜别爹爹。”

　　卓宁将手帕交给红绡，“明天爹爹发现了，你就把这帕子给他，他不会怪罪你的。”
　　说完拎起布包就要走，红绡扯住她衣袖，为她披上紫貂披风，哽咽道：“夜寒露重，小姐千万保重。”
　　卓宁挥了挥手，悄无声息地下楼，轻灵的身影在回廊上转了几转，消失在暗紫色的夜幕中。

作者有话说

　　啊啊，终于私奔了啊。唉，只是可惜，人家卓文君是被琴声打动，咱们卓宁根本没听懂司马相如的琴心。不过好在，她还是跟他跑了，也算殊途同归了吧。只是这后来，就不是那么顺利了。奔是奔了，但与爱无关。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