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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章四 ...

  •   —暗恋—
      那季雨长过小桥两边寂寞远去的窄巷,我沿雨水汇成的河流一巷一巷走去,涉水的回音在足下碎成古老的青石砖。起初天还微青,巷口有孩子三两拍手诵我听不懂的儿歌,朽木的窗格有煮饭的香味雾化在雨里。
      走完傍晚,这城入夜,雨不停,我立在一处不知何往的所在,张起灵揽膝睡在一树梧桐下,听见我来,抬起眸子无辜地望我。我俯身,把手伸到他面前,他迟疑片时,握住了,许我拉他起来。

      他的手心微凉,发梢的雨落在脸上,抬手去抹,连我的手一起。那晚我没有打伞,牵他踏水走过急雨的小巷,再回头看时,梧桐树旁隐约还有一座古旧的宅院,不知是不是曾住着故人。

      许久没什么话说,巷口横着向远的碎石子路,积雨斑驳,我认出是回去他那小院的方向,不过牵了他的手,那路走得极长,也极久远。他说那些竹简是乐谱。我说琴的主人是不是乐师。他说,是一位王后。但不知何故,没有和王的亲眷葬在一处。

      然后他停下,回眸望入雨夜里,那是梧桐树的方向,早已隔过不知几墙几巷,只在雨的那边。他说,看来只有再去一次。我说去哪。他说,有个人走的时候说我不许再去的地方。

      你们把他带到哪里去了。他忽然这样问我。

      谁。我回答。

      他静默不语。

      我转过来隔断他的视线,我说死去的人,不可以一直怀想,会为这世上的意念所惊扰的。

      他垂目浅笑,已经连名字都不记得了。

      只是一瞬,如雨里绽开的白山茶,极小极轻,我却看见了,那时几乎以为他不过是一个回不了家的人间的少年。但是忘了啊,记忆这种事,他原本就不需要,从荒原上野草初生那时起,就已经在那里了,他的记忆等于全部的时间和空间,是自然,一个宇宙和一朵花本无分别,无非生生绽落的历史,在这茫茫无际的时光的河里,水不能记起一粒沉沙,那怎样的坚韧,才能记住一个人。

      想去找他。我问。

      想离开。为什么来,为什么走,都无所谓。因为什么也不会开始,什么也不会结束。可是,这里和那里,都是一样的,他不在了。

      他在雨里渐行渐离我远去,这么说的时候像是别人的事,我追上去,把他拉回来,向笑着说不记得的唇齿,吻了上去。

      那夜在他的小院留宿。在彼此难耐的暗战之末,他的眸色也未熄那盏清明。雨落在碎裂原始的陶罐葬在十万个旱季干裂的河床。我听不见他隐忍的低吟,那是上古的远空里沉没的雷声。默许死神全部的亲吻和拥抱,不知是他的矜持还是放纵,那时我已明白他的疲惫,现世的温存不能救赎,我和那个人,都不能。

      雨后的早晨我问能否同去。他不答,只问我,在死神的心里,坟墓是什么。

      上锁的抽屉吧。锁着某个活着的人的心事的抽屉。他默然,在我怀里阖眸片刻,穿衣起身向小院去扫他的故雪,我向窗边立着望他,我说,在你的心里,死是什么。

      他手中的竹帚停下来,扬头向墙外早已流火的天色,如一声轻叹,但我听到那两个字,他说的是,回家。

      —桃花源—
      这是精神分析所的忙季,所有的病例要汇总,治疗方案要论证,我每天在书房工作到凌晨三点,小凯也不睡,窝在书房的小沙发上画画。虽然我在家的时间长了,可是陪他的时间极少。

      他生我的气,连之前最要好的小熊布偶也不碰了,醒着的时候不让我抱,哄他去睡也不理,像个闹别扭的小情人。我一直回避这样的想法,在小凯恢复之前,我要绝对冷静,绝对客观,也要让他明白,我可以为他做任何事,但我只是他的医生,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我常常有意忽略他的不满,假装我并不知道他在生气。但很多事,在划清界限的时候,已经越过去了。我喜欢小凯,到所里第一天就喜欢,这是根本不用论证的,他好,我做什么都得心应手,他不好,我不可能坚持24小时漠不关心。

      那天晚上我把小凯和笔记本电脑一起抱到床上,申请在他去洗澡的时候我工作一会,然后一起睡,他很大度地应允。电脑打开了,可是什么都不想看,我靠在床头望着磨砂玻璃的浴室推拉门,暖灯下小家伙的剪影十分标致。

      因为他不说话,一切表达方式就像个婴儿,所以我印象中一直当他只有七八岁,甚或二三岁。可他的锁骨日渐精致,腰线日渐清晰,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他十五岁,很快就要十六岁了,正是青涩明媚得令人不忍直视的季节。

      我深吸一口气,目光从浴室移开,落在小凯这几天情有独钟的涂鸦本上,翻开一页就惊讶不已,他画得极好,用的是我那支天青色自来水笔,每一笔下去都没有犹豫,好像画早就在纸上了,他只不过是把轮廓描出来。

      画的内容却令我困惑,亭台楼阁、长桥复道,是秦时的皇宫,又不像任何书上描述过的地方,他画的这些景物都太具体,连廊下的风灯、阶前的槐树都一应俱全。我和大学同学毕业旅行去过骊山,秦宫的旧址都是些残垣断壁,根本没有这样的所在,就算小凯去过,也不可能记得这么清楚。

      我不可思议地翻了几页,浴室的门拉开,小凯安静地扶在门边,天鹅绒的睡衣没有系上,我忽然有点窘迫,冲他笑了笑,扬了扬手上的涂鸦本说,这个,太美了,我能看么?

      他关掉暖灯,跑过来爬上床钻进我怀里,显然看到我没在工作他很高兴。他就着我的臂弯,翻到靠后的一页,给我看皇宫全景,抬头等我的反应。和纪录片里依照遗址和古籍复原的秦时建筑不太一样,不那么华丽,很古旧,很真实。

      我注视这幅画良久,导师说过,一些病人会是画家或音乐家,如果他不和你交谈,那他的作品就是你理解他的唯一线索,小凯从很早就开始用这个涂鸦本,我竟忽略了。我搂着他,低头亲吻他的额头,问他,这是什么地方。

      他摇头,眸子平静清澈。

      是你梦里看到的?

      摇头。

      你住在这?

      又摇头。

      这里还有谁?

      还是摇头。

      我又问了几个问题,他一直摇头,也不知道回答是“不是”还是“不知道”,也许根本不想和我谈,也不想听我问。这样僵持了几分钟,我心里渐渐升起一种烦躁。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不能满足于他穿我的衣服,吃我做的饭菜,希望他能对我笑,和我说话,甚至……

      他也给我问得生气了,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安地挣扎着想从我怀里逃走,我合起本子往床头柜上一丢,就吻在他的唇上。

      最初的惊吓过后,我的欺负他全不抗拒,清甘温柔的唇齿小猫般试探着在我唇上轻咬,云白的睡衣敞开着,肌肤通透像雨过天青瓷,遍体都是沐浴露的甜香。这不对,突如其来的,身体的反应吓了我自己一跳,心里也豁然清明了,我放开他,摸到衣带替他系好。

      小家伙依偎着我,方才不停问他问题引起的不满早不见踪影,他如一只甘愿被俘的小动物不知道猎人此时满心都是罪恶。持续一周在书房陪我到凌晨,我在身边陪床他很快就安稳地睡去。我怕惊醒他,小心下床,轻手轻脚到露台上,吹了20分钟冷风才回到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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