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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箫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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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丁小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对于朱姨娘的疑问与埋怨也不知怎么蒙混过去的。她已经顾不上别人的反应,就连丁老太太极其明显的不满也丢在了脑后。
她对着镜子发了一下午的怔。镜中之人心形的脸,波光潋滟的眼眸,小巧的嘴,两颊时时带着嫣红,就像蔷薇枝头最嫩的花瓣,最细小的风就能将它吹破。
这是一张与蕙儿完全不同的脸。那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只要她不说,谁能知道她是丁小棉?
在自我安慰中,丁小棉辗转半夜,终于沉沉睡去。睡梦之中,不知何时,一缕箫音低徘婉转,一直在耳边萦绕。
这箫音似乎很熟悉,但小棉潜意识里却明白这是她从未听过的曲调。
似在低诉,似在召唤,似乎在梦中告诉她一些神秘的事。
小棉费力地回想这熟悉的箫声,终于醒了过来。
她睁着眼静静躺了一会,发觉这箫声不是在梦里,而是真实存在的声音。
小棉神差鬼使地起来,悄无声息地推门出屋,绕过庭园,穿过重重回廊,偶而遇到巡夜的家丁,她都轻车驾熟地避开。似乎这样的事情她已经做了无数次。
终于,丁小棉到了丁府最北荒僻的、堆放杂物的一排屋子前。越过这排屋子,是高达数丈的风火墙,是丁府的外墙,在圆月光芒中投下黑黢黢的影子。
丁小棉仰头望了一会,神色略显迷茫,可那箫声丝丝缕缕,不绝钻入她的耳中,牵引着她,呼唤着她。她被本能驱使,左手一挥,一道细细黑影自指间射出,缠住墙边树枝。她轻轻一跃,便跃上树梢,又借树枝之力,就已轻飘飘落在耸立的墙头。然后,翩然落地,已在丁府之外。
箫声指引着她,来到一处荒僻所在。
箫声终于停止,小棉恍若梦醒,打量四周,但见树影重重,荒草起伏。她望望来路,又伸出左手,茫然瞧着。
洁白细腻的无明指根,戴着一黑色指环。先前的事还有印象,那道黑影,便是自指环中射出。
——原来,这具躯体的原身,竟是会武功吗?而且似乎不弱……
头顶一阵微响,小棉抬头,便看到一个人影坐在树上。枝叶掩映,投在那人深暗衣服上,斑斑驳驳,映衬那人脸上的银色面具,及面具上两只幽幽的眼睛,说不出地诡异。
小棉惊得后退一步,方看清那人手中正持着一管在月光下莹莹发亮的玉箫。
“是你吹箫引我来的?你……”她本想问他是谁,怎么认识自己的,话到嘴边,灵光一闪,便换成了“你有什么事?”
那人俯视着她,面具后面幽幽的眼睛瞧不清表情,小棉本应紧张害怕的,可不知为何却一点也不害怕。
难道,这也是这具躯体的记忆?或者说是自己继承了原来躯体主人的性格?
依照这段时间的观察来看,丁四姑娘是个胆大包天、任意妄为的性子,同时也乖张偏激,不将别人放在眼里,所以才受到丁府上下的厌恶排斥。
那人忽地眼光一闪,侧头盯了眼丁小棉来时的小径,便自树上直起身,小棉这才发觉此人身姿极其挺拔。只见深暗的衣袍在树林里闪了几闪,便不见了踪影。
此时,小棉不用别人解惑,也知道了那人离开的原因——她听到有细微的脚步声接近。
她望望那神秘蒙面人消失的方向,犹豫一下,便步出林外,看清来人,不觉一惊:“丁……二哥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丁延瀚同时也问:“四妹妹怎么三更半夜到这荒郊野外来?”
“我……”小棉心中存疑,不愿多说,反问,“那二哥哥呢?怎么也三更半夜到这里来?”
听了那毫无愧疚之意的反问,丁延瀚有点生气,但他是温柔之人,虽与这个四妹妹不怎么亲厚,但也不愿过于苛责。他道:“别的不论,就算四妹妹轻功不弱,但一个女孩子就这样孤身到这种地方来,颇不安全。要知道,江湖之上,有许多邪恶之徒武功极高,若有个万一……你不为你自己考虑,也该为朱姨娘考虑考虑。上次你突然重病昏迷那么久,可知道姨娘有多焦急。”
一番话虽算不上十分的情真意切,可那源自血缘的一抹关心,亦让经历了孤苦的小棉心中倍感温暖。她低声答应了声:“知道了,二哥哥。”丁延瀚不禁一怔。在他印象中,这位四妹是有点孤僻古怪的,有时说出的话甚至不近人情得可厌,这样温驯的语调似乎从来没有听到过。他瞧了瞧小棉的脸,却见如水的月光下,一张秀丽的脸带着微笑,肌肤如瓷如玉,莹然生辉,双瞳明亮,眼波柔和。丁延瀚与那温柔目光一触,竟觉呼吸一窒。
“二哥哥?二哥哥?”小棉连叫几声,丁延潮才回过神来,一时为自己的失态而不敢直视这个同父异母的小妹妹。
“二哥哥是专门找我来的吗?”
“是。”丁二公子为掩饰刚才的失态,解释说,“我因睡不着,起来在庭园里闲走,看到有人影掠过,便追了过来。”
“那……二哥哥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奇怪的声音?”丁延瀚不解。
“我……”小棉犹豫了一下,“我好似听到有人在吹箫,所以……”
“箫声么?”丁延瀚皱眉思索,“我并没有听到什么箫声呀。不过那时我正在思索表哥指点过我的一式剑招,所以没有注意也是有的。这么说,你是跑出来瞧谁吹箫来着,可有找到?”
“没有。”丁小棉低下了头。她的心很乱,但出于对与端木滇有关联的事物根深蒂固的憎恨和恐惧,她对这个哥哥并不信任。无论这吹箫人是谁,但显然与自己有关联,既然今天出现了,以后肯定也会出现。
丁延瀚以为她是在不安,便说:“许是你睡迷糊了,听错了。先回去吧,惊动了老太太、太太可就不好了。”
“嗯。”小棉轻轻应了一声。
她的声音十分柔顺,丁延瀚不禁瞧了她一眼,却见他的异母妹妹微垂眼帘,长长的睫毛投下了一片阴影,让人无法瞧清她眼中的情绪,但是她整个人,却散发着忧郁与迷茫的气质。
丁延瀚的心,突然软得无法形容。他一瞬间觉得,眼前的这位妹妹,是他本应竭尽全力保护的。
一瞬间,他为自己以前对小棉的冷漠疏远而自责不已。
——丁二公子,虽然对女孩子一向温柔体贴,可却是第一次对女孩子产生如此强烈的保护欲。
小棉低着头,跟着丁延瀚走出了树林,只见月光明朗了许多,照得远处几条小溪闪闪发亮犹如白练。她忍不住回头望了望,那一株吹箫人曾倚靠的树却已经难以分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