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来自大漠的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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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来自大漠的旅人
每到赶集的日子，朱九四都会被自家的媳妇儿早早唤起来去再来镇买些东西。有时是过日子必须的柴米油盐酱醋茶，有时却又是珠花胭脂水粉之类的、朱九四认为像她那种乡下婆娘根本用不着的玩意儿。
可他还是得来，不然他媳妇儿就会揪着他的耳朵用全村都听得见的声音数落一番，然后带着不满五岁的儿子回邻村娘家去。此时清明方过，天一直都是阴蒙蒙的，朱九四一个不注意一脚踏进泥坑里，沾了一裤腿的泥泞。他“啧”了一声，又继续赶路。
与往常一样，朱九四并不是第一个到达再来镇的，只不过，这次除了那个每次都会比他早到、然后拿着一柄黑倒倚着镇口石碑而睡的黑衣少年外，今天的再来镇又多了两位早起的新客。
是一位妙龄少女，和一个带着斗笠穿着墨绿色长衫的男人。
少女一身明艳黄衫，骑着一匹比她还高大的白马，一人一马，就仿佛是这阴霾天地间唯一的亮色。女孩子身材婀娜如柳，乌发似烟，背上还背着一把靛青色的烟雨伞。倒是那马饰有些奇特——与一般公子小姐的马不一样，这匹马的马头、四蹄都装着精美的铁饰，鞍前鞍后各挂两个酒坛，倒像是匹战马。唯有马臀上捎着的厢妆盒还算符合少女的身份。
朱九四心下一叹，道，这怕又是那些富家子弟折腾出来的新鲜流行，能吃饱穿暖并且兜儿里还有些闲钱的人玩出的花样总是比穷人多的多。这样一想，方才初见少女时无端升起的好感便稍降了几分，于是他又偷偷打量起那带着斗笠的男人——是的，偷偷，他也不懂，为什么那个男人只是抱臂站在那儿就让他觉得发冷发颤。
男人傍柳而立，怀中抱着一柄剑。他也有一匹马，只是马很瘦，也很老，除了一个极为普通的鞍之外再无过多装饰。
兴许是注意到有人来了，之前一直四处看风景的少女突然将缰绳一牵，调转马头，冲朱九四甜甜笑道：“这位大叔，请问这儿便是再来镇了么？”
少女的笑容真是美极了。
比她发上那株显然是刚自路边摘来、尚且带着晨露的桃花还美。
可当发现那青衣男子也随着少女的发问而望向这边时，朱九四一下子就回了神，缩了缩脖子老实答道：“是，这儿便是了。”
少女又是一笑，算是谢过。她再度牵动缰绳，令白马在原地绕了好几个圈儿，才说：“我觉得这里好漂亮，你说呢？”
朱九四正欲回答，却听见那抱剑男子道：“我更喜欢大漠。”他心中一赧，原来这问题根本不是问自己的，自己究竟吃错了什么药，居然在这少女面前自作多情起来！
“大漠太荒凉了。”少女撅唇接道。
“家总是好的。”剑客又说。
少女有片刻的发愣，尔后笑道：“说的也是。”说罢极是亲昵地拍了拍白马脖颈，催它进城去。可也不知道是马儿顽皮还是地湿脚滑，白马一昂身，竟然朝着拿刀而卧的黑衣少年踩去！
那看似睡得很沉的少年立即就醒了，他一个利落地翻身，避了过去。可奇怪的是，逃过一劫的少年没有谩骂，没有指责，甚至都没有多看少女和她的马一眼，只是低头盯着自己的左手、和手中紧握的刀。
他究竟在想什么呢？是希望对方赶紧走？还是在忍耐着心中的不满？
少女见状忙翻身下马，慌忙并关切地问：“啊，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有没有伤到？”
黑衣少年依旧是低着头，也不回答她。
“要不我陪你去看看大夫吧？”少女又建议。
她的声音实在很好听，朱九四心想，若是他也能被如此妙人儿关切上一句，就是让那白马踢断了手臂也值得。
这一回少年终于抬起头来，他很苍白，却也十分英俊，只是这张脸上有着太多他这个年纪并不该有的冷漠——宛如冰山之巅千年不化的积雪。他说话缓慢，但吐字清晰：“不必。”
两字，足矣。
少女闻言眉头微皱，扭头看向剑客。在男人摇头后她松了一口气，然后用食指刮了刮白马的鼻子，笑骂道：“你这小畜生！”
随后，她做了一个叫朱九四感到无比诧异又十分困惑的动作——她用带着金铃的手拍了拍黑衣少年的头：“对不起，让你受惊了，不过，你身手蛮好的，长得也很好看。”
少年的目光比方才更冷了。
“廖叔叔，我们走吧。”少女倒也不是很介意他冷淡的态度，牵了马儿便进了镇子。抱着剑的男人也沉默地牵过自己的瘦马，瞥了黑衣少年一眼，跟了上去。
少年在原地站了一小会儿，转身走向小镇的另一个方向。他走的很缓慢，姿势也比较奇怪，总是左脚先迈出一步，然后右脚才慢慢跟上。
他竟然是个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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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馥其实不是很懂眼前的这名少女。即便是跟在她身边三年有余，他还是不懂。
他不懂为什么跟她在一起时，时间总是过的特别的快，就好比今天，他们明明只是在一个老太婆的摊子上吃了碗豆花，买了张燕子形状的风筝面，以及在一个装模作样的算命先生那儿卜了一卦，时间居然已经到了午时。
他更不懂的是，为什么她总在笑。
吃饭在笑，走路在笑，看见亲人在笑，遇上仇人也在笑。仿佛对于她来说就连死亡也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世间真有这么多令人开心的事情？廖馥不觉得。他从不觉得。至少在他跟在少女身边的这些年来，她所笑的事情就没有一件让他觉得好笑。
而现在，少女又在笑了。
只因为他们选择吃午饭的酒馆里坐着一个熟悉而陌生的人。
这间客栈是再来镇中唯一的客栈，名字也简单，就叫再来客栈。一到赶集的日子，这儿就会特别热闹——这里厅堂够大，酒菜够香，老板够热情，小儿够勤快，谁不愿来这儿喝上一杯呢？更何况听说今年再来客栈的老板才特地从邻镇请了个说书先生来。
于是，再怎么够大的厅堂，此时也不够了。
小二自少女手中接过缰绳，面上却微露难色：“这……小店今日客满了，不知二位可否稍等片刻？或者，我在这客栈之外给您二位添张桌椅……”
廖馥仰首望向阴霾的似乎随时要下起雨的天空，眉头一皱，手一抬，剑柄指向客栈角落的一张桌子：“那张桌子还未满。”
客栈角落的那张桌子与其他桌子的热闹隔着一堵看不见的青砖墙，一名黑衣少年背对着门口，弓着背吃着店里最便宜的挂面。
“这……这……”
小二的话还没说完，少女就冲进店去，俏皮地再少年桌上一拍：“原来是你啊，又见面了！”然后不等对方回答，便在少年对面的长凳坐下，高声道：“店家，把贵店最拿手的小菜都上上来！”
那粗布麻衣的小二一愣，乐道：“原来这位小姐和那个跛子认识啊，这便好办了。”
廖馥闻言又多看了黑衣少年一眼，才把自己的瘦马也交给了店小二：“不，我们并不认识。”
珍珠丸子、酱香肘花、红烧狮子头……一样样精美的小吃流水一般被端了上来。桌子上很快堆得满满的，只是同桌的三个人却没一个动筷子的。少年只顾吃着自己的挂面，剑客喝酒，少女举着筷子却有些无从下手、她扯着小二油腻的袖子，笑道：“店里可有些清淡的食物？”
“自然是有的，不知小姐喜欢哪样？”
小姑娘一副被问住的表情，尔后眼又笑成了弯月：“只要不是骆驼刺什么都行！”
一直低头吃面的少年突然抬起头来，用一种很怪异的眼神看了少女一眼。
只一眼。
他又低下头去吃面了，就好像桌上的那些丰盛的酒菜和桌边坐着的两个人都不存在似的。
他看似平静，可廖馥却注意到少年握刀的左手比方才更紧。
同样的，廖馥也只看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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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衫少女并不是挑食之人，但恁谁都能看出她对肉类食物有一种天然的抗拒。她不着痕迹地把各类果蔬都移到自己面前，反而把荤菜递给了廖馥和少年。
“廖叔叔，来个狮子头，诶，你也是，别光吃面，给你个肘花！”
她筷子刚一松，少年的碗就挪开了。
少女看着掉在油腻桌子上的肘花有些发愣，一抿唇，便要去夹。
可有人比她更快，一双筷子架住了她的筷子：“很脏，而且你也根本不喜欢吃肘花，扔了。”
“那怎么成，浪费食物是件很可耻的事情！”少女认真地说，说罢她拨开廖馥的筷子。
可她再度被人抢先了。
少年将肘花夹进了自己碗中，面汤上立即浮起一层可疑的污油。他快速吃完，扔下几个铜板。临走时他侧头看了一眼黄衫少女，缓缓道：“你的马没有伤到我，你也不必刻意对我好。”
“我知道，可我们占了你的桌子，扰了你的清净，所以我才想补偿一下。”
少年一顿，又留下两个字：
“不必。”
依然是那两个字，却足以将对方所有的善意都拒之门外。
说完，他便不再看二人，一步步向客栈门口挪去，左脚先走一步，右脚再慢慢拖上去。一身黑衣仿佛永远融不进这天地间一般——即使这天地本就是风雨欲来的灰。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来自大漠的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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