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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归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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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了,回来了!”隔壁的刘大妈兴冲冲的跑进来对着桑晴大喊。
“刘大妈,什么回来了?” 桑晴有些莫名其妙,抬头看了看刘大妈又低头继续做自己的活。今天要帮人浆洗的衣服还没完工,她忙得很。其实她每天都很忙,养活两个人是不容易的事,虽然有乡亲接济,但人生在世靠山山倒,靠人人跑。总得自力更生,才得丰衣足食。
“快别洗了,王家媳妇,你家王硕回来了呀!”刘大妈见她不动,急忙上前去拉她。
“什么?”手中的洗衣棒应声而落。
“别什么、什么的了,快去,快去,都到村门口了。”
“哦,哦。” 桑晴一时六神无主,也不记得和刘大妈道谢就一头冲出门去。
刚走两步就看见前面转角处转出一队人来,个个神情肃穆,一路吹吹打打而来。为首的两个手里各举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的什么桑晴却是看不懂。她本是书香门第,但仅仅在八岁前学过些《弟子规》之类浅显的文章,八岁后家破人亡终是不得书香熏染。
她一时愣住,这样的排场,真的是硕哥回来了吗?她不敢问,怕是别家的征人衣锦还乡。
片刻,那队人已离她不远,他们有序地向两边分开让出一条道来。远处隐隐传来马蹄声,只见一骑飞驰而来,扬起漫天尘土。
棕色的骏马在她面前停下,马上的人皮肤黝黑,衬得整个人越发健壮。
是他,就是他,她的硕哥哥!
她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王硕一路飞驰终于回到阔别已久的家乡。一路上他归心似箭,无奈县官乡绅定要为他接风洗尘,只得叫部下先行回去通报。喝过两杯水酒,他迫不及待地上马向祖宅奔去。
两边的草木不断倒退,正是近乡情更怯,他反复地想着不知母亲如何,又不知可好。
近了,近了,家乡的一草一木透露出熟悉的芬芳,祖屋就在前面。一点也没变,一切一如当初的纯朴,变得也许只有饱经风霜的自己。
先行的部下见到他便停下来让路,他不及多想驱马上前。
面前荆钗布衣的女子,呆愣得看着他,晴妹!
勒紧缰绳,他在马上俯视她,她在地上仰视他。仿佛回到初会时,高大的男孩看着瘦小的女孩,便是这个角度,一个仰视,一个俯视。他是她的天,让她一抬头就能看见幸福。
“硕哥哥。”颤抖着声音呼唤他。
王硕翻身下马,紧紧将她搂进怀里,“晴妹!”
六年的等待化为一掬热泪,桑晴在王硕的怀里泣不成声,“你……你终于回来了呀。”
千斤重的一句话片刻间倾吐出来,悲、喜、怨、乐……纵有千言万语也只讲得出这一句。
两人相迎进屋,王硕跪倒在年迈的母亲面前,“娘,孩儿回来了!”
盲眼的母亲摸索着儿子的脸庞,哭瞎了的双眼再次溢出泪水。
看着老泪纵横的母亲,一时间三人哭作一团。
当天王硕带着母亲、妻子住进了安排好的驿站。
没有龙凤花烛,王硕和桑晴在一片喧嚷慌乱中度过了成为夫妻以来的第一夜。
天未亮桑晴便醒了,这是多年来的习惯。她躺在床上,六年来的一幕幕仿佛昨天,而现在身处雕栏玉砌的厢房就像是梦一场。柔软的锦被、精致的帷帐、淡雅的薰香……此生她从未见过。身边的王硕仍在酣睡,他黑了,却未瘦,只显出一种经历风霜后的精壮。
她转向他,此时此刻只有他尚存一份真实感,经过昨夜,他就是她真正的夫。总算是熬出头了,他荣归故里定是有了一番作为。听说他们要搬去京城,他的府第已竣工完毕。她曾听人说起京城的繁华,所以对今后的生活满怀憧憬。
他的背上留着深深浅浅的伤痕,她忍不住伸手去摸。有的已渐渐长平,有的仍狰狞的盘横着。六年来他也受了不少苦,其实她不要他拜相封侯,只要他完好无损的回来,一切就都好了,那怕是一辈子守着贫瘠的土地,她也甘愿。
胡思乱想间她又昏昏沉沉睡了去。
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的上路,一路鸣锣开道好不威风。
桑晴同婆婆坐在马车里,时不时好奇地揭开窗帘看看外面的风景。
“晴儿,你过来,我有话要说。”婆婆招招手示意桑晴过去。
“妈,什么事?”
“晴儿啊,我知道这六年委屈了你。”婆婆拉着她的手说,“按名分来说你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是正室,可是……”
桑晴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她不明就里的看着婆婆。
“可是……可是……”她觉得有些说不出口,过了半晌还是咬咬牙说了下去,“硕儿他受皇上赐婚已娶了丞相之女,所以……只能委屈你了。”
桑晴听了犹如五雷轰顶,一时呆若木鸡,说不出话来。
“晴儿啊,昨天他告诉我的时候我已狠狠骂过他。他自知理亏不敢开口,我只好厚着老脸来跟你讨个饶。晴儿,天命难违,是我们王家对不起你,硕儿答应会好好照顾你,除了名分不同,其他事上你不会受任何委屈。”说罢她掀起车帘子唤进王硕说:“我替你向晴儿讨过饶了,你快发誓会一辈子对她好。”
“晴妹,我……”王硕讷讷的说了几个字,就一径的低着头。
桑晴一时瘫软在坐垫上,婆婆、丈夫的话在耳边乱哄哄的缠作一团。她知道到自己已不是妻,她戴着妻子的头衔苦熬了六年,最终落得一个妾室的位置。
“晴妹,我会好好待你的。我虽然没什么学问但也知道糟糠之妻不可弃。我也是不得已,你……”他殷切的看着桑晴。
“晴儿,晴儿,你倒是说句话呀。”婆婆摸索着想去扶桑晴。
“妈,硕哥,我知道了,我不会怪你们的,你们放心吧。”桑晴强忍着泪水说出这句话。
“妈,你坐车也累了,躺下歇歇吧。”桑晴杏眼含泪看了王硕一眼,便服侍婆婆在车厢一侧的锦榻上躺下。
“晴儿,委屈你了。”
桑晴不语,只是拍了拍婆婆的手,替她掖好被子,然后自己坐到了车厢的角落里。
王硕几次想开口,看这架势生怕自讨没趣,坐了一会儿后就下车去了。
车厢里安静了,桑晴着这令人窒息的安静中蜷缩在车厢的一角。
“晴儿,委屈你了。”六年的煎熬只换来这苍白的六个字。硕哥不再是她一个人的了。她现在刚刚知道,一个男人若不爱你,你连挽回的机会都没有。
丞相的女儿,温婉高贵,不是她这种乡野村妇能比较的。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她能理解,真的能理解。
远赴京城,她背井离乡,无依无靠,不答应又能如何?郎心如铁,自己纵使韧过蒲苇也无济于事。
她的天被撕开了,也许她宁愿等待,至少等待中她还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