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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有美一人 ...

  •   谈征本来不叫谈征。出生时,他爹给他取得名字是谈筝。因为生他前一刻,他娘还调筝呢。

      他娘是秦淮旧院的名妓赵赛赛,调筝乃是本职工作。那时他娘十八岁,正是一枝花的年纪,红的很。惦记着挣当年的花榜状元呢,自是不愿身边带个孩子。

      他爹谈正声本来也是个才子,福州人,家里还过得去。因为二十多岁时上南京参加会试,沉湎于秦淮风月,从此耽搁了下去,气死了父母,遂和家乡断绝了往来。整日以笙管笛箫南音昆曲为业。

      因他人生的漂亮又好风月,秦淮河上出名的姐儿都爱和他相交。他和赵赛赛好了几年,吃住都是赛赛的,这时自然不能命令情人承担起母亲的职责。

      娼门规矩,生了女儿可以留下承袭母业,生了儿子是不养的。谈正声舍不得自己的头生儿子,暗自凑了几钱银子,着个老仆一路送回福州老家发妻那里去了。

      这一去之后,谈正声男子心性再也不挂怀。十多年连书信也未曾修一封往家去。

      眼看着近了中秋,天气融合。赵赛赛陪养女翩翩去桃叶渡口的迷楼赴盒子会,不带男宾。谈正声拿着笛箫安坐家中临荷听雨轩,准备等赵赛赛回来陪她练昆腔。

      笛声悠扬,他和所有沉湎艺术的人一样,心无旁骛。不知不觉下起雨来,他也不在乎,借着水音,更好。吹的正带劲,一个身段苗条的丫鬟来禀报福州老家来人时,他脑子里还是杜丽娘离魂呢。

      实在是煞风景!
      十几年来,第一次看到老家来人,谈正声心中想到得就是这句话。

      来的是老仆谈阿福,和一个小少年。两人都穿着靛蓝的土布长衫,乡下人进城的打扮。

      谈正声记得自己初到南京时着尖素白绫袍,外罩水蓝暗花儒衫,不华贵却十分清雅,往船头那么一站就引的秦淮两岸红楼争看,红袖相招。一样是从家乡出来的,境界怎么这么不同呢!

      他心中不由得又将发妻沈娘看低了几分——多年不联系,想不到她的品味没有一点进步。

      谈阿福淋着大雨走了半日方才找到地方,浑身又湿又冷。见自家大爷只是发呆,也不招呼。忍不住开口说:“大爷安好。这是您的小少爷。”回头对那小少年说:“小少爷,给大爷见个礼吧。”

      谈正声先是一惊,哪里来的小少爷?随即想通——就是当年赛赛生的孩子了。
      他不动声色的看着那少年身材瘦小,浑身透湿,鞋上沾满黄泥,礼行的倒是认真。等大礼行完,脚下积了一洼泥水。暗暗叹了口气:这儿子真不体面。

      他见不得邋遢样子,吩咐丫鬟能而能儿带两人梳洗干净后再来见过。
      儿子几岁了呢?送走那年是自己本名年,今年也是。如此说来,儿子今年十三岁了。那么,妻子突然把人送来,干什么呢?
      许多年来自己在外逍遥,沈娘从无怨言,家里的任何事一点也麻烦不到他头上。这次怎么了,把这么大个麻烦送上门来?她终于忍不下去了吗?

      能儿是赵赛赛的贴身丫鬟,手下管着两三个人哩。今天赛赛和翩翩都出门,她因身上不适,留下来偷个懒。谁知懒没偷成,反要伺候二位乡下人洗澡。她自恃身份,没露出不悦。带二人到了下房,令那老仆自去烧水担水,她借口找替换衣服溜了。

      谈正声在房中猜疑不定,等了许久,才见能儿嘻嘻笑的领着一个瘦瘦的丫头来了。
      能儿这妮子一脸顽皮,将那丫头往他身前一推道:“谈先生,您的少爷来啦。”

      谈正声与丫头们厮混惯了,也不恼。仔细看那丫头,细条身材,白净面庞,挽着湿漉漉的乌发,穿一件半旧的女衣,直鼻薄唇,端得是个清秀人儿。再看谈福跟在后面,瞪着能儿,敢怒不敢言。
      谈正声道:“能儿顽皮!怎么给人家穿成这样?”
      能儿笑道:“他们行李都湿了,先生您的衣裳太大,没法儿了,才拿我的衣裳的。少爷还小,身量倒合适。”

      谈正声看看,觉得真挺合适的,而且好看。他常年在女人堆儿里打滚的人,太分的清美丑了。眼前少年瘦溜溜的,肩削腰束,小小巧巧一张瓜子脸,眉目如漆描一般。便是化作女人也是个难得的美人儿!
      嘴唇像赛赛,鼻子像我——想到这儿,谈正声心中一暖。眼中带了笑意叫了声:“筝儿?”
      少年一怔,随即口称:“父亲大人。”跪下又要行大礼。
      谈正声连忙扶起,这才落座。

      男孩似乎很害羞,坐在那儿不问不说话。说起话来声音小小的,轻轻的,像小孩子被吓着了似地。
      还是谈福说明了来意,原来比女孩还害羞的筝儿竟然去年就考中了秀才,现在是来金陵准备参加明年的会试的。
      而且孩子早就不叫“筝儿”了,从当年回到福州老家,大奶奶说日后进学不好看,就给改了名字“谈征”,表字“贞夫”。
      谈福还说大奶奶信里都说过,大爷咋么会不知道?

      谈正声恍惚记得是有一年福州的族叔来了一封信,说家中一个叫谈征的孩子参加乡试,考中秀才了。请他务必回家庆贺。
      那几天赵赛赛正在准备月末的盒子会,秦淮十二钗都要参加,为了争奇斗艳,赵赛赛要把她的居所“赛蟾宫”布置成月宫模样,而她就是月里的嫦娥仙子。谈正声忙着为赛赛度新曲,填新词,品鉴花卉茶酒菜肴花灯,挑选衣裳头面首饰脂粉。没空儿搭理回乡这等俗事,也就抛在脑后了。
      原来就是自己的儿子

      再就是三个月前,沈娘托贩咸鱼的邻居送来包裹和书信。
      正值赵赛赛的养女翩翩当选当年的花榜状元,宾客盈门之际。小丫鬟捏着鼻子引着一身海腥味的咸鱼贩子进门,那贩子一见他就操着家乡话大叫:“谈大哥,哇呀,谈大哥,哇可找着你哩!”
      谈正声正陪着许多风流雅士品茶听曲,一时想不起眼前此人是谁,只觉此人遍体腥臭满面尘埃,实在登不得大雅之堂。忙打着哈哈,把人拉到后面。应酬几句,让打杂的领走了事。

      留下的包裹和书信也带着一股子咸鱼味,他怕赵赛赛嫌脏扔到了后院花房散味,再也没理睬。
      恐怕那就是沈娘那封信了。

      平心而论,谈正声自从来到南京,姘上了赵赛赛,日子是做梦般风流快活。在钓鱼巷的赛蟾宫,谈先生是个很美好很必要的存在。他是赵赛赛的情人、朋友、老师和依靠。

      在整个秦淮河两岸,他是有名的清客、画师和昆曲教习。
      谈正声天生懂得欣赏女人,赞美她们的容貌和风姿,为她们填词度曲,提点她们的品味,描写丹青,运用自己的天赋本钱为她们传播一些无伤大雅的风流韵事儿。
      这十几年他过的精致无比又浑浑噩噩。精致到每个衣褶、每丝头发都别具匠心,浑噩到这样不务正业的日子竟然不知不觉混过了十几年。
      等到一梦醒来,突然发现自己儿子竟然都要考举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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