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兔儿(GL)》长空漠

1、楔子

　　我是佛前的睡莲，唯一一朵白色的睡莲。
　　那日，我如同往常，透过湖水，看着凡间。
　　佛祖走到池边，问我：“玉兔儿，你看见了什么？”玉兔儿是我在凡间的时候，被唤作我的“主人”的女子给我起的名字，我早已忘记了五百年前的事情，这都是佛祖说的。
　　我有的时候很奇怪，做天界的事物不是不能够有多余的情感吗？为什么佛祖一直都喜欢唤我过去的名字呢？
　　“人来人往，改朝换代，欲望，毁灭，死亡，绝望……”
　　佛祖摇摇头。我凝视着他，我总是能够从他的眼中看到怜惜。
　　“玉兔儿，你曾经也是这么一朵白色的睡莲，成了仙了，还是这样。难道，你不奇怪吗？为什么诺大的池塘中，你是唯一一朵白色的？”
　　我不是没有奇怪过。在这个池塘待了五百年，我看着身边的小仙一个个多出来，紫色的，粉色的……唯独我，是白色的。
　　“玉兔儿，注定的事情，你总要面对。你五百年的期限已经到了，这是我们过去的约定。如今，你还是没有悟透。或许让你回去会比较好吧！”
　　佛祖一挥手，我便从池塘中翩然飞起。这是我这五百年以来第一次感受到飞翔的滋味。我遗忘的还有多少？
　　“玉兔儿……你我的缘分已经结了，你去凡间吧，但是，我还是会来问你过去那个问题。你叫玉兔儿，就让你如你的名字吧！……”
　　我听不见其他的声音了，只感到眼前天旋地转。
　　我被打入凡间了吗？为什么？

　　我在昏昏沉沉中闻到了香味。那是香味吗？我不该有嗅觉的啊！我想挣开沉重的眼睛……为什么会有眼睛？好奇怪！还有疼痛……我不应该有五感的，我是睡莲！忽然，我被惊醒了！我还是睡莲吗？为什么这里没有水我还能活着？
　　我支撑着疼痛的身子，朝附近的河水边挪去。我不会走路，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变成了不是睡莲的不明生物，我觉得身体不适自己的。
　　我看到了河水中自己的倒影：长长的耳朵，毛茸茸的身体，四条腿，一条小小的尾巴，血红色的眼睛……唯一能够让我相信这是我自己的，就是我一身雪白的绒毛。
　　怎么会……这样？
　　我好累！忽然没有了知觉。
　　睡梦中，我似乎见到了佛祖，他微笑着看着我，却依然有着怜惜。为什么他有这种眼神？我想回去，凡间很痛苦，我不要变成这样子！可是我叫喊不出声音，口干舌燥，好像有一把火在灼烧着我的嗓子我的身体。
　　佛祖为什么要我到凡间来？他要我回答什么问题？这里又是哪里？……

　　“哎呀，玉兔儿，你好烫！这怎么好？快点醒过来啊！……”那个声音，不是佛祖的，是陌生的女子的声音，确实如此似曾相识。
　　她在担心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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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过了多久，我渐渐睁开了眼睛。我想去池塘，佛祖座前的清莲池……
　　那女子不知何时跑到我身边。
　　我眼前一片模糊，好不容易才将视线聚集起来，我看到她的脸上淌着晶莹的水珠，好美！她把我抱在怀里，把头埋在我的身上，轻轻地呜咽着：“你总算醒了，玉兔儿，你总算醒了……”
　　我伸出虚软无力的前肢，去碰触她脸颊上的水珠。那水珠落在我的身上，很温暖。这种温暖传到心中。
　　她把头抬了起来，轻轻把我放在草堆中，小心翼翼地理顺我身上的绒毛。
　　我看清了她的容貌。
　　阅凡间五百年，我见过不少人，不少女子，像她如此超凡脱俗的，并不多见。她有一双很美的眼睛，透着清灵和深处的幽怨。她有不快乐的事情吗？
　　她似乎看到了我迷惑的样子，噗哧笑了出来，她说她叫嫦娥，昨日在河边见到我。她喜欢叫我玉兔儿，因为我是很难得的白如凝玉的幼兔。幼兔？五百多岁了还是幼兔？不对，她说我是兔子，难道……
　　我想起了佛祖的话“就让你如你的名字吧……”
　　原来是这样。我不能够回去再做佛祖座前的睡莲了吗？心中顿感失落。
　　又是一件我不该有的感情。
　　一旦来了凡间，无论是人是仙还是动物都会变得凡俗吗？还是，我本就是如此凡俗的事物，所以佛祖不要我沾污了他的清殿呢？
　　“嫦娥！嫦娥！你在哪里？……”远处传来男子的叫声。我看到嫦娥颤抖了一下，随即流露出哀伤。
　　“嫦娥，你在这里，你让我好找！”男子看见嫦娥，轻轻地，从她的身后抱住了她。
　　嫦娥没有挣扎，任由他抱着。
　　男子看不见嫦娥的神情，我看见了。那种悠悠的哀怨，那种深深的依恋，那种让人心疼的痛苦。
　　“羿，你怎么在这里？不是应该出去打猎了吗？”
　　“我是该走了……”那个男子抬头看了看天色，“我只是挂念你。”
　　说罢，男子起身离开了。
　　“这几日，我不在家，你好好照顾自己……还有，上次我给你的琉璃瓶……算了……没什么，我走了！”
　　嫦娥看着男子渐渐远去的身影，叹了一口气。
　　她轻轻抚摸着我身上的绒毛，幽幽地说：“他叫后羿，是我的丈夫。”
　　既然如此，为什么她还会有如此辛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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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天后，我的身体好了许多，也渐渐学会了走路，嫦娥一直陪着我，应该说是我陪着他吧！我看得出，嫦娥很喜欢后羿，但嫦娥眷恋的眼神又不仅仅只是喜欢，似乎比喜欢更深，但是，我看不明白。
　　后羿不在的几天里，嫦娥喜欢把我抱在怀里，一边抚摸着我背上的绒毛，一边在月下的庭院里看着夜空。
　　嫦娥很少说话，时不时说一些零散的句子。
　　她说：“羿会离开我的……”
　　她说：“玉兔儿，那月亮好亮，可是让人觉得很冷……”
　　她说：“玉兔儿，我跳舞给你看吧！”
　　然后，嫦娥神采奕奕地小步跑到庭院里的桂树下，怀里抱着我，然后快乐地舞着，舞着。我呆呆地看着她，恍惚了。她好美好美。
　　她是月下的精灵，是桂树的仙子，却也是个平凡的女子。
　　只是舞了一小会儿，只是转了几个圈，嫦娥却停了下来。
　　她把脸颊紧紧贴着我的脸颊，嘤嘤地哭了。
　　“他不在，我跳舞又有什么用呢？我们要分开了，玉兔儿，我只有你了，你不要离开我……”
　　她的泪落在我的脸上，我舔着那泪水，凉凉的，苦苦的。
　　这是嫦娥的眼泪，她为她的丈夫流的眼泪。
　　为什么嫦娥说她和后羿会分开呢？
　　那日，我看到嫦娥抽出了梳妆台的一个抽屉，对着里面呆呆凝视。我跳到她的身边，磨蹭着她的脚。她看到我，便把我抱到了梳妆台上。
　　我看到抽屉里面藏着一个精致的瓶子。琉璃制的，我隐约感觉到这是仙物。嫦娥家不富裕，为什么会有此等仙物？
　　“这是羿交给我的。他以为他什么都不说我就不知道了。这是王母娘娘给他的丹药，一颗能够长生不老，两颗便能升天成仙。他把两颗药都给了我，还没有做好决定是与我常相厮守还是飞去天宫做神仙吧！……我只是一届女流，而成为神仙的诱惑太大，他会愿意为了我而放弃成仙的机会吗？”我看得出嫦娥的不舍。
　　是王母娘娘要后羿去做神仙吗？
　　“哎哟！嫂子，你怎么在屋里发呆啊？”是谁？
　　我寻声望去。那是一个约摸而立的男子，贼眉鼠眼，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东西。
　　“蓬蒙？你来做什么？”嫦娥显出了不耐烦。她也讨厌那个男子。
　　“哎哟，嫂子啊，你怎么那么生气啊？谁惹了你？告诉我，我去教训教训那不要命的小子。”蓬蒙一步一步逼近。嫦娥马上取出抽屉里的琉璃瓶，护在怀里。
　　“那是什么？那么宝贝？让我瞧瞧。”
　　“你滚！当心羿来了让你好看！”
　　“哼！后羿去打猎了，不到明日是回不来的！你以为我不知道吗？那瓶里装的是仙丹！仙丹啊！”蓬蒙恶心地笑着。
　　“你如何知道的？”
　　“嫂子，你如何知道的，我就如何知道。”
　　蓬蒙一点点靠近嫦娥，欺近她，但嫦娥没有挪开，她用身子护着我。
　　为什么都到这关头了，她还会想护着我？
　　蓬蒙用他的猪蹄轻轻摸了摸嫦娥的脸颊，嫦娥狠狠地蹬着他。
　　“怎么那么凶啊！”忽然，蓬蒙的眼神由轻浮转而凶狠，“要不是后羿有王母娘娘那帮狗娘养的护着，你还会安安稳稳待着吗？后羿那小子也不看看自己几两重，怎么配得上你啊？哈哈！今天后羿不在，不如让我……嗯？哈哈……”
　　蓬蒙说罢，就向嫦娥扑了过去。
　　这一幕……我有些恍惚，在哪里看到过？可是却想不起来。
　　蓬蒙饿狼般地紧紧抱着嫦娥，把嫦娥压倒在了地上。
　　嫦娥的眼角噙着泪水，她用脚踢着蓬蒙，可是没有任何作用，反而加助了蓬蒙的力度。
　　我不能看着嫦娥被蓬蒙欺负！我不能……可是我能做什么？
　　嫦娥流着泪……
　　五百年前，是不是也有一个女子，一个美若天仙的女子，在我的面前惨遭欺凌，可是我也是如此无能为力？
　　我只是一朵睡莲，没有任何力量……不，那只是过去，我不能让惨剧再发生一次！
　　我要救她……可是，曾经我是不能动的睡莲，如今，却只是一只柔弱无能的兔子！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上天既然让我遇见了，为什么却让我无能为力？
　　忽然，视线模糊了。眼睛有些疼痛，有些灼热。
　　嫦娥在那边挣扎着，我看不清。
　　但是忽然，她飘了起来，轻轻的，就像是真的仙子。
　　蓬蒙呆愣着没有动。
　　她向我这边移过来，是嫦娥吗？我看不清！
　　我闻到属于嫦娥身上的淡淡的花香。她轻轻把我抱了起来，向外飘去。
　　嫦娥用手拭去让我视线模糊的东西，我看到嫦娥如花的容貌，那熟悉的笑容。
　　“玉兔儿，你在为我流泪吗？”她甜美地笑着，把我紧紧抱在怀里。
　　我在流泪吗？原来那就是眼泪！

　　我看到嫦娥脸上晶莹的水珠，映着太阳的辉煌。
　　“唉！”嫦娥叹了一口气，“我终究还是和羿分开了……”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们已经来到了天庭。
　　王母娘娘一直都不喜欢嫦娥，只是冷眼看着她。她本是希望后羿飞去天庭的吧！
　　“嫦娥，你私自吞食仙丹，但念在你是后羿的妻子，我姑且绕了你，你呆在月宫，不准私自下凡，不准到天宫来！”王母看到了我，似乎想起什么，又说：“玉兔儿，你还不现身？”
　　王母一挥手，我又现了人身。我其实也很久没有见到自己的人身了。当了五百年的睡莲，早已忘记了自己化作人形是什么模样。
　　“你怎么会和嫦娥在一起？你不知道私入凡间是要被贬的吗？五百年的小仙，怎么那么大胆！”王母把一肚子的气都撒在我的身上，我什么都不能说。
　　“王母娘娘，我让玉兔儿下凡好好悟透……”佛祖不知何时站在了我的身边。
　　“悟透？难道她成仙前还没有悟透吗？那她做什么神仙？变成普通的兔子算了。好好的睡莲仙子却要变成兔子，哼，不知好歹！”
　　“王母娘娘，这都是我的错……”佛祖为我辩白着，我看了看他，摇摇头。对他说算了。
　　“王母娘娘，小仙何得何能，能够在天宫侍奉佛祖五百年，已经死不足惜了，只是嫦娥实在冤枉，她并非存心偷吃仙丹，若不是那恶人蓬蒙……嫦娥时不得已而为之的。玉兔儿不奢望娘娘原谅我，但请娘娘对嫦娥从轻发落。”
　　“玉兔儿！”佛祖眼看着我这么一说，犯了王母娘娘的大忌，为我担心。
　　“你们……”王母很是生气，“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岂有收回的道理？你一介小仙竟然帮着嫦娥，不要命了吗？好，既然如此，你就陪着嫦娥待在月宫吧！看你还能嘴硬多久！让你说话？我倒要看看你成了兔子，怎么说话！”王母娘娘把我变成了兔子，夺去了我五百年的道行，我变成了真正的兔子。可是我不怪谁。
　　嫦娥抱起了我，轻轻抚摸着我的绒毛，如同往常一般：“玉兔儿，你又何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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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我就一直陪着嫦娥住在了月宫。
　　其实我很愿意陪着嫦娥，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前世结下的缘分吧。
　　嫦娥每天都望着凡间，看着后羿。后羿也每天在凡间仰望月宫。
　　我想到一个曾经被凡人念叨了世世代代的字“爱”，也许，嫦娥对后羿的正是这种感情吧！
　　每想到此，我总是心里堵得慌，可也没怎么在意。
　　后来，后羿老了，死了，嫦娥就看着后羿的转世一轮一轮，纵使后羿的模样变了，纵使后羿不再记得要看着月宫的嫦娥，嫦娥仍然毫不倦怠看着后羿。在她心里，无论后羿成了什么模样，都是她的后羿。
　　每看到此，我总是心里堵得慌，可也没怎么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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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次，佛祖来到我面前。
　　他问我：“玉兔儿，你在看什么？”
　　我说：“凡间。”
　　他问：“你看见了什么？”
　　我说：“人来人往，改朝换代，欲望，毁灭，死亡，绝望……”
　　佛祖摇了摇头，可是我又说：“还有人情，爱情，亲情，友情，希望，未来……”
　　这一回，佛祖满意地笑了。
　　“五百年前，你是嫦娥池中的睡莲。
　　唯一白色的睡莲，嫦娥叫你玉兔儿。嫦娥很喜欢你，但是她死了，被人侮辱后自禁了。
　　她的亡魂告诉我，要我善待你。
　　当时我问你愿不愿意成仙，你很是怨恨，说，如果能够救嫦娥，无论如何你都愿意。我让你成五百年的神仙，要你悟出人间的真意。
　　只是五百年后，你没能悟出……
　　原来，让你见到嫦娥的转生才是对的。”
　　佛祖笑着，渐行渐远。
　　“你的心中不再有凄怨仇恨和冷淡，我这百年来的心血也没有白费。你就好好陪着嫦娥吧！你们的缘是五百年前结下的，也是谁都破不了的……”

　　我曾经是佛祖座前唯一白色的睡莲，现在是月宫中嫦娥身边唯一的生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