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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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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话间忠儿已逃得人影不见,璎珠忙拉住她的手道:“小孩子要讨人喜欢,难免贫嘴,你别和他认真。”
“你是谁。”
“我叫璎珠,我们公子是府上的客人。”
“哦,难怪说今天有客,原来是你们。”那姑娘仔细看了她一眼,“你们是和那位公子一起的女眷吗?”
“不是,我们都是服侍公子的人。”
“原来如此。”她笑起来。“我姓文,你叫我小玉好了。”
璎珠想起刚来时船家说起文家有一子一女,想必她就是文华之的妹妹,忙道:“原来是文小姐,失礼了。”
文小玉听她说话斯文,不由抿嘴一笑:“你倒聪明。”
她虽然年纪只比璎珠小一二岁,脸上稚气未褪,举止间一派天真,边掐道旁的野菜边对璎珠说:“我妈说哥哥难得有客人来,高兴得什么似的,叫我过来摘些野菜,等会让刘妈做她拿手的杂菜饼给你们吃。”
“原来我们还有这个口福,真是麻烦了。”璎珠欢喜道。碧桃嘴上不说,心里却满不在乎,想:野菜饼有什么好吃的,文家是穷酸。这贱人也是做作。她一脸不耐烦的模样别人怎么会看不出来,文小玉瞅了她一眼,道:“我还有事呢,你们慢慢逛吧。”
璎珠等她走远了,才转头叹道:“你整天板着个脸,横竖左右都是不好,难道这样就很开心吗?”
碧桃低头不响,眼里满是怨毒之色。
璎珠知道她的死性,也不生气,淡淡道:“目光短浅不晓得自责,胸襟狭隘也不知道隐藏,你别怪我整天骂你,如此混混噩噩地度日下去,总有因果报应的一天。”
“是。”碧桃根本听不进她的话,嘴上倒不敢抗辩,努力做出柔顺表情,璎珠暗道:朽木不可雕矣。春娘硬要把个累赘塞在她身边,自己也无可奈何,勉强打起精神又走了一圈,忠儿一溜烟又跑了过来,“公子请两位姑娘一同去前厅用饭。”
文家的野菜饼果然十分香甜,酒水清冽,菜品果蔬都新鲜可口,陈润生卯足了劲头要和文华之深交,一口气谈到起更时候,一庭月色,照满书窗,窗外槐树一枝枝如画在上面相似。
文老夫人又派人来请客。
陈润生早有此意,道:“既然如此,我必要向老夫人请安,免得失礼。”说罢整衣而起,文华之只得陪着他穿过厅堂,两扇门外即内堂,极宽敞的五间平房,雕梁画栋,也都年久失修,漆身剥落得厉害,中间以斑竹帘隔开,文华之先进一步揭开帘子,请他们入室。
文老夫人年纪约五十上下,精神倒很癯烁,大大方方受了陈润生一礼,将他上下仔细看了一遍,连身后的璎珠碧桃也仔细打量一番,才点头道:“果然人杰。”又指了文华之道,“以前的亲戚大都断了来往,小儿性子又愚钝,不善于官中打交道,以后能与公子这样的人物结交,也是好的。”
陈润生不免客气了几句,文华之见母亲满意,更加欢喜,道:“忙碌了一天,大家都乏了,不如先安排妥当住下,等有空了再与陈兄促膝长谈。”
璎珠与碧桃被安排到西厢房两间小屋内休息,两个人真正话不投机半句多,各自熄灯歇息,文家床褥虽是粗布棉被,却柔软洁净,璎珠难得倒头便睡,囫囵一觉醒来,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只觉神清气爽遍体舒服,才要继续美梦,忽听窗外‘嗒嗒’轻响,似乎有人弹指在窗框上轻轻敲击。
她听得心头发紧,正犹豫是否该出去看个究竟,又见窗格轻轻推开,朦胧月色下,一个黑衣男人露出半张脸。
璎珠大吃一惊,如同被人一把溺进井里似的,胸口发堵眼睛酸涩,好一会儿,才去隔壁屋里看了看碧挑,正拥被高枕而卧,又仔细掩了门,轻手轻脚走出屋外。
那人已在外头等了多时,见她出来,喜出望外,忙拉到僻静处,璎珠咬着唇仔细打量他,穿一身深色箭袖长袍,隔了半年不见,依旧目如秋水唇似涂丹,且身形修长舒展,仿佛比以前更英俊挺拔,不由深深吸口气,“你不是四处游历去了吗?怎么今天又出现在这里?”
那人避而不答,只问:“你还好吗?”
“还好。”璎珠已平静下来,笑道,“托您的福,还算活着。”
“我去芙蓉阁找了你几次,都说人不在,还以为你脱身嫁人去了呢。”
“不先榨出个三四千两银子,妈妈怎么肯放我走?”璎珠想起他离去后音讯皆无,不由冷笑,“你原来就是那个辛五爷?居然连姓都能改了?”
“休要嘲讽,我本是飘零无根之人,姓名生死都没什么要紧的。”他口气温和,伸手搭在她肩头,“我只是关心你。”
“多谢关心,实在不敢当。”
“我说话你总也不信,却也不怪你,实在是半年前我走得太急,没有给你个准信,害你心焦了。”
璎珠只是盯着他,不恼也不怒,看了半天,忽然叹口气,“自相识起我便知道你不是个普通人,不辞而别必定有自己的道理,想不到你这些日子还居然惦记着我,巴巴的找过来,不知有什么原因?”
那人也不说话,慢慢地从袖中取出一张纸,递给她。
璎珠接来看了看,竟是张纹银一千两茂源钱庄的银票,不由猛吃一惊,瞪他,“你这算是什么意思?”
“芙蓉阁是个龌龊的地方,你该早早脱身为妙。”
“你要替我赎身?”璎珠实实吓一跳,她手上颇有几个钟情的客人,莫说是赎身的话,就是婚嫁之约也不知听过多少,哪敢当过真,眼前人更是买下自己初夜的客人,可也只过了三晚就走得人影不见,偶尔回想起来,总觉得那几天半虚半实,做梦似的,今日手捏着银票,一时恍恍惚惚,茫然道:“你只是要替我赎身,还有别的事情没有?”
那人见她如此,不由仰天轻笑起来,“还能有什么事?总不可能敲锣打鼓的娶了你。”
一句话说得璎珠又羞又气,赤头胀脸满面通红,泪水糊在眼眶里,差一点点就要滴下来,咬牙道:“得了失心疯也不敢求你娶我呀,只是这么大一笔钱递过来,我又和你无缘无故的,说出去也没人肯相信,大爷你还是把东西收回去吧,别藏了什么圈套猫腻在里头,害我去顶罪替缸吧?”
一头说一头便把票子往他身上甩过去,那人见她发急,不敢再玩笑,忙拉了她手柔声道,“这钱确是送给你的,也没有什么猫腻在里头,难道你忘了那天晚上我对你说过的话?”
璎珠被他说得又是一阵耳热,“我管你说过什么,平白无故失踪了半年,鬼才敢相信你的话。”
“银票是真的,你只管相信它好了。”那人将票子塞进她手心里,“我还是半年前的那个人,说过的话也一字不变,只怪我自己运势不济,连累到你白白吃了许多苦,今日总算又能见面,也算如愿以偿,我对你的这片心也就足够了。”
他凑在她耳旁,声音越说越低,璎珠怔怔地听了,终于落下泪来,泣声道:“辛五爷……”
那人佯怒道:“快打住,什么辛五爷,莫非你连我是谁都忘记了?”
“傅公子……”
那人还是不依,喝道:“好客气好疏远,哪值得了一千两银子!”
“锦郎。”
“嗯,总算你还有良心,记得我的名字。”傅锦郎这才笑起来,“你我隔了许久才能见面,只管哭个什么劲,半年里你有没有想过我?”
璎珠勉强点点头,想起初次接客时见他的模样,真个眉如墨画,睛若秋波,风流跌宕至无可抗拒,心中又是一阵绞痛,傅锦郎轻抚她后背道:“你是官妓,脱良藉不仅要钱,还须经县太爷亲批名册才可,不妨找个可靠的客人替你打点,我怕是无能为力了。”
璎珠沉默不语,泪珠子断线般一串串坠下来,把他衣襟打湿,傅锦郎看了自己也觉得伤心,用力把她抱在胸前,“我自己厄运缠身,一辈子注定要浪迹天涯的,你赎身后找一户忠厚人家,男耕女织平安度日才是福气。”边说边吻她面颊,两人又缠绵了一会儿,傅锦郎狠心将她推开,“时候不早了,我还有事要办,你自己且多保重吧。”
璎珠哭得双眼核桃一般,心中百般滋味,不知如何是好,只得眼睁睁看他双足点地,提气纵身跃上墙头,踏着青瓦灰砖早露深苔,剪羽的燕子般,走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