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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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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润生只觉眼前一花,璎珠便整个没了影儿,耳听得春娘碧桃尖声大叫,仿佛捏着心在空中晃了一圈,自己额头也迸出冷汗,眼看着眼看两个龟奴蹬蹬蹬一路跑下楼梯,自己双腿却像灌了铅,怎么也迈不起来。不一会人送了上来,双目紧闭面色苍白,软绵绵不知死活,龟奴把她放在床上,一时束手无措,双眼只瞧着春娘。春娘边哭边骂:“杀头短命的,还不去叫大夫来,她若是死了,你也休想快活!”两个龟奴被她骂像没了头的苍蝇,急吼吼转头就跑。
“来不及了!”陈润生沉声道,他仗着自己饱览群书,也看过些急救之术,忙过去按了她脉门,一时竟探不到动静。
“怎么了?怎么了?”春娘恨到跳脚,咬牙切齿地问他,“还有没有气?”
陈润生不响,又去摸她鼻端,居然毫无呼吸,顿时也发了狠,叫,“取葱黄来!”好端端的春闺哪会有葱,碧桃呆若木鸡,还是春娘机灵,奔去门口花盆里掐了一支劲草,交在陈润生手里。
陈润生提了草茎刺入璎珠右耳,直入七八寸,春娘看得满头雾水,忽见他反复刺入,草茎上渐渐染了血,不由大尖声叫,“你这算什么……”
底下璎珠忽然双手抽紧,依然面如金纸,唇间却蠕蠕地动了起来。
陈润生便丢了草茎,用力掐她人中,连连按了几下,终于听到她喉咙里‘咯’地一声,终于完全缓过气来。
“她方才是闭了气,若是等大夫来,人早死了。”他垂了手,才发觉双臂酸软,额头冷汗顺着发角往下淌,心里不知是苦是酸,倒像生了场大病。
春娘这才晓得要道谢,又奔到床前一迭声的叫璎珠,一边仔细查看脸上身上,面颊侧几处擦伤,右手腕,足踝上高高肿起一截,想必是伤到骨,不过也都是小事了。
“等会让大夫瞧瞧有没有伤到内脏。”陈润生边说边走出房外,抬头只见一弯冷月,照得心头发寒,又发了一会儿怔,才瞧见龟奴带着大夫上楼,一回头,却见春娘扭扭捏捏地凑了过来。
“陈公子,今天真是多亏有你在。”老鸨子不过四十岁年纪,笑起来居然颇有风情,可惜陈润生知道她的脸色无常,只是淡淡接道:“我怎么敢大意,她若是死了,我也快活不了!”
“哟,你大人有大量,同我们这些粗人计较些什么。”春娘拿帕子掩了嘴笑,眨了眨眼,忽又正色起来,道,“陈公子,我猜你心里很喜欢璎珠,是不是?”
“你想劝我替她赎身?”陈润生笑。
“唉,我好心好意替你着想,你倒多心起来。”
“你替我着想什么?”陈润生冷笑,“今天的事你自己也瞧见了,就她这个脾气性子,有谁能服侍得起?反正我是无福消受的。”
“就怕公子嘴上这么说,心里未必是这么想,我干这行日子久了,知道许多客人的心思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所以从来不去听他们说话的。方才璎珠快死时,公子急得脸色都变了,若真寻常客人,早乘机遛走,哪有动手救人的道理?万一真救不过来,岂不是反落得被讹诈的下场。”
陈润生不等说完,立刻接道“原来你也晓得自己喜欢讹诈人?”
春娘笑,“公子不喜欢听这话?也罢,我就点到为止。不过还有件事要说给你听,说到璎珠的脾气,我是最清楚的,自从开脸接客半年,她统共也就接了三四个客人,不是不会做生意,而是太聪明太周到,遇到她的客人没有一个肯放手的,我瞧她真正是小姐身子丫头命,心里也很怜惜她,所以没有在门口挂牌子,否则以她这样的人材手段,哪还清闲得下来?”
“想必是那几个客人出手很大方,不需要再找散客凑数,再说客人多未必是好事,谁肯把自己的摇钱树累坏了,是不是?”
“陈公子可是不相信我的话?大概觉得我在套你的钱,老实说一句,我倒不在乎这点赎身费,我是瞧这个孩子性格顶好,普通男子都没她的本事,不用我夸口,公子自己也是个明眼识货的人,或许外头比璎珠更美更温柔的女子多得很,可绝不会再有她这种水晶心肝的,你既对她有心,不妨来得勤快些,日子一长,就慢慢知道好处了。”
她边说边把帕子朝了陈润生面上一洒,嘴里又嘻嘻笑几声,才转头去了。
陈润生哪里理会,看天色已晚,再不欲纠缠,当下拂袖而去。
春娘也不管他,自己回到房间里,大夫已把脉完毕,放下袖子才开口说了句文绉绉的话,春娘把手一挥,“少说废话,我只问你,她下个月能起床吗?”
“哪有这么快?少说也要三四个月了。”
春娘的脸立刻沉了下去,瞪他,“要三四个月?你想讹我?”
大夫一跺脚,指了床上,“她是死过一次的人,才缓过气而已,就算不用收神养血,只身上的那些跌伤就要调养些日子……”
“好了好了,”春娘根本懒得听他的话,“我这里只有两个月的时间,人就得下地,多一天也没得商量,否则别怪芙蓉阁不肯照顾你的生意。”
大夫也是个倔强的人,闻言冷笑,“从来没听过有人若数着指头看病的,无妨,只要你舍得她,我又怕什么?”
“我即肯死,你还不敢埋?”床上有人微弱地道,璎珠面若金纸,声音细不可闻。
春娘没想到她竟然醒了,顿时脸上挂不住,嗳哟哟地一路笑过去,扶了枕头连声叫,“好孩子,都伤成这样了,怎么还事事顶真呀?”
问了几声都没有动静,再低头细看,人已经晕了过去,春娘再不多话,一路嘱咐碧桃好好照顾,自己领了大夫龟奴走出门。
这里碧桃端了汤碗低声下气地陪出门口,人都走尽了,她掉头回去,朝着床上璎珠脸上用力啐一口,“臭婊子,你也有今天!”
璎珠脸上溅了一滩水渍,心里犹不解恨,索性再去她身上上下下用力拧了几把,反正新伤旧伤也没个分辨,眼前人清醒的时候真正是滴水不漏的狠角色,难得也有今天的惨相,还不乘机会可着她的心意收拾!
待人醒时又换作了十分殷勤,柔声凑过去问:“姑娘好些了吗?身上还痛不痛?想吃什么喝什么只管吩咐我。”
璎珠虽不知道方才她做的那些龌龊事,但心里的的确确是不肯相信这个丫头的,人人都说天上一日地下一年,脂皮画弄也是一日人情顶得上世上一年冷暖,孰是孰非还是分得清楚看得明白,当下只是慢慢摇了摇头,虽然身体上下痛得抽筋剔骨一般,面上仍然半丝不露,勉强指着门口示意她出去。
“哦。”碧桃大是失望,依依不舍地又看了她几眼,小步垂头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