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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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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立明来得晚了,气色也不好,难得皱了眉头,双唇紧紧抿成一线,睨睨偶尔与他目光相接,自己心头发颤,顿时避开。
“你怎么这么晚才来?”景兰亭示意婢女为他倒酒,不料桌旁横出一声音,云娘柔声道,“他急吼吼地赶来,才烫好的热酒怎么咽得下去,还是吃杯温酒比较舒心。”
她的脸上表情并无变化,柳眉略略挑起,然而眼里突然涌起笑意,似冰天雪地里寒梅初绽,淡极艳极,朝了段立明,若有若无,一滴媚之色像沾了水的粉底洒金笺,以极缓慢的速度层层晕染化开,袍子是贴在身上的,勾出底下身体轮廓,波波影,曲曲形,虚虚实实间,像是不曾有过什么动作,然而已端了自己面前的酒上前几步,侧身,送至他面前。
段立明居然没有拒绝,迎着她含情脉脉的凝视,接过残酒一饮而尽,又把空杯递了回来,云娘便柔软地接下,两个人眼波流转间似乎含了千言万语,却又不肯明说,暧昧地彼此客气。
“咦,段兄好大的福气!”景兰亭哈哈大笑起来。
蔡夫人与睨睨却是吃了一惊,云娘倒也罢了,可自从她们迁入荻花洲后,段立明总是态度冷漠,时时警惕如豹,哪曾见过他这样怜香惜玉的模样,这两人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搭上的手?
“我不过提醒一句,反倒多事了。”云娘嫣然而笑,向蔡夫人道,“真正好人难做,下次再不去管他。”
蔡夫人佯装低头喝茶,暗暗扫了睨睨一眼,却见她凝神看着面前的一碗群仙羹,像是什么话也没听到,自己不由暗暗的叹口气,对景兰亭道,“琉璃的烟花在哪里?你不是把我们骗来坐在这里吹冷风的吧?”
“夫人别急,好戏还在后头呢。”他只是笑,眼睛温柔地看着睨睨,“你也喜欢看烟花吗?”
一个男人爱女人能有几种方式?说到底不过是甜言蜜语海誓山盟,计划到了这一步,她知道自己应该对他热情些,难道所有的努力不就是为了这个?可惜人算不如天性,不知为何,今夜所有的话都变得刺耳难耐,所有的景色实在提不起兴致,她抬头勉强一笑。
“你的脸色很不好,是不是有心事?”他越发关心起来,“九娘和荆儿怎么没有来?我记得请过她们一齐参加。”
“荆儿还是个孩子,不太适合这种大场面。”一提这个,睨睨胸口又闷得发沉,她用力抬起下颌,“她们与荻花洲本无瓜葛,长留在此地总有些奇怪,过些日子还是请公子放她们下山。”
“咦,你这话说错了,她们一直是我的贵客,可以自由来去。”
“她们不肯走,那就请公子下令赶她们走。”
“为什么?要是我不肯赶她们走呢?”他微笑,被她顶撞,却总也不生气,故意逗她似的,道,“你不喜欢我这里,也不许别人喜欢我这里吗?”
睨睨被他追问得越发心烦气燥,许多明的暗的抵触情绪,张牙舞爪地纠结而升,很想大力一拍桌子,站起来说我不看了,回去!可是到底没有这个胆量,故此鼻子里冷冷哼一声,“你敢┅┅”
蔡夫人扭头用力看了她一眼,云娘捂着嘴唇笑,浑沌中对面有人在冷冷的不屑地看过来,睨睨忽地心中一凉,顿时清醒了,她眨眨眼,想起了自己在做什么,无法变换面孔,索性再加一记白眼,“不错,有些东西我可以不喜欢,别人却绝对不能够喜欢!”
咦?众人不料她转折至此,前面还是犟头倔脑生硬无理,想不到后面这一句话,简直就是在打情骂俏了。
景兰亭也大出意外,凝视着她秀丽的侧面。“这话说得真奇怪?”
“怎么奇怪了?”睨睨想也不想,“九娘一直不肯告诉你我的去处,却又肯在你这里一住就是一年多,到底藏了什么玄机?你想必早就明白了吧?别以为我真是傻子,瞧不出里面的文章!”
“哟,原来是吃醋了?”他笑起来。
“呸!我吃什么醋,我又不是你老婆,我妹子又不是你买来的妾,这世上的男人全死绝了吗?沈家三个女人白白送上门来陪你争风吃醋?景公子,你包吃包住包看戏,难道连九娘也想包下来一齐陪你闹春宫!”
咯咯咯,云娘笑得花枝乱颤,挣扎着过来指了睨睨的脸,“你这张嘴呀,毒辣到这个地步,哪还像是个女孩子?”
“我本来就不算是个清白的女孩子了。”睨睨辛酸地,含沙射影地朝着段立明的方向道,“哪有好人家的女孩子肯半夜陪男人游船吃酒的?他根本就一早把我打入粉头一流,我却没那种好本事,做了婊子还能立牌坊!”
“好了!”蔡夫人喝她,眼神却是温和的,“你不能少说几句?景公子不和你计较,你倒得意了。”
“好,我闭嘴!”睨睨满肚皮怨气借题发挥地骂出来,自己胸口倒不闷了,依旧倔强地拧着脖子,不肯看云娘对段立明抛媚眼,耳听得梆鼓‘拓’地一击,方才还是满耳悠扬的乐曲,顽皮的孩子般溜得再无动静,只留下满面清风,所有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开始放烟花了。”有人叫了嗓子。不仅景家的花船,连同旁边请来的歌伎画舫,同在湖心荡漾的其他船,一齐人头攒动,黑沉沉的夜空下,几粒半亮的星子托着一轮黯淡的下弦月,围着湖边拉了一长串红纱珠络灯,越发亮得明珠串一般,此刻突然一声尖啸,自红纱珠络灯串里暴出一树五色火花,瞬间将半片天空都映得五彩缤纷。
“真漂亮!”云娘本来粘在段立明身上,此时情不自禁跳起来,指了烟火处,“那个叫做‘一树梨花开’,是福州老周家的看门绝技,我记得他们还会用药发木偶做出双飞蝴蝶的大戏,小时候看到过的。”
“看来你小时候家里很富裕。”段立明微微一笑,凑过去问,“你到底姓什么?怎么一直不肯告诉我?”。
云娘不过一时兴奋失言,被他追问,马上回复常态,顺手往他脸上点过去,“我姓什么与你有何关系?本姑娘的生辰八字要不要?”
水仙花似的手指头眼看要点到鼻尖,段立明懒得避开,竟张口把她手指含住,“你肯嫁给我?”两个人公然地调情。
‘梆——梆——梆梆梆——嗵——’不知哪只画舫里敲起一只讶鼓,声音沉稳而矫捷,节拍分明,配合着烟花层层跃起,竟似游龙穿云,鸥翅击海,听得人心胸爽阔,更兼满目灿烂华美,愉悦之情不可言表。
“这个不错!”景兰亭精神一振,指了船下花舫,“挑一个会跳‘柘枝舞’的上来。”
他话音方落,已有一人冲至船头,迎着满天烟花,罗袖披风横空而起,作为舞者,她身形过于高佻,看得出是新学不久,难免失之于精湛,然而手足动作干净有力,越发显得浑身上下充满活力,在急促的鼓声中浮腾累跪,跗蹋摩跌,踏着鼓点分毫不差,素色的衣裳下身体翻飞如银鱼腾窜,引得周围的人一个个血脉贲张,如痴如醉不能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