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章 高人【修排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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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林府上下新亡了那根宝贝儿的独苗儿小少爷，整个儿都笼罩在一片惨淡愁云之中。先前几日林如海心中悲痛失了分寸，贾敏更是悲痛蒙蔽了灵台，近日来皆是昏昏沉沉，林钰要紧的身后事却是落到了林如海那两房平妻并那老管家手上。想林钰本只是个小小的风寒，大夫亦请得及时，眼见着已经好了起来，哪知转眼就匆匆去了！其他一应事物具还好说，只是那棺材……纵然林家几代富贵，匆忙之间亦是难得一副好板。因思量着死者为大，林如海那个叫做宋金雨的小妾命人回了自己娘家，命人去把娘家里那块还算是看得过眼的板取了过来，送去工匠那里赶了两天终于是做好了。
林如海素来不是奢华铺张的人，林钰的灵柩在家中停过了头七之后便散了请来的和尚道士，抬去林家宗庙后面和各位祖宗长辈作伴儿。这般匆匆，只怕也是有担心触景更生情的心思在。贾敏得了林钰青珠后大夫便已经明言过了，此后断然不会再有孕得一儿半女的机会，这时候却突然丧了最最亲的儿子，怎能不伤心？这些日子下来好不容易吃了几副药，神智稍微清醒了些，若是再见了那些伤心的景恐是会又被蒙了灵台清明变得六亲不认起来。
林钰住的院子因主子已经不在了，掌家老爷林如海又有刻意回避的心思在，这个往日宁静宜人的院子里竟只剩了些荒凉寂寥在。几个丫头婆子按时来打扫了院子后，便再看不见一个活人。
孪生哥哥倏忽就没了，饶是青珠那康健的身子也在天凉下生了场小病。大夫看了也没查出究竟是什么因由，只说恐怕是孪生子的感应密切了些，走了一个这还留在人间的还有感觉，开了两副温和的调养身子的药，就此作罢。
这日青珠在红袖、添香一干人的威逼利诱下皱着脸喝完了那碗“全由黄连熬就”的药，披了件火红的狐裘独自出了院子，说是要在府上走走散散心。一干丫头婆子心知肚明这只是自家姑娘的借口，奈何姑娘是主子呢？难不成主子在自家走走也要被当贼一样的随身紧跟了几个丫头？只得眼巴巴望着青珠离开的背影，在后面喊了一句“小姐早些回来”就各干各的事去了。
话说青珠从院子里出来，看着秋日里荒凉起来的林府景致，不觉便晃了神，随意乱走起来。等到青珠觉着眼前景物太过熟悉时，已不知不觉走到了林钰的院子前面。
院子里安静非常，让青珠不觉想起了先前自己来这里时自家哥哥总是会放下手中的事物到门口在迎她的热闹情景。那些个场景仿佛还历历在目，怎今日再来时就换了这般荒凉样子？想着，青珠的眼睛便朦胧起来，往事俱如观花走马一样从眼前流过。
恍惚中，青珠听得一熟悉的声音在轻声唤她：“珠丫头，今日到了我这院子前面怎么还不主动进来了？往日不待我到门口你便进来了，今日我已开了门迎你你却不进了？”青珠眼中朦胧一去，抬头张望。这周围除了自己哪里还有什么人！莫说是人，就是一只鸟也未曾见到。
当下青珠心中怅然更胜，也没了继续闲走的心情。紧了紧身上的狐裘，往院子方向回了。
因着天气日益的凉了，青珠的房间四角也放上了火盆，屋里屋外竟似乎有了春冬之别。只是青珠窝在温暖的屋子里，蓦地又想起了那个现今干净却荒凉的院子，长长叹了一口气，低低吟诵道：
“倦秋花凋百草黄，劳雁南去空帐伤。
几番寻得寻不得，炭火愈暖心愈凉！”
真强论文采，此诗也不出众，意境更是落了下乘，但转念想想青珠此刻不过一个三岁小童，平日也不爱看那些个诗书的，今日能有感勉强成一首诗也属不易。此中拳拳赤子情的真切，倒是让这诗又稍稍有了些可取之处。闲话少叙。
话说这日恰逢难得的晴朗和煦，更是贾敏往年去寺庙道观里进香的时候，黛玉便携了青珠向林如海说了要去那个有名的清心寺上香，祈福。话说贾敏已经改信了道教，供了三清圣人，要去也该去道观才是。只是黛玉想到道家讲究个无为，去求全家平安这些自然是不适合。得了林如海的准，黛玉便命人备了车架，拉上青珠出发往那清心寺去了。
一路微微颠簸，个把时辰之后就到了清心寺。还没下车，黛玉并青珠就听见了车外丫头的笑声，然后掀开帘子下了车。待看清眼前的景致时，也不禁莞尔——只见一个道士扯着一张大幌子，上书“周天神算”四个张狂大字。若是换个地方，这也没什么，只是这道士在和尚门前摆起了算命摊子，这就有点好玩儿了。不过笑过也就罢了，既然人家和尚都没有来赶这道士，她们这些个外人何必在这里多管闲事。想着，黛玉便拉着青珠的手往门内走去。
坐着的老道士把手中的长竹竿横起来，拦住了黛玉和青珠的去路，道：“两位，让老道士来为二位算上一卦可好？”
黛玉和青珠哪里有这个精力和这个看上去疯疯癫癫骗人的老道士纠缠，只想快些打发了他好做正经事情。却不想给了二两银子这个老道士依旧不放通行。黛玉微微有些恼怒，暗想：这疯癫道士好生不识趣！因得嘴上也不带些好语气：“那你便算算我来这里是干什么的？算完若准，赏钱必定少不了你的，若是不准也不罚你，只消让开这进去的路就好。”
“你家里新死了少爷，来这里除了祈福也不会有什么别的。”见黛玉脸上露出微微惊异神色，老道士嗤笑一声，又道：“你家少爷虽是八月染的风寒，却不是冷出来的，那大夫用了性子凉的药，自然冲着了。即便是个身体底子厚的人怕也是会因此生一场大病，更别说如你家少爷那般体弱了。”
黛玉和青珠听得老道士的话，也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这老道士若不是个得知了内情在此编瞎话的骗子，就是个世间难得一见的隐士神仙了！当下，黛玉朝着老道士微微一福身，问道：“道长可要仔细自己的嘴。古人有云，祸从口出，道长即便是高人神仙，身在这人世间怕也是脱不得这人世间的规矩呢。”
听得黛玉的话，老道士捋须长笑，道：“你这丫头，许久不见竟修炼出了这副伶牙俐齿，这天下事情只我老道微一掐算便知来龙去脉，今日听得你这番言语，岂不是老道我违犯规矩久矣？那般大罪过可真是惶恐了老道士！”说罢，又是一阵大笑，竹竿似的干瘪身体直笑得左摇右晃，让黛玉一阵担心，生怕这个老道一个不小心就跌倒在地。看他那样子，怕不是个受得起一摔的人。
疯笑了半天，老道士终于停下来，正色道：“你却也不要忧心了伤了身体，你那弟弟本就不是这凡间之物，离开这污浊世间愈早，受的罪过也就愈少。绛珠……林小姐该高兴才是。”
黛玉只觉得老道士口中提到的“绛珠”一词好似在哪里听过，竟就这般在外人面前陷入了苦思之中。青珠见黛玉蹙眉苦思，又想到黛玉平日里在外最是将就规矩，今次竟这般失态。叉腰对着那老道士就是一顿娇叱道：“你这装神弄鬼的老道士，和我家姐姐说了些什么有的没的？若是我家姐姐有了根头发丝儿的闪失，我便让你好好见识一下本小姐这尚书里净街虎的手段！让你再敢在这里骗些心肠软的善良好人！”
且说青珠这番话一出口，那老道士一脸不正经严肃的样子突然转了，手指连连掐算，恍若无人一般摇晃着脑袋，嘴里连连道：“奇了，奇了。”
青珠听了这话，眼珠子一转，便问道：“有什么‘奇了，奇了’的事情？”打的便是无论这道士答什么都能抓住奚落一番的主意。
老道士看了青珠一眼，咧嘴一笑道：“你这丫头道士倒没看出来历，想来天机晦涩便是因了你这个意外？没想到也是个伶牙俐齿的主儿！”顿了一刻又接着道：“老道士不和你这泼辣丫头纠缠，既算不清你的命数，再待在此地对修行也无任何意义，道士我倒是该换个地方再摆摊儿了。”说着，收拾了东西装进褡裢里，把那张幌子从木杆上抽下来换了个竹竿挑着，唱着“算尽天下事”的歌儿远去。
青珠看着那个老道士举着那张“周天神算”的幌子喊着调子去了，不见了人影之后才唤了黛玉几声，把黛玉唤回了神，姊妹两个一齐进庙里进香祈福。皆是些什么添香油钱，听听佛经之类的就不再多言。
回林府的路上，半路突然跑出来了个浑身肮脏的乞丐，让被惊到的仆人几拳头打晕了过去。青珠撩起马车上的帘子急忙喝住，若再打下去怕是会出人命，于是命人把这乞丐抬到后面的板车上，拉回林府上去。
黛玉听了，急忙拦住青珠。自家仆人打伤了人，治疗自然是不能脱了身，只是这样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带回府上去？还没等黛玉说得几句自己的考量，青珠就已经接过了话道：“适才那个和尚师傅才说要让我们行善积德呢，难道在姐姐心中这救人一命不算是功德事儿？”嘴里说着，青珠却已经挥手分了两个壮实的仆人去把半死不活躺在路中间的乞丐抬起来放到后面跟着装东西的马车上。
黛玉虽是身体弱些，平日里的性子也如水一般，那张嘴却是不比青珠差多少，更加上明白的事理听过的故事远超青珠，总是能把青珠说得口服。这里见得人已经被抬到后面去了，也不强让人把那乞丐留下，对着驾车的人吩咐了句“走吧。”，然后抓回青珠掀着帘子的手让帘子落下。等到只姊妹两个人在车里时，黛玉才举起一只手，曲了两根指头在青珠脑门上不轻不重的敲了一下，嗔骂了一句道：“就你这能闹翻天的净街虎事儿多，平平稳稳的一条路竟也能让你捡回个人去，若那人不是良善之辈，被爹爹知道了少不了你一顿好的！”
林如海出生世家，自己也是满腹经纶，为人处事总是以柔和为主，虽有雷霆手段却鲜少有人不长眼的犯到上面。对外人已是如此，家里人更是不用说，这是这个家里人却是有一个大大的例外。苏州府上，谁人不知这林家有个混世魔王样的姑娘？那些个大人碍着林如海的面子宠着青珠，同龄的小孩却没什么顾虑，总是有人能寻着机会在林如海面前告上一状。那第一次的时候，一个七八岁的男童鼻青脸肿的拦住了林如海的轿子，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只知那日林家墙头上趴了一群嬉闹的孩子，那神色是再高兴也没有了。从那之后青珠的肆意张扬也是收敛了许多。
这里听见黛玉提到林如海，青珠瞬间收了脸上嚣张，换上一脸哀求神色，摇晃着黛玉的手道：“好姐姐，我这当真是为了积德才做的善行，若是告诉了爹爹，不单让这一桩好事变了坏事……”话到这里，青珠脸上飘过一丝不满和郁闷神色。自之前被林如海知道了自己净街虎的称号后，所有事情放到自己身上一律不论究竟都打上了不好的印子，让青珠颇是委屈。待到后来被那疯道人一拂尘扫了灵台上的朦胧，也知道了林如海的用心良苦，满腔委屈就成了郁闷。把这点心思抛到脑后，青珠接着说道：“近日爹爹也是心力交瘁，着实累着了，这事情告诉他不是更让他操了无用的心么！”
黛玉听得这话，眼中蒙上一层雾气，微蹙着眉看了青珠半晌，终是幽幽叹了口气，把青珠的手拉到自己的膝上放着，道：“你这丫头这次却是懂事了，以前怎不见这么明白事理？这事儿是你揽下的，按那佛说的也是有缘，这事情便交由你自己办。只是你还要听我几个吩咐。”
说到这里黛玉温柔语气转了个调，脸上也严肃了些，道：“回去后把那人安排在偏院那边下人房里，这人不是小猫小兔的，不知道底细的人不要随便的往自己院子里带。你也不要经常往那里去跑，毕竟全是些男人，你现在年龄不到还没什么，若是养成了这个习惯，大了也这样怕是没人敢要你这泼辣丫头！还有，记得吩咐人仔细看着点，别真是个什么有事儿在身上人，醒来之后命人问清楚，若是清白人家，实在又没了去处，留在府上便是。若是让爹爹操了心，仔细除了爹爹那里，我这里还有一顿好的招呼你！”
“就知道姐姐最好了，我自然知道分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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